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大的都城四衢八街、软红香土,奢华浮丽之下唯有一处黯淡无光,恐有死不瞑目的怨灵徘徊游荡。
曝尸街中,一男一女走进被遗弃的神女庙,如同天降的神兵,来到小女孩面前。
本来安静躺在地上的“尸体”突然暴起,灰白的眼皮睁开,浑浊的白珠子突出,像是要从眼眶中蹦出来。
尸人的嘴巴咧开,嘴角越扯越长,最后占据了整张脸。
大张的嘴巴里有一条条红肉在蠕动,仿佛有人用剪刀将他的舌头当成碎布剪开,它们相互缠绵、藕断丝连,流下细长透明的血丝。
青鹞离尸人最近,拥有战斗本能的她迅速扯下手边的黄幡,闪身来到尸人的后侧,反手用黄幡勒住它的嘴巴,一脚蹬在它的后背,像是在拉一张人体做的长弓。
尸人被控制了嘴巴,还在不停发出嘶嘶的声音。
老朽的布条显然支撑不了多久,微小的裂帛声被神庙巨大的空间放大。
一道寒光闪过,尸人暴动的头颅顷刻被斩断,血水混着黑气飙出。
青鹞失去重心后退,在尸人头颅顺着黄幡的力道贴上她脸之前,将它们扔了出去。
无头尸体被青鹞一脚踢倒,跌在一堆黏腻的腐肉上,发出恶心的滋啦声。
煅原用脚将尸人的半截身体翻过来,将剑尖插进它胸前的窟窿里。
小因靠着供桌坐起来,掰弯女人的脑袋,靠在自己的小肩膀上,她问:“你们是祭女大人派来,救我阿娘的吗?”
“是祭女大人,她让我们带你和你母亲离开这里。”
煅原回答小因的问题,手上的动作却没停,剑刃没入尸人的胸口,往下使劲按了按,黏稠的血水溢出侵染了灰白色的人皮。
此刻的煅原实在不像是来拯救小因的,倒像是来自地狱的恶魔使者。
小因盯着煅原的眼睛,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可怕,她弯起盈盈的笑眼,脑袋和女人的脑袋紧紧地贴在一起。
很快她又皱起眉头,眼眸垂下,“可是,阿娘说我们不能离开神女庙。”
不是她们不能离开神女庙,是所有中了魑魅毒素的人,都不能离开这里。她们一旦被司卫队发现,会被立刻扔进化尸池,眼看着自己的血肉熔进滚烫的岩浆中,受尽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折磨死去。
小因悄悄捂住女人惨白的耳朵,声音细小如蚊虫:“偷偷告诉你们,之前我是趁着阿娘睡觉的时候,偷溜出去的。等阿娘醒了,你们千万不要说漏嘴哦。”
小姑娘瞪大黑色的眼仁,仿佛是在玩捉迷藏的时候作弊了,黑暗中她悄悄扒在你的背上,嘴巴贴在你的耳朵上,分享自己的“罪行”。她吐出的湿冷气息钻进你脖子薄薄的皮肤里,你僵直了背脊,脑子里全是小孩咯咯的笑声。
青鹞将手背到身后,暗暗掐了自己胳膊一把,短暂的疼痛让她清醒。
方才,她又入魇了,竟将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女孩看成了阴魂怨灵。
“没关系的,祭女大人告诉我小因是个乖孩子。她说,小因可以离开这里,带着阿娘去温暖的地方生活。”
小因点点头,她的头发与女人的头发缠在一起,大幅度的动作将女人的发丝扯动,脑袋低垂下来,像是被无数条黑色细丝牵引的傀儡。
煅原一只手将女人将掉不掉的脑袋托起,挥动沾着血水的剑刃,将她们相连的头发砍断。
“接着,上面的血气能暂时掩盖活人的气息。”他将手中的剑扔给青鹞,伸手将女人拉起来,扛在背上,像是背了一具僵硬冰冷的尸体。
尸人的暴起只是一个讯号,两个活人来到曝尸街打破了本来维持的平静,像是一个石子扔进池塘里,一层涟漪之后是更汹涌的水花。
青鹞一把接住飞来的长剑,跨步上前,拦住了煅原的去路,“你要带她们去哪?”
煅原的无情,青鹞十年前就见识过了,他能冷眼旁观就绝不会插手别人的因果。
青鹞并不认为,煅原真的会那么好心带这对母女去“温暖”的地方,他比谁都要清楚为什么来到这里的人不能离开。
他会给这个女人一个痛快,而小女孩,他又会把她怎么样?
煅原脚边的尸人的身体已经化成了腐肉,和其他陈旧恶心的腐肉混在一起,没有一点区别。
他看着青鹞拿着自己的剑挡在他面前,嗤笑一声,“让开。”
女人的脑袋耷拉在煅原的后脑勺上,和一具尸体没什么两样,就连微弱的呼吸也没有。
青鹞手中的长剑闪起白色的剑光,不停地抖动,她不得不使劲攥紧剑柄。
双方僵持不下,无形的焰火升起。
一只瘦弱的小手拉住了青鹞的衣摆,小女孩扬起小脑袋,笑容甜美:“姐姐,外面的荷花开了吗?”
荷花?
青鹞愣住了,她好像从没有注意过这些东西,比起自然界的植物,作为猎手的她更在乎肉质肥美的野兽。
她有多久没有躺在清香的草坪上,静下心欣赏这些美丽的花儿了?
“阿娘最喜欢荷花了,我想带她去外面,她还没见过今年盛开的荷花呢。”
小因歪着脑袋,腰间的红色香囊晃了晃,一阵清香飘出,竟冲淡了腐肉和血水的腥臭味。
她用俏皮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
青鹞喉头哽咽得难受,提剑的手渐渐垂落,无力感席卷她的全身。
“好,我们离开这里,去一个开满荷花的地方,一起晒太阳。”
青鹞摸摸小因的发顶,尽力不露出同情的眼神,她知道,这样的眼神对身陷囹圄的孩子来说,是一种无形的伤害。
青鹞牵起小因的手,她的手比她想象中的暖和,贴近的较高视角,让她能更清晰地观察到小因后脖颈上的伤口。
果然如她推测的那样,是一道道抓伤叠在一起的大块血痂,这次她准确地知道了“凶手”是谁。
女人被煅原用两只胳膊勒在后背上,苍白的手垂下,手指骨节突出,白色的指甲近乎透明,细长又尖锐,像极了野兽的爪子。
是小女孩的母亲抓伤了她,青鹞现在还能在女人的指缝里,看见残留的血迹。
他们站在神女庙的门槛前,立在牌匾上的乌鸦从一只增加到了五只,它们不停地大叫,搅得曝尸街不得安宁。
本来躺在地上的尸体一个个坐了起来,突出的浑白眼珠左右转动,在听见身后的动静后,僵硬地后翻,视线被自己眼眶的血丝糊住,什么也看不见。
青鹞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只要踏出神女庙,危险就将降临,这些尸人会没有脑子地冲上来,将他们撕碎。
她是第一个踏出神女庙的人,挡在其他人的前面,脸上的白光分不清是剑光、还是头顶白色灯笼的幽光。
剑上残留的尸人血气模糊了它们的嗅觉,一只尸人将脑袋伸出去,鼻子还没碰到剑身,便被青鹞一剑砍下。
尸人惨烈的叫声让青鹞误以为它是人,却不见它像正常人一样捂住脸上流血的窟窿。
这只尸人只是保持着趴在地上抬头的姿势,等着血肉从伤口开始溃败,整个脑袋连着嘴里蠕动的肉条,一起瘫软、腐烂。
似乎是嫌它腐烂得太慢了,青鹞用长剑贯穿了它的身体,从后背到胸口,是一条完整的空洞。
“别轻敌,这些尸人只是才苏醒,还没有产生狂暴的攻击力。”
煅原一手背着荷娘,一手牵着小因,若不是身陷一群腥臭的尸人中间,真让人误以为他们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青鹞拔出腐肉上的长剑,横在胸前:“知道了。”
她的话才刚落就有一个没脑子的尸人冲上来,它的眼珠后翻,隐藏在眼眶中的血丝爬出,在尸人的白色眼珠子上蠕动,似乎是要冲破禁锢,和嘴巴中的红肉条缠绕。
尸人看不见前面的路,僵直地转动脖子,随着咔擦一声,它的脖子被自己硬生生扭断,整个人倒退着走路,只有诡异的脸正面对着青鹞。
可即便是这样,尸人依旧看不见,它不知道翻转眼珠。
青鹞从没有见过这么恶心的东西,回想起来无尽之角的幼年体人面蛛简直是个小可爱。
尸人虽然丑陋,但是战斗力远不如人面蛛,青鹞抬起腿,好心地给尸人正骨,痛快利落将它的脑袋踢正。
看不到尸人血淋淋的脸,青鹞缓了口气,又送了它一脚,将它面朝下踹到一堆腐肉上。
一剑穿心,让它和它的同类团聚。
青鹞一连杀了两只尸人,本以为会对尸群有一些震慑力,一抬头,那些涌动的尸人摆动着口中的长虫,还在往这边探寻。
“这样太慢了,用不着都杀了,随便砍几只,开出一条路就行了。”煅原站在青鹞身后提醒道。
青鹞没回他,抬起剑,剑尖冲着前方的黑暗,那是街口的方向。
找到正确的方向,她踢开地上碍事的腐肉,砍断尸人伸长的手臂,向前踏了一步。
一炷香前,青鹞还不太愿意轻贱这人族的身体,现在已经迅速接受了他们变为尸人的事实,下手狠辣又干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