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玉山夜宴(二)

    终善殿,琉璃灯下,廉将山提着一坛琼浆玉液踏过门槛,青衫广袖被夜风掀起,露出结实有力的小臂,她走得极稳,像一头在领地内巡视的猎豹。

    忽然有师弟不小心打翻酒樽,琥珀色的灵酒眼看要泼出来,廉将山旋身而至,五指扣住边缘一托,酒液竟如活物般窜了回去。

    “这杯你喝!”她拍着惊魂未定的师弟,放下手中的酒坛,说道:“在女客桌上多添一盏茶饮。”

    “应该的,应该的,多谢师姐!”云鹿连忙接过:“我这就去。”

    廉将山又问身边另一位小师弟:“大师兄还没回来吗?”

    小师弟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一道跋扈的女声打断:“吆,师姐忙成这样,还有心思关心大师兄?”

    是戚叶,她径直坐在席位上,端起酒杯,扬起圆润的下巴打量着廉将山。

    “戚师妹来了,这里有几道菜是宣城特色,你一会多吃点。”廉将山语气平平,叫人看不出情绪。

    一众小师弟和戚叶都猜不透她到底什么意思,这难道是她听不懂的高阶暗讽?戚叶语气不善道:“师姐还是一如既往的眼高于顶,只把大师兄放在心上。”

    戚叶此话,说得意味不明,让人浮想联翩,廉将山这才回过头来,凑近戚叶:“师妹莫要胡搅蛮缠,说一些误会同门感情的话。”

    “你!你要做什么,我师父可在后头呢!”戚叶往后躲着,却不料被廉将山紧紧扣住肩膀,“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闲,每日尽想着怎么中伤旁人。”

    酒香味散去,耳边的警告还带有余温,戚叶的脸一阵白一阵紫。

    大殿外的苏羡鱼停在原地,他们来得似乎不是时候,二人正欲徘徊一阵时,却不料遇上了云鹿,他极其热切,飞奔而来:“两位便是天虞山的前辈,久仰久仰,快请入殿!”

    萧令月回道:“同为中州修士,兄台不必见外。”

    说罢,云鹿不动声色地偷看苏羡鱼,原来这就是长老口中灵力平平的女弟子。这时,廉将山听到动静走过来,使了个眼色不让他们乱看。

    “我乃柴真人座下弟子廉将山,这位是我的师弟云鹿,两位道友,幸会!”

    萧令月道:“早有耳闻浮玉山大师姐名号,百闻不如一见!”他看了眼苏羡鱼说道:“小师妹不善言辞,师姐勿怪。”

    廉将山看苏羡鱼向她点了点头,笑道:“哪里哪里。”

    戚叶看着她们谈笑风生的样子不由得生气,没想到冤家路窄,昨日将她扔出去的女子竟是殷掌门口中的贵客!呵,说什么不善言辞,昨日骂她和魏胥那可以说得头头是道!

    戚叶含糊不清地咕哝着:“装模作样!”她咬牙,将酒杯重重一搁。

    这时,以苍夜为首走进来几位长老,其中一位便是戚叶的师父招风,与其他长老素净不同,她步伐优雅,双鬓间戴着金罗玉簪,裙角上印着金丝描摹的朱雀展翅,极致的雍容华贵,像极了天阙之上的神妃仙子。

    招风见徒儿不懂礼数,眼底藏着宠溺训斥道:“胡说什么!大老远就听到你顶撞师姐,再这样罚你去打扫后山落叶!”

    戚叶立马收起张牙舞爪的表情,依偎在招风肩上,一番撒娇:“师父!”

    丁阳捋了捋胡子,笑呵呵道:“都入座吧,我们自家人也许久没有聚在一起了!”

    几位长老带头松懈下来,台下的弟子也开始吃吃喝喝,美酒佳肴在前,一片热络。柴真人不善交际,只顾吃饭喝酒,苍夜和丁阳问了萧令月许多事情,三人在一旁说着。

    苏羡鱼始终坚持话少的原则尽可能降低存在感,只不过有一道视线让她难以忽视,招风长老一直神色不明地打量着她,她抬头与之对视,端起酒杯隔空敬了一礼。

    四面八方好奇和打探的视线藏在觥筹交错的人影之中,苏羡鱼纹丝不动,壶里的茶是添了一盏又一盏,这种万众瞩目的宴会,虽然吃得不开怀,但她嘴角始终挂着淡笑。

    突然,有弟子在苍夜身边耳语,随后他面露喜色:“怀隐来了!”

    说着自大殿外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弟子来迟了,请诸位长老见谅。”

    听见大师兄回来,弟子们立刻地端坐起来,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门口,哪怕相隔甚远,苏羡鱼也感受到了他们对怀隐的不同。

    她无比好奇这位引起同门争端的男妲己是何模样,便微微探出头,想看个清楚。

    那男子一身青色道袍,身姿如松,整齐的头发用木簪束起。直到他走近将天光挡在身后,映入眼帘的不是一张俊脸,而是一副白玉面具,面具把上半张脸遮的严严实实,只能看到他色泽偏淡的嘴唇和清瘦的下颌骨线,浑然天成的仙风道骨,令人格外好奇面具底下是怎样的姿容。

    苏羡鱼看得久了些,怀隐自然察觉到了,他睫毛颤动着没有抬眼。

    反倒是一旁的萧令月看他们眉看眼去,心头陡然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烦躁,她难道不明白一直盯着陌生人看,是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吗?他瞥了眼苏羡鱼直勾勾的眼珠子,往嘴里闷了一大口酒。

    首座的苍夜笑道:“无妨,你此番下山巡视,可有发现什么异样?”

    怀隐行了一礼,道:“浮玉山四周的彘兽被我们圈在了深山里,临走时设下了结界,它们不会再跑出来了,长老放心。”

    苍夜满意地点了点头,招手道:“好!你一路风尘仆仆,快些坐!”

    丁阳清了清嗓子,看着台下的一群年轻人,语重心长道:“这两位是天虞山的弟子,你们年纪相仿,小辈之间可不要生分了!咱们中州仙门皆是一家,你们啊要互相多走动熟悉熟悉,切磋一二,也能更好地审视自己,取长补短,早日悟道呐!”

    “还有啊,我发现你们个别弟子,实在太过懒散!修习在忙,也不能把武训给落下!云鹿!”丁阳突然把矛头指向苏羡鱼邻座的云鹿,“几次了,都没看见你出现在练武场,要向你师兄师姐学习,不能浮躁啊!”

    “笑什么笑,不要以为我没说你们,你们就做得比云鹿好,都好好反思!”

    众弟子立刻噤声,恨不得把头埋在桌底下,丁阳长老逢人就絮叨的习惯又开始了,云鹿嘴里的饭菜顿时失了味道,他哭丧着脸向怀隐求助。

    怀隐见状,端起酒杯朝苏羡鱼、萧令月方向敬了一杯,遂后一饮而尽。

    丁阳这才满意得笑了,酒足饭饱他又开始感叹,“如今年轻一辈,属怀隐你和令月修为高强,堪当大任,我们老喽!”

    这话听听就算了,萧令月摇头和煦笑道:“长老莫要折煞我了。”

    说完,他看了一眼苏羡鱼,却发现她出奇的安静,倒是把不善言辞演得入木三分,再看时,他就发现了不对劲——她时不时就盯着怀隐发呆。

    萧令月轻咳一声,低声问:“怎么了,你为何那样看他,认识?”

    苏羡鱼歪头:“我怎会认识浮玉山的大师兄,看他戴着面具,好奇罢了。”说完她添了一杯茶,“我敬师兄一杯。”

    萧令月故作矜持地点了点头,没有喝酒,苏羡鱼也懒得做戏,转头对着云鹿友好笑了笑。

    云鹿不明所以,讪讪道:“姑娘,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云公子,我可否问你个问题?”苏羡鱼语气诚恳。

    这可是贵客,怠慢不得,云鹿连忙不好意思地摆手:“姑娘叫我云鹿便可,你问,问罢!”

    “方才,弟子们对怀隐师兄的到来反应很大,这是……为何?”她百思不得其解。

    云鹿松了口气,原来是问这个,他抬起胸脯,缓缓说道:“怀隐师兄是殷掌门唯一的亲传弟子,他天资好,还非常刻苦,比廉师姐还要努力,因此他的修为让我们望尘莫及,虽然师兄话少,不喜欢与我们待在一块,但他仍是我们弟子心中最敬爱的大师兄!”

    苏羡鱼听得出云鹿话里的自豪,又听他继续说道:“三年前,我们年轻一辈的弟子下山试炼时遇到群妖袭击,那群妖兽善于围猎,它们将整个村子当做猎物围起来,放肆食人。

    那时我们有的弟子年幼,第一次见那种嗜血惨剧,我当时浑身抖成筛子连剑都拿不稳,就在我们绝望崩溃的时候,是大师兄站了出来,杀了妖兽,拼死护住了所有人。”

    当时怀隐站在他们面前,云鹿认得,他就是掌门经常夸奖的大师兄,弟子们对他的唯一印象就是独立,寡言。可就是这样一个清瘦的少年,在生死关头,将师弟师妹们护在身后,赤手空拳以一人之力斩杀为首的妖兽。

    没有人会忘记那天的场景,那日,怀隐立在山巅中央,周围躺着一摞一摞的妖尸,他额头碎发下的双眼里含着坚韧与悲悯的痛色,他全身衣衫被血浸透了,都分不清是谁的鲜血。他很固执,以血肉之躯死守着阵眼,任由东西南北而来的妖风劈在脸上,始终没有后退一步,也因此激起了弟子们的血性,最终合力开启法阵守住了村落。

    自那后,他便成了他们心中的一盏灯,一盏坐落于雪山之上亘古不灭的明灯。哪怕之后他鲜少与同门打交道,日日在藏宝阁修炼,也毫不影响弟子们对他的敬仰和爱慕之情。

    云鹿记忆又回到了过去,他迟迟反应过来,“大师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但他不喜欢让任何人懂他。”

    苏羡鱼明白了,怪不得,怪不得浮玉山弟子如此敬重、在意他,原来是这样。

    宴会终是以丁阳喝醉而收尾,他喝得酩酊大醉,众人心里跟明镜似的,说是为了给天虞山弟子接风,实际上是他想热闹一番吧,也不知丁阳长老这性子是怎么做到日日憋在山上的。

    苍夜吩咐弟子将他送回去,自己也跟着离开,只剩下柴真人和招风长老,两位女长老同各自弟子吩咐完事情后,也离开了。

    转眼便剩下他们几人,都不相熟,且都不是主动攀谈的性子,廉将山为了不浪费她练功的时间,走到怀隐面前说道:“师兄,我近日在剑术上遇到了瓶颈,你可否帮我指点一二?”

    怀隐放下手中的酒杯,点了点头,他起身对苏羡鱼、萧令月说:“浮玉山夜景不错,二位第一次来有兴致可以四处走走,熟悉山中地形。”

    廉将山接道:“两位道友若有什么需要,可随时到小九峰找我,我先随师兄离开了。”

    戚叶见此,撞着苏羡鱼的肩立刻追了出去:“怀隐师兄,我也有问题要讨教,等等我!廉将山,你等等我!”

    山间夜景甚好,二人一路相顾无言,直到靠近院子,苏羡鱼停下脚步:“天色已晚,师兄饮了不少酒,练功一事不如留到明日?”

    长老和弟子们都饮了酒,殷掌门又不在,月黑风高夜,正是潜入藏宝阁的好机会,苏羡鱼问道:“师兄意下如何?”

    萧令月站在树影里,看不清楚神色,他温柔笑道:“好,丁长老酿的酒劲儿极大,我也乏了,那今夜便早些休息。”

    说完二人各自回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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