大夏五年四月初一,安平府,随县城外。
天空都被渲染成红色,血液喷溅而出、落散在地,绽放出一片刺眼的花朵,周围不怀好意地调笑声此起彼伏,如环伺着猛虎。
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惨叫声与呼救声此起彼伏,目之所及,皆是红色,这片密林就像一个牢笼,把姜竹月困在其中,不得其法逃出,此刻的她,脑海空白,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
忽然,婢女的身影如同飞燕,瞬间挡在了她的面前,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承受了那致命一击,血液从她口中溢出,眼神逐渐失去焦点,用微弱的声音说道:“小姐,快逃。”
姜竹月扶住婢女要倒地的身子,将她的眼睛合上,泪水顿时涌了出来,看着被侍卫杀死的山匪,眼神变得有力坚定,好似下定了决心。
她冷静下来,放下婢女,观察着周围的一切,撕掉碍事的裙摆,将华丽的发饰一撸而下,对着人群稀疏处,抓住时机,勇敢地冲了出去。
她努力向前奔跑着,脚下的路面崎岖不平,两侧密密麻麻的树木高耸入云,树冠把散落的阳光遮得死死的,体力也渐渐不支。
“小娘子,你倒是继续跑啊。”刺耳的调笑声回荡在耳边。
姜竹月闻言,逃跑的步伐更不敢停下来,有些酸痛的腿却不听她使唤,一个没留神,便跌倒在地。
剧痛袭来,她还没有来得及查看自己的伤势,侧耳一听,山匪的脚步变得急促起来,转过头一看,只剩四五步,山匪就能抓住她,绝望感从心头蔓延而上。
她回想起这一生,过往的一切就像走马灯一般映在眼前,虽出生于世家,家族规矩甚多,有身为主母的母亲庇护与疼爱,年少时过得还算轻松自在,母亲对她要求也不高,开心就好。
及笄后美好的日子就一去不复返,父亲迫不及待将她嫁去闻家,婚后的日子都苦熬,挣扎了这么多年,总算抓住机会和离,闻家的一切她都不愿意再回想,只是她的生涯好像要到此结束了。
姜竹月不愿束手就擒,她想站起来继续逃跑,但受伤的脚却无法支撑,又摔倒在地。
忽然,箭矢的破空声传来,像一道流电划破人心中的黑暗,留下幸福的期许。
抓住她的的山匪还没来的及反应过来,便已中箭而亡,其他山匪瞬间停下脚步,看向箭射来的方向。
姜竹月也抬起头,顺着山匪的视线望去。
前方不远的路上,一队整齐有序的黑骑正向着山匪的方向行进。
最前面的人骑着一匹红棕色马匹,身形威猛健硕,仿佛是经过千锤百炼锻造而成,气宇轩昂,英挺锐利,身着深色的披风。
山匪看着整齐的队伍,有些奇怪,县中何时来了这样一支队伍,不管是谁,阻挡他们的都得死,为首的人大声说道:“兄弟们,给我上。”
一大群山匪乱七扭八地朝着敌人呼啸而去。
沈曜冷笑一声,招了招手,身后的将士们一个个搭弓挽箭,瞅准目标,一支支箭在弓弦地牵引下飞射而出。
姜竹月立马趴到最近的一块大石头后。
不多时,山匪渐渐的败下阵来,看着周边一个个倒地的同伴,心生怯意,不断后退远离。
见状,沈曜面无表情指挥道:“一个不留。”将士立马跟了上去。
姜竹月这才回过神来,从鬼门关前走了一趟,不幸中的万幸。
哒哒。
马蹄声在耳边响起,她顺着声音望过去,坐在马背上的人面容刚毅,头发一丝不苟的束进发冠内,鬓角有些许风霜之色,眼中流露出丝丝讶异,长相端正,嘴角还有着没刮干净的胡茬,此刻,他就盯着她。
沈曜一时竟怔在原地,握着缰绳的手也微微颤抖,目光中流露出怀念之色。
女子挽着妇人常梳的飞仙髻,发间无珠翠点缀,鬓发凌乱,肌肤赛雪,脸上还带着剧烈运动后的红晕,神情僵硬,目光中还带着后怕,脸色苍白,欲怯欲怜,让人生起十足的保护欲。
“这位夫人,可还安好?”沈曜转身下马,走到姜竹月跟前。
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安心与宁静,姜竹月扶着石头站起来,焦急的说道。
“妾身无碍,大人可否救救我的护卫?”
沈曜闻言回头说道:“修之,去吧。”
“好嘞。”沈修之张扬放肆地笑了笑,回答道。
又转过身说道:“兄弟们,随我去救人!”说完他猛地挥动缰绳,带头冲了出去。
姜竹月看着黑骑冲向前方,心中仍旧忐忑不安,黑暗的密林就像刽子手,迫不及待地想收割他人的姓名,她犹豫了一会,跟着黑骑离去的方向走去,受伤的脚隐隐作痛,走路一瘸一拐。
沈曜眼神一下子变得深邃,说道:“那边危险。”
姜竹月嘴唇微动:”妾身知道,但是妾身不能辜负他们的赤胆忠诚,唯有正视才是对他们的尊重。”
沈曜赞许般点了点头,眼神中满是肯定:“既然如此,夫人,冒犯了。”
他大手一伸,将姜竹月拦腰抱起,放在马上:”夫人,握紧。”将缰绳递至她手中。
姜竹月惊慌地抓着手中的缰绳,看着为她牵马的人,眼中尽显诧异,缓了半刻才回过神来,浅浅的道了一声谢。
有了兵士的加入,侍卫的压力骤减,剩下的没来得及逃跑的山匪便很快去见了阎罗王。
须臾,身手利索干脆的黑甲骑兵们便已返回,密林中残存的盗匪已清理干净,见林中盗匪清理干净,沈曜才牵着马不慌不忙地走过去。
姜竹月侧身踩在马镫上,迫不及待地下马,沈曜赶紧扶着她的手,借力让她下来。
“小姐,你没事吧。”姜恪等人捂着流血的伤口走到姜竹月跟前问道。
“我没事,辛苦你们了。”看着残存的几个侍卫和死去的同伴,姜竹月感到十分愧疚,出发时的一支长队,如今却只剩下这寥寥几人。
她转向沈耀,躬身屈膝道:“多谢大人的出手相助,否则我们都已命赴黄泉,小女子名唤姜竹月,敢问尊驾姓名。”
“沈曜。”沈曜干脆利落地说道。
闻言,姜恪脸色微变,想要说些什么,却又顾忌这么多人在场,不好开口。
沈修之脱口而出,“姓姜?安平姜氏?姜峦的女儿?”
姜竹月回答道:“不才,正是,有什么问题吗?”
沈修之顿时了然,唇角动了动,仿佛还想问些什么,沈曜却打断了他的话。
“夫人可是要回安平府城?”
“是,我正是回乡探亲。”
“世道不平,山匪众多,不妨同我们一道。”沈曜热心的邀请道,好似是顺嘴一说。
沈修之摸不着头脑,大哥什么时候是这般热心肠的人,平时不都是救了人连道谢都不想听,扬长而去,被救的人只能瞧见马蹄阵阵扬起的灰尘。
姜竹月也有些惊讶,看了眼自己零星的侍卫,顺势答应下来:“那就有劳各位了,非常感谢。”
天色已晚,夜幕降临,姜竹月吩咐侍卫将死去的同伴就地掩埋,避免被山间野兽啃食,骑兵见此也上前帮忙。
她自己也开始规整因盗匪抢劫而四散的书籍与珠宝,等到收拾完毕,侍卫们也回来了。
沈曜也没闲着,早就吩咐人砍下树木,修补马车,不过这时不能称之为马车了,只是一个简单的木板车。
姜竹月将箱子放在车上并坐了上去,周遭的黑甲铁骑也带上受伤的侍卫,两人共骑一匹马,见状,整个人安心不少,紧绷感也随之褪去,疲倦一下子涌了上来。
沈曜目光始终不离姜竹月,他背手看着姜竹月走向板车,粗糙的大手指互相磨蹭一下,嘴角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奔跑的疲惫,逃脱盗匪的轻松,让姜竹月撑不住身子躺了下去,眼皮不停的往下坠,悄无声息的睡了过去。
就在她睡过去同时,为首的沈曜似乎是感觉到什么,回头看了一眼,放缓了脚步。
沈修之感觉到队伍前进的速度越来越慢,冲上前大声道:“哥,我们加快点速度赶回去吧。”
“别吵。”
沈曜声音喑哑的说道,仿佛克制着什么。
沈修之犯了迷糊,平时大哥剿匪之后,不都是快马加鞭的赶回去,说是不成器的土匪,不值得多耽误一刻。
这次怎么不一样了,他嘀咕了一下。
夜间的风吹到人身上冷意顿生,姜竹月不自觉打了一个寒颤,隐约中听见马蹄声,身体也逐渐暖和了起来,只见她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件披风。
随县城内,悦来客栈。
它是这个小县城唯一的客栈,规模也不大,平时全靠一些商贩维持生意,但如今这年头,商人的生意不好做,城外又有山匪作祟,商路不通,它的生意也一落千丈,不复往日景象,落寞的很。
掌柜的百无聊赖地擦了擦桌面,时不时地望向门外,期冀着有客上门,桌上的灯芯明暗不定。
门口的灯笼随风摇曳,他动了动耳朵,好像听到马蹄声,精神一振,赶紧放下手中的事,向大门跑去。
朦胧的夜色下,一队整齐的将士离他越来越近。
看这阵仗,来得人不一般啊。
他连忙叫醒厨房的伙计,让他们赶紧准备准备,随后,打开大门,牵住了为首那人的马,谄媚的说道:“各位大人可是要住店,这边请。”
沈曜干脆利落地跳下马,将银子扔向掌柜吩咐道:“去请一下医者,这是酬金,还有准备一些热食在堂中。”
“得勒。”掌柜咬了咬碎银,确认真假之后谄媚回答到。
小二从掌柜手中接过缰绳笑道:“诸位可以放心,我一定把马儿伺候的舒舒服服的。”并迅速将马匹引至马厩,还来不及缓缓,又跑着去找郎中。
掌柜也赶紧叫来了客栈的老婆子,让她小心的将木板车上的贵妇人背至楼上客房。
沈曜见此走进大堂。
堂内已摆好了热腾腾的饭食和茶饮,他转过身对着沈氏骑从说道:“坐下吃吧。”
沈修之立马将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入嘴里,还没来得及咀嚼,就发现沈曜一动不动,他疑惑的说道:“大哥,你怎么了?”
“我上楼看看,你们吃完就好好休息吧!”说完就迈着大步去了客房。
房间内,沈曜仔细端详昏睡不醒的人,眼中都是深深的担忧之情,想去触摸姜竹月的脸,手悬在半空久久不敢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