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城主府的侍女照着苏羡鱼衣裙的样式呈上几套红色衣衫,她挑了一件合身的换上。
刚出门,就和萧令月打了个照面。
她气色好了很多,萧令月凝视着她妖冶如画的眉眼,心头微沉,他当初是怎么瞎了眼误以为她是个普通人的。
二人一路无言,用过膳后同周砥会合。
莫离城外,萧令月将写好的一沓灵符尽数交给浮名。
“多谢诸位!”浮名笑着接过:“今后你们便是我莫离城的贵客,若有需要,随时找我。”
他大手一挥,用城主印开启结界,熟悉的血色漩涡漂浮在上空。苏羡鱼等人寒暄完后,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在城门口。
浮名摩挲着手中的城主印,喃喃道:“有缘再见!”
出了结界,便回到了刚来时的密林,天际露出了鱼肚白,缭绕在林子里的晨雾还未散去,露珠夹着阵阵清香和土湿味,滴落在衣肩,晕开一圈暗色涟漪。
突然,周砥腰间的剑穗无风自动,泠泠清响打破了寂静,只见剑穗上冒出一缕冰雪之气,在空中现浮出几个大字。
“速回天虞山。”
是师父的声音,他不是在闭关吗?怎么突然召自己回去?难道是出了什么要紧事?周砥心下不安,当机立断说道:“不行,我不能和你们一起去离恨海了,师父突然召我回山,一定有重要的事情。”
苏羡鱼看着剑穗,满脸疑惑,“这剑穗……”
“这是我和师父联络的法器,只有我二人可以使用。”他急匆匆留下一句话,身形一闪,便御剑离去,“我先回山了,面见师父之后再和你们联系!”
青烛长老法术高强,周砥为何如此忧心,她皱着眉驻足原地。
萧令月说道:“周砥是长老早年云游时捡来的孤儿,本来是要将他送往兴善堂的,据说当时年幼的周砥握着长老腰间的玉佩就是不肯松手,长老觉得与他投缘,便将其带回天虞山悉心教导。”
“养育之恩,恩重如山,这么多年二人虽非亲人却胜似亲人,近年长老时不时闭关,想来他是对此事太过紧张。”
原来是这样,苏羡鱼了然道:“怪不得他一直对你很介怀,也一直追问长老留下我的原因。”
“毕竟你我二人来历不明。”他意有所指。
苏羡鱼失笑:“我真该好好感念师兄随时随地敲打我。”
如今,他听到“师兄”二字眼便升起一股无名之火,每次挤兑他时总要喊上那么几声,他听着刺耳,可论口舌之争又说不过她,只好躲着。
苏羡鱼赶忙追了上去,看他面色怪异,心想这人真是不禁逗。
萧令月寻了一处宽敞的地方,抬手施法放出纸鹤,它慢慢上升然后化作一个巨大的白鹤,“还不上去,你要靠双腿走着去离恨海吗?”
白鹤颇有灵性地屈膝俯身,苏羡鱼揪着翅膀很快爬上去,灵力高强就是好,这仙鹤可比御剑快多了。
转眼间,就换了地方,仙鹤脚下的土地变了颜色,像一滩水墨,印在大地之上。再往前望去,海水之后是一座座漆黑的山头,想来这便是离恨海了。
白鹤听话的缓缓降落在沙砾上,蜷着身体将他们二人送下来,然后变成了折纸大小,隐入萧令月手中。
在他们身后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海,果真如浮名说得那般,海浪如同一条条巨龙掀起层层波涛,轻而易举就能淹没一艘船。
海风携带着水雾,如丝绸一般裹住他们,苏羡鱼眨了眨眼,试图撇弃睫毛上的水珠。萧令月看到后,不动声色地抬手,用灵力烘干了他们身上的湿意。
传说离恨海的居民无比凶残,可如今二人闯入,却没有看见一个人影。这石山陡峭没有遮挡物,一眼望去,竟连一个活物都没有。山体比起黑更接近于墨色,山海一色,也就只有脚下枯黄的沙石为这个地方添了一抹色泽。
他们刚走到山口,就听见一道怒喝声:“何人胆敢擅闯本仙的地界?”
来者是一位两鬓斑白,身材瘦弱的老者,脚尖虚浮着立在山前。
此人周身弥漫着一股仙灵之气,然而内力却不浑厚,与真正的仙人相差甚远,萧令月礼貌道:“前辈,我们并无恶意,我们是追着姑获鸟妖而来,不知前辈可有见过?”
那仙人极没有耐心,“我不曾见过听过,你们赶快离开!”
萧令月变了语气,厉声道:“前辈先别急着否认,若我们没有十足的把握,是断然不会来叨扰的!”
仙人一听他们是非进不可,便不再白费口舌,直接挥着袖子引得翻天覆地的狂风袭来,似乎要凭着风的力道把他们卷出去!
离恨海的仙人在此,难道姑获鸟没有来这里?“他根本不会听我们的话,这人灵力高强,不知里面还有多少这样的人,我们贸然闯入,是不是太鲁莽了些?”苏羡鱼怕自己推论有误,她抵着劲风艰难开口。
萧令月拧眉道:“不会错,这个山谷中必有古怪,放心,我用心海探查过,里面没有别的仙人。”
那老者一脸急躁:“再敢上前一步,你们就别想出去了!”
“老头,能不能先住手听我们一言,那姑获鸟无比凶残,我们查到她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不等苏羡鱼说完那仙人脸上有厉色闪过,攻击来得更加猛烈,他双手画圆,凭空捏起一湍急流,而后发出数道水球,朝他们打去。
二人衣袂翻飞若惊鸿掠影,在密集如瀑的水球间腾挪辗转,灵力所到之处散开万千水雾,眼看双方陷入僵持,仙人眸中泛着冷光,十指扣入岩缝暴喝一声,整座墨山竟如同活了一般,无数嶙峋的怪石破土而出,跟着他的力道向前挥去,这些怪石如同密密麻麻的冰雹从山顶滚滚落下,这架势,是要将他们二人埋葬于此!
“快,贴近山体!”萧令月挥出一道剑气,劈开一拨又一拨。
来不及了,这些石块都被灌输了灵力,看来仙人是铁了心要让他们知难而退,苏羡鱼看着头顶乌泱泱的黑石,飞跃到萧令月身旁,“里面绝对有问题,我们直接打进去!”
萧令月正有此意,二人并肩最大程度释放出灵力,两股极其强悍又相似的力量犹如一条闪电,所侵之处,激得巨石成为沙末。
没人注意到那仙人眼中闪过一丝异光,他的身影越来越远,最后停在了山顶处,“那便死在这里吧,献祭你们的怨气!”
山脚下苏羡鱼还在与应接不暇的石块纠缠,二人凭借深厚的内力筑起一道屏障,双足垫着下坠的石块,借力飞身而上,直冲山顶,意欲近身擒住那半吊子仙人。
“砰!”
有一块巨石,突然爆开,下一秒,里面藏着的粉末就如同火花般炸开,强势涌入鼻腔。
不好,竟是迷药,粹了仙力的迷药!
苏羡鱼处在靠巨石最近的地方,根本来不及抵御,她顿时全身无力晕死了过去,如同失去双翅的鸟儿,极速地下坠。
萧令月强撑着晕乎乎的身体,眼前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唯有那道红色身影让他脑中迎来刹那间的情醒,他用尽全身力气向下俯冲,试图拔剑接住她,却怎么也拔不出剑鞘。
山顶距地面足有万丈,眼看她的影子越来越小,萧令月大喊一声:“云绫!”
在他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手中的剑虽然还是没有出鞘,但神奇的一幕出现了,那云绫剑通体发出白玉般的荧光,仿佛突然有了意识,化作波浪般起伏不定的白绫绸缎,一头缠住萧令月,另一头如同一条灵巧的白蛇,以肉眼看不清楚的迅疾速度柔柔托住苏羡鱼的腰肢,连绕几圈,将他们二人缠在一处,平稳落地。
再次睁眼时,苏羡鱼前方一片昏暗,鼻腔里混合着各种奇异腥臭的味道,不知那仙人用的是什么药粉,她眼睛格外酸痛。
朦胧中,她在积水上看见了萧令月的倒影,他正在靠着墙打坐调息。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狼狈,他素色的衣袍上沾满了土渍,那张俊逸无暇的面庞也沾上了沙砾,一绺发丝凌乱的挂在高挺的鼻尖上,别有一番绰约风姿。
他似是发觉了有一道冒犯到的目光,睁开眼与她对视,眉梢间尽是疏冷,“你醒了。”
苏羡鱼虚缓着气问:“这是哪?”她只记得她吸入迷药,晕了过去,其余的一概不知。
“石牢里,我们遭了暗算,醒来时就在这里了。”
苏羡鱼存疑,那仙人竟然没有见死不救,她抬眸细细打量石牢,这里昏暗阴湿,只有几道天光透过石头缝隙照射在地上,那处裂开的石壁还留着已经干涸的血迹,显然是有人为了窥见一阳光生生用手抠出来的。
两侧的牢房相隔甚远,中间廊道上浮着浅浅一层水,底下铺着发霉的苔藓,混合铁锈味的血气,令人作呕。廊道幽暗,深不见头,黑蒙蒙中,只能看见一大片层层叠叠的影子,每道门栓上都挂着一串粗壮的锁链。
“锁上有诈,你若毁了它,那老头便会立刻感应到。”萧令月面色苍白,冷汗顺着下颌坠入衣襟,握剑的手背泛着青紫,“你能感觉到周围关着什么人吗?”他在竟然什么都探不清楚。
有妖,妖气怎么会这般浓烈。苏羡鱼脸色骤变,她察觉到自己经脉有逆转之象,喉咙涌出一股腥味,“全是妖,怎么会这样?”体内好像被设下了禁制,一动气,她整个五脏六腑便如翻江倒海一般。
还有群妖铺天盖地的恐惧感,如同一道密网紧紧缠绕着她,她心中有些明了,原来这个石牢是专门为妖所设。能放大妖类的感官,让他们痛不欲生的感触弥漫开来。
萧令月察觉到她的异样,“竟然都是妖!我们现在不能轻举妄动,他们人多势众,若是激怒他们,后果不堪设想。”
“还有那个老头,一个修成大道的仙人竟然豢养这么多妖,其心叵测!”
他说着,发觉眼前女子神色飘忽,越来越不对劲,“你怎么了?”
“牢里有能加强五感的术法。”苏羡鱼嘴角泛起苦意:“我是妖。”
这里的一切都逼得她想要发狂,像极了地宫里的那段日子。她从来没有真正切实地感知过妖的恐惧,过去数年,只有她孤零零一人,如今这座石牢里,同类的痛苦和恐惧感逼压着她的大脑,她从心底里感到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