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令月看不明白苏羡鱼眼底的情绪。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试着调息灵气,却仍然不起作用,这种陌生而失控的感觉令她厌恶,恍惚间仿佛回到年幼时日夜遭受祟气蚀体的痛苦,除了疼就是疼,疼到麻木了,还是疼……肉身被一点一点蚕食,魂魄被强行剥离体外,那种被撕裂的感受,久违的痛楚如同股潮水将她淹没。
她成了真正的孤魂野鬼,却怎么也逃不出厚重高大的宫门,眼前的景象逐渐分裂成两半,一半是石牢,一半是地宫,她喘不过气来,“走,我要走!”
苏羡鱼死死地抓住面前男人的手,体温是热的,还好,是热的。“帮我离开这里!”
萧令月面对她突如其来的反应很是无措,他垂眸看向虎口处的抓痕,本能想要推开的手顿在半空。这针对妖族的法术他无从破解,只能一寸寸打量她的神情,试图找出破绽。
石牢内太暗,他抬指凝出一团灵光。借着微光,他发现石牢里所有人都像失了魂的提线木偶一样,那她岂不是也会变成这样。
萧令月想试着唤醒她,“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他握住她的双臂,灵光扫过她周身。果然,裙摆处洇开大片暗色血迹,似是高空坠落时被乱石所伤。
这时,萧令月身后忽然传来细微响动,他猛然转身,一株草药凭空出现在眼前。
“谁?”
石牢里死寂无声,他以为又是迷药,抬手就准备毁了它。
“住手!你这不识货的凡人!”稚嫩童音急急响起,“这可是仙药,能止血解毒!”
听起来是一个孩子的声音,“何方妖孽在这装神弄鬼?”
“妖孽!”那声音气急败坏:“你这个无知的家伙,我可是板蓝根药仙!”
萧令月眉头紧锁:“‘板蓝根?’”
“我和凡草可不能相提并论,我乃是天地孕育的药仙!”稚童语气满是自得。
这药仙出现得古怪,萧令月捡起地上的草药,确认无毒后问道:“这石牢里关的都是妖,你为何会在这里?”
小药仙忽地沉默。萧令月追问:“你既然能送来草药,为何不现身?”
“我肉身修为不够,被绑在石牢里根本无法动弹,只能分一根仙魄出来。”小药仙语气低落,“牢里只有你清醒着,我便想着来瞧瞧。”原来他是个凡人,怪不得对他没用。
“此药当真有用?”萧令月仍心存戒备,白送来的东西还是要谨慎些。
小药仙气鼓鼓道:“本板蓝根大人心善,你只管把药放在伤口处,用灵力催化就好。”他接着道:“你这位朋友意识清楚,只不过是暂时被困住了,她用了我的药就能好!”
萧令月不再顾虑,按它说的照做,“这石牢里到底有什么古怪?”
小药仙回道:“是牵引术,任何妖到了这里都会被削弱力量,困在梦魇之中,她虽然很厉害,但只要是妖,都会变成这样。”
萧令月暗忖,这个所谓的药仙心思单纯,他被关在这里,那个仙人却不伤他,想来二人关系匪浅,或许可以试着从他这里打听到线索,只不过他向来不擅长这些,他看了看昏睡的女子,还是等她醒过来再说吧,她向来点子多。
他开始有意无意地和小药仙搭话:“我之前从未见过药仙之说,方才还以为你心怀不轨,不过药仙和仙人之间有什么区别吗?
小药仙飘飘然地说道:“当然有区别,成为仙人可是你们人族修士梦寐以求的身份,凡人修习数载,悟出大道才能脱离凡体化成仙,而我一诞生便是药仙,就如同上界那些天地所化的神明,我们可是自然中可遇不可求的存在。”
果然孩子心性,一说便停不下来。
仙草抑制住了血,再加上它有稳心护体的作用,不过须臾,苏羡鱼就恢复了正常。
小药仙没有诓他,看她手指动了动有了苏醒的迹象,萧令月立刻盘膝阖目,装作一番运功的样子。
灵光在石壁跃动,苏羡鱼缓缓睁眼,迟迟没有从那个光怪陆离的梦里缓过来,眼前光影交错,她怔了许久,思绪渐渐回笼,她后知后觉消化掉萧令月和小药仙的对话,原来是这样,她中了牵引术。
苏羡鱼余光扫过萧令月多此一举的动作,她失笑,这人明明动了恻隐之心,却一副浑然不知的样子。
不过眼下另有要紧的事,看来她猜的不错,离恨海一定在姑获鸟的计划之中,经过刚才一番波折,她觉得这里的种种和莫离城极为相似,困住这么多群妖,也是在收集怨气吗?
“竟然比想的还要快!”小药仙有些自豪。
苏羡鱼单刀直入:“你是药仙,那仙人为何要把你绑起来?”
“仙人,你说得可是阿翁!他没有抓我,他是好人!”小药仙声音陡然尖锐。
苏羡鱼和萧令月相视一眼,都察觉到了不对劲,她道:“那个两鬓斑白的老者是你阿翁?”
“没错,我阿翁叫慕寒,是一个不太厉害的仙士。”
苏羡鱼:“你是板蓝根,他是仙士,这算哪门子爷孙?”
小药仙急辩:“我叫慕菘,我随他姓!他就是我阿翁!”
看他被质疑地急了眼,苏羡鱼觉得他没有说谎,她继续套话:“我不信!你既然说他是好人,那他为何打伤我,把我们关在这黑漆漆的石牢里,还有你!他既然是你阿翁,怎么忍心把你绑起来?”
小药仙急了,“是一群木脸人,他们抓了好多妖,是他们把我关起来的!”
“哦?”苏羡鱼语带讥讽:“那你阿翁为何不来救你?”如果不是慕寒的手笔,那他为什么不听她的说词,这小药仙的话,全是漏洞。
“木脸人太厉害了,他们拿我当做人质,阿翁没有办法,只能听命于他。”他们爷孙二人在离恨海生活得好好的,不曾想一日突然闯入一群奇怪的木脸人,还抓了许多妖怪,霸占了他们的家,建造了一个地牢,将他关押起来。
这段说辞,她倒可以信,只不过这木脸人,又是什么来历?
苏羡鱼言语果决:“小药仙,接下来我问的,你可得如实回答,否则你阿翁和你都活不了!”
小药仙听此,乖巧应道。
“木脸人抓这些妖做什么?为何他们都受了重伤,那些伤口是新的,不是被抓时受的伤。”
小药仙没有回答,诺诺问她:“那你能救我们出去吗,不然木脸人会杀了我阿翁的。”
苏羡鱼哄道:“把你全部知道的都告诉我们,就还有一线生机。”
“我说!”
苏羡鱼满意地笑了笑,妖只有一窍,对这小药仙来说,没有什么事比救慕寒更重要。
“木脸人把他们关在牢里,不给食水,每次都会挑几个妖去石牢底下,回来的就会得到食物和伤药。”
“那没有回来的呢?还有,石牢底下是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听说是什么决斗场。”他很早就被抓进来了,木脸人只是把他单独关押,却从来不动他。
萧令月一直默默听着,他蓦然开口,威胁之意十足:“继续说,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被关在另一旁,却能感知到她受了伤,你是药仙,可以仙魄出窍。你若不说,我现在就冲出去,杀了那个仙士,正好报了他给我二人下药的仇!”
“你既与他朝夕相处,我能不能杀得了你阿翁,你比谁都清楚。”萧令月眼神冰冷。
小药仙打了个寒颤,他总觉得这两人好似能看见他一样,仙魄出窍除了仙,就只有修为极其高强的凡人才可以看到。
不会这么巧吧。
可那个杀气腾腾的人说的没错,要不是阿翁投机取巧,是打不过他们的,他虽是仙士,可过去好吃懒做,日日和他贪玩,法力是日日倒退,在他心里自己作为一个凡人,得道成仙,便是证明自己乃是百年难遇的天才,这辈子便不想再努力了,因为贪恋红尘,不愿入那无趣上界做个名不经传的小仙侍,便自废几成功力,止步凡间。
小药仙突然觉得这两人格外狡诈难缠,“我说!说了你们不要伤害阿翁,他是被逼的,木脸人抓来好多妖让他们自相残杀,是想等他们受伤之后,逼阿翁把…把他们炼成丹药。
“炼制活妖?”苏羡鱼骇然。
萧令月眸光骤寒:“是姑获鸟的手笔。”
“我发誓阿翁真的没有做,我被关了这么久他都没有妥协,他一定是怕你们激怒木脸人,所以,所以才抓你们的。”
“我以药仙的身份保证,我阿翁没有伤害无辜的人和妖,至于他大伤了你们,一定一定是被人控制了,他是绝不会滥杀无辜的!。”
“这么说,计划没有开始。”苏羡鱼看向萧令月。
“既然已经知道了幕后之人不是慕寒,而是木脸人和姑获鸟,那我们只有成为他们选中的猎物,才能潜入进去销毁炼妖炉。”
“决斗场!”二人异口同声。
苏羡鱼道:“姑获鸟一定在那里。”
“或许还有姑获鸟的同党。”萧令月陷入回忆:“那个刀枪不入,功法诡谲的神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