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疯了

    天上挂着一轮圆月,掩在厚重的云雾之下,黑暗中,寒光交错,一剑一人劈开尸潮,凛冽的剑气一往无前。

    曝尸街的青砖被血水染红,成山的腐肉堆叠,腥臭味充斥空气,在此刻达到高峰。

    青鹞将剑刃横在衣袖上刮了刮,漫不经心蹭去多余的血迹,她的脚下还踩着一只尸人的脑袋。

    尸人的脑子正在腐烂,嘴里的长虫还在不停舔舐她的长靴,裹着黏腻的口水试图往鞋子里面钻。

    “你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让我当打手,是吧?”青鹞一脚踩在尸人湿软的舌头上,脚底使劲在青砖上摩擦,竟然将这几条“长虫”踩断了。

    煅原一只手将小因抱起,跨进青鹞杀出来的血路,“我这担子也不轻。”

    青鹞瞥了一眼煅原怀中的小女孩,和他背上骨瘦如柴的女人。这俩人加起来还没有半头黑熊重,她完全能扛得起。

    但总要有人执剑在前面开路,她已经杀了这么多尸人,再往前走一段就到曝尸街的街口了。

    青鹞的目光在小女孩的脸上扫过,只见她睁着一双圆乎乎的大眼睛,一脸认真观摩青鹞斩杀尸人。显然小因在曝尸街生活有一段时间了,对于这样血腥的场面司空见惯。

    小因的脑袋贴着煅原的脑袋,短短的胳膊将他和阿娘僵硬的脖颈一同搂住。

    她好像很喜欢煅原。

    青鹞歪头,她不理解小孩子怎么这么轻易就能对一个陌生人产生好感,而且是对煅原这种冷漠脸。还是说这个孩子比较特别,就是喜欢这种看似高深莫测的人。

    一只断臂的尸人甩动仅剩的一只胳膊,细长尖锐的指甲冲着青鹞侧目的眼睛而去。

    青鹞迅速反应过来,下腰后仰,发黄的长指甲割断她上飘的碎发,离她的眼睛不过一掌之距,她能清晰看见尸人指缝中泛黑的血垢。

    青鹞反手拿着长剑,剑锋朝上,正当煅原认为她会毫不犹豫割掉尸人的手掌时,她停住了。

    手腕卡住尸人的小臂,反手抓住它的整只胳膊,拉住这只待宰的羊羔,把它往侧边使劲一拽。

    青鹞把它送进了另一只尸人的口中。

    那是一只无头的尸人,脖子的截断处血肉模糊,殷红的鲜血汩汩涌出,顺着躯干流下。血迹覆盖了它裸露的灰白色皮肤,沾染的血腥颜色倒是显得有点“人味”了。

    长虫状的舌头从断裂的喉头长出,在淋淋的血肉上蠕动,像是一团在腥臭海水中随波漂动的水草。它们脱离了走肉般的躯体,有了独立的意识,会向着比自己大几倍的鱼类,张开独属于虫子的口器。

    一条长虫伸长血红软烂的身体,将断臂尸人的脑袋牢牢锁住,用力挤压,像是要把那人的脑浆和眼珠子一齐挤出来。

    两方的长虫相互缠绕,青鹞距离它们最近,仿佛一条潮湿的舌头就贴在她的脸上,红肉上细密的倒刺舔开她的眼皮,一寸一寸剌过她的眼球,耳边全是黏腻恶心的口水声。

    她眼看着无头尸人将断臂尸人的眼睛挖出来,长虫卷着浑浊的眼珠缩回裸露的喉头,一团血淋淋的肉咬断了连着眼珠的白线,学着嘴巴的样子张合咀嚼,声音清脆像是野狗在啃食一根香甜带肉的猪骨头。

    两只尸人的缠斗以无头尸人的压倒性胜利结束,四人的耳边全是断臂尸人的惨叫,它的舌头被一点点吃掉,嘴巴被迫张开,那一声声惨叫是那些被啃掉脑袋的长虫发出来的。

    天上飘下了细雨,积蓄足够能量的乌云终于释放了它的孩子,一颗颗雨珠从万里高空跳下,义无反顾,不曾回头。

    眼皮被冰凉的雨水拍打,青鹞被迫眨眼,睫毛抖动,雨珠如同脱线的眼泪从眼眶流下,滑过下颌滴落。

    “下雨了。”小因松开抱着煅原脖子的手,在绵绵的细雨下摊开。

    雨水从指缝中溜走,啪的一声落在地上。

    煅原也和小因一样抬头去看,他的眼中比其他人多了些震惊和不可思议。

    乌云之上,月光通过雨珠的折射映入他的瞳孔,仿佛在他的眼中生了根。

    一层一层的雨水汇聚,和曝尸街满地的血水融合,带着清新的青草香,洗刷掉空气中的血腥味,将罪恶赶回不见天日的地底深处。

    湿冷的气息让青鹞身体猛地一抖,她拨开额前湿漉漉的碎发,放松攥紧剑柄的手指。

    尸人的叫声扰得她心烦,侧身抬腿,将两只纠缠不休的尸人分开。一块块红肉被撕开掉在地上,很快便成了一团腐肉,化为血水被一齐冲刷走。

    长剑贯穿了尸人的躯体,结束了它们的痛苦,也结束了它们作为“人”的最后一程旅途。

    鲜血和着雨水,顺着剑尖流下,血滴在水洼中激起波澜。

    青鹞盯着那片波澜,她的手上从没有沾染过人血,此刻她也不知道这些行尸走肉还算不算得上被称为“人”。

    剑下究竟是泛着恶臭的腐肉,还是一个个被躯体禁锢的亡魂。

    尸潮并没有因为雨势而停下,雨幕下少女手持一柄长剑,白色的剑光横扫而过,倒下的尸人在她的身后化为腐肉,只剩一颗颗浑圆的眼珠子躺在其中,一直冷冷地盯着她的后脊。

    青鹞想要为这些不知名的人合上眼睛,面对一摊黏腻的腐肉,找不到哪里是它们灰白的眼皮,她无从下手,只能强压下心中的不适。

    手臂内侧传来一阵灼热的刺痛,青鹞握剑的手一颤,余光下瞥,另一只手抚上那片皮肤,粗暴地抹去上面尸人留下的血迹。

    昏暗的月光下,小臂内侧的肌肤和其他地方没有任何区别,冰凉的雨水滑过小臂,却还是带不走那股火烧般的灼痛。

    越来越痛,像是有什么细小的东西顺着雨水钻进皮肤,用它的牙齿咬上粘连骨头的肌肉,一点一点用嘴巴在上面攀爬,撕开最后一片筋肉,凿开骨头吸食里面美味浓郁的骨髓。

    青鹞已经想象到它爬进脑袋的情形了,仿佛耳道已经传来内部的敲骨声,咚咚咚响个不停。

    咚,咚,咚……

    停下来,停下来啊!

    一只湿漉漉的小手搭在青鹞的肩膀上,用力捏着她肩颈的软肉。

    “姐姐,你怎么了?”小因的声音有些颤抖,手上的力道却一点不减,稚嫩的手背因为用力泛起青筋。

    她迟疑地看向煅原,这样真的会有用吗?

    小因确实被青鹞吓到了,她能接受一群长着变异人脸的行尸走肉相互啃食脑袋,但这不代表她能眼睁睁看着青鹞在她面前发疯似的狂捅尸人的脑袋,而无动于衷。

    撕咬是野兽的本能,它们只是遵循了本能去咬断猎物的脖子,但一个活生生的人不能,起码不能变成一只不满足于杀戮的红眼怪物。

    青鹞的手上全是不同尸人的血,煅原的长剑淹没在血海中,剑身的白光被黏稠的血色覆盖,透出诡异的红光,映在黑色的瞳孔中,被打上同样的颜色。

    月下雨线穿过少女低垂的睫羽,合着小女孩的手掌一齐重重落在她绷直的肩上,没入一摊血肉模糊的腐肉之中。

    肩颈上真实的痛觉压制了幻痛,青鹞的脑袋猛地清醒,沾满血污的长剑从手中滑落,将躺在腐肉上转动的眼珠子按下。

    “我……这是怎么了?”

    青鹞立在黏腻的腐肉堆中,她的眼神迷茫,摊开手掌,怔怔地盯着上面铁锈味的血迹,心脏跳动的声音在雨夜中被无限放大。

    她只记得自己的手臂内侧出现了一个烫点,无论如何也去不掉的灼痛,和耳边阴魂不散敲击鼓膜的声音。

    小因缩回手,用最简洁的话语为她解答:“姐姐,你刚才发疯了。”

    她……发疯了?

    自从十年前从濒死中捡回一条烂命,青鹞就无比清醒,她知道活下去只能靠自己,明白小人物哪怕是踏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这样理智的青鹞,会在焦灼的战斗中突然发疯吗?

    但,此刻纠结这些,硬要刨根问底是没有用的。

    青鹞弯腰从腐肉中掏出长剑,简单在还算干净的衣摆上抹了抹,戒备地环伺四周。

    一道黑色的大门横亘在街道上,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煅原抬头望向大门上方高高的匾额,上面篆刻一个独字——禁。

    他放下小因,微微放松脖子,开口:“我们到了……”曝尸街的街口。

    曝尸街的街口立着一座高大森严的玄铁大门,在这座玄铁大门前,几乎没有尸人敢靠近,除了他们四个再无其他活物的踪迹。

    厚重的大门是上下拉开的结构,正中靠下铸着一个巨大的黑色牛头,鼻子上的铁环贴着地下的青砖。

    铁环上面缠绕着三条粗壮的铁链,在阴冷的月光下,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锁鬼链,囚禁牛头,一直延伸到黑色的牌匾上,像荆棘一样用力缠绕。

    曝尸街的大门像是一座拔地而起的巨大墓碑,被人刻下独字碑文,将长街内部蔓延魑魅毒素的世界和外面正常的世界分隔开。

    “这门……被关上了。”滴血的长剑在黑色的牛头上划拉,青鹞回头看向煅原,示意他还有没有其他路。

    青鹞和煅原来时,这座黑色大门还敞开着,现在却紧闭,似乎是被人锁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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