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静谧,院墙高高、乔木深深。她才发觉这座院落墙角野草丛生,远远看去府前台阶金灿夺目,可定睛一瞧却是冥钱铺地。这座院落不如昨日亮堂,门前少了许多行人,显得更加阴暗了。
往前走,便是杜家宅院。走到长街的尽头,那家最富丽的便是方家的老宅……这儿,从前是最热闹的。如今,许多人家觉得此地不祥,怕灾祸沾身,便纷纷搬离此地。
马车缓行,温轻澜看了这座府邸最后一眼,才将帘子缓缓放下。在正堂之时,她看着温镜月,曾有过片刻动摇,但很快又被抹杀。
毒蛇始终都是毒蛇,即便被人拔去毒牙,依旧凶性难驯。他们定然还有一场内争……至于到最后,谁死谁伤,她可管不来那么多。
温轻澜摸着腰间的玉佩,长睫下垂,只觉手中的玉佩越发温润水灵。这块玉佩是她故意典当,只为将记挂她的亲人引到她的面前……她曾担忧,若是招来的不是亲人,而是仇人又该如何,她可有把握摆脱仇敌的打击。
这一切比她想的还要顺利,只是被杀的父母终是成了她心中的一道伤痕……温轻澜想到此处,眉心微蹙,不禁叹息。可她更加清楚,若她不是如今的温轻澜,那过去的仇恨,怕是永无了结之日。
可惜,她与堂姐终将成为同路人。
她听闻陛下为堂姐不纳妃妾,待她一心一意,民间也称赞帝后情深极致。对此传闻,她从堂姐的身上也看不出一丝破绽。其实,真也好,假也罢,她也管不着陛下对堂姐是真爱或是其他,如此关切不过是盼望下任储君是堂姐所出。
如今,她要做的便是成为后族的助力,助皇后一脉夺下一物,夺的不是帝王的爱,而是能左右天下的权势。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她不会宣之于口,更不敢表露分毫,免得遭人忌惮,真成了命比纸薄。
从此往后,她所作一切只为和皇后一脉分忧。
所幸今日安城来信,信中所言,中宫见喜。她记挂之事,也算是有了指望。
堂姐又将霍家的私印一并交予她,看来堂姐还是信任她的。虽说依照目前情形,他们这段日子很难走下坡路。可盛极必衰,这衰亡终是人间常理,即便她再不情愿,也不得不遵循此法则。
只望他日,他们从高处落下的那一瞬间,等着他们的不是荆棘密布。所以,她不能行差踏错,更不能有进无退。这些事情总是要想得长远一些,做得更妥当一些,方能保全性命。
等她将信笺焚毁,见焰火彻底吞噬信笺,她心中的种种躁动才算是有了落处。温轻澜将玉佩取下,将穗子一并收回锦匣之中,这玉佩终于可以好好珍藏了。
马车缓缓停下,温轻澜下了马车,就见顾家门前也停了一辆马车,倒是有些眼熟。蓝月循着温轻澜的视线望去,便道:“这好像是顾斯钰的……”
温轻澜衣袖微动,朝着朱漆大门缓步而去。刚入府内,府中发生之事便已了然,原来是顾四前来拜访,他们许久未见便在侧堂中小聚。她在侧堂院前驻足,隔着屏风看去,茶水煮沸间,有三人闲坐。一眨眼,她的目光又落在顾知程的背影上,柔情又现。
夫君的境遇虽比她平稳顺畅得多,他出生在商贾之家,亲生父母琴瑟调和,对他寄予厚望、百般爱惜。可在他束发之年,他的父母行商途中,遭遇盗匪设局,财物被抢,双亲被杀。
族中叔父们遵照上任家主的嘱托,扶持他这位初露头角的家主亲子,所幸他也未曾辜负父辈期望,独自撑起族中祖业。一年后,害他父母的盗匪被官府剿灭,父母之仇总算是报了。
顾家人丁不兴,如今有威名的长辈都已仙逝,顾家年轻一辈更是所剩无几。只要他们不起害人之心,她也是能容得下这等清清白白之人。
温轻澜想罢,便也不愿干涉,转身便往北方院子走去,料理起府中要事来。
城中之事,总算是有了着落。三日后,她便要再次赶赴安城给皇后贺喜,停留一月有余,他们便踏上西行之路,执行陛下的密令。
博山炉中香气袅袅,温轻澜执笔伏案,墨迹也一点点显现,字迹秀气。她的眉宇间更是藏不住的肆意锋芒。帘子半卷,余晖遍洒在窗牖中,微风卷来淡淡花香。
闻到花香,温轻澜心中一颤,搁下毛笔来,抬眼望去,此时夕阳悬挂西山,花叶随风动。温轻澜轻移莲步,朝庭院外走去,入眼处便是一片姹紫嫣红、香气弥漫。她的指尖轻触眼前花叶,入府后,她看着这儿每一株花植都是他亲自挑选,他与侍从耗费数月才打造出来。
那时,他们夫妻相敬如宾,见他如此费尽心力,遣人四处搜寻珍贵花植。她虽有不解,却不会过问太多。那一日,他们也搬进北堂,忽然,他牵着她来到这处芳甸:“娘子,来日,我再遣人将荒废旧院改修成一座花榭,这样一来,你我四季都能赏花闲坐……”
回忆往事,温轻澜便已盈盈欲笑,玄色裙角垂落在美人靠下,衬得女子雪肤花貌。静谧北堂,眼前人自是柔静佳人的模样。忽然身后传来脚步声,温轻澜便回首望去,只见俊俏男子出现在眼前,那人见了她便笑,连声音都分外柔情:“娘子。”
两人相视一笑,她便依偎在他身侧,玄色和月白色衣角重叠在一处。两人静静相坐,她的笑意始终都未散尽,静看落日熔金,群鸟翱翔,而顾知程轻握着她的指尖,凝视怀中之人。
温轻澜终是回望那人,唇角更是压不住:“夫君,我今日见你与他们闲谈。我们即将赶赴安城,这顾家之事,总是需要人去把持,不知你可有想法?”
“你随意处置便罢,我信得过你。”顾知程轻抚她的指尖,又放在唇边一吻,似笑非笑。温轻澜轻斥,这拉拉扯扯间,她心一软便不与他计较,却架不住他缠得更加紧了。顾知程见她神情有异,心知她还有旁的事儿未曾说出口,便接过话茬:“我一向不愿与娘子为敌,娘子又何必试探我?”
温轻澜听了这话,静默许久,眉心微蹙。其实,她也明白,他为何会曲解她的话,更对她心生防备……她可不愿如此,总要取得他的信任为妙。
顾知程见她不反驳试探之话,却有些心急,将她整个人抱在怀中。这风声帘动,他的怒火暗生,极为不痛快。
“嗯?”
“毕竟顾家可是你的祖业,我总要顾及你的想法。”温轻澜望着他,眼里有了笑意,见他依旧耿耿于怀,便想着哄一哄他,“再说,我们都交过底细了。此等之事,我还要费心去试探,岂不是把我们夫妻情分看浅了。若是有日,奸人故意挑起一点风浪,你我岂非轻易散伙?”
“娘子想要请谁把持?”顾知程听了她的话,心里倒是舒坦了一些,可她终究才是那个善于权衡利弊之人,他也只能让旁人对她望而生畏,让她眼里心里只有他一人。
温轻澜见他面色缓和了一些,这才笑意盈盈对他道:“我想交给心腹把持,至于你的四弟,我看在你的面子上,也不会对他太刻薄。”
“你惯会哄我,你真……”顾知程的话戛然而止,忽然在她唇上一吻,指尖摩挲着她的面容。两人呼吸交缠,时攻时守,相互磋磨。也不知过了许久,当夕阳褪去赤红,天际归于一片暗蓝色,长廊也点起灯火。
温轻澜从他胸膛前缓缓抬头,望见天色暗淡,实在诧异,转而甩开他的衣袖道:“都怪你,这天都暗了。”
“要怪只怪,我的心上人实在有趣。”顾知程伸手替她扶正发簪,见她唇色晕染,双瞳剪水,实在惹人爱怜。他的心也随着她乱跳,实在不知该怪自己在她面前定力太差,还是该怪她轻易引诱。
他的目光深邃专注,温轻澜一下子便被他勾了过去,陷入沼泽之中,无法自拔。她回望他的目光,扶着他的肩膀,挺起上身在他耳畔说:“你可是我的好夫君,我怎能舍得下你?”
原本那人的掌心就扶着她的腰背。温轻澜还在诧异之时,那人突然抓着她的手,又再次凑了上来,撬开檀口……她只能发出几声呜咽,更觉得是作茧自缚,这下子送羊入虎口了。
顾知程听到她的话,自然欣喜若狂。这些天来,他对她生出戒备心,总觉得有日,她必然会将他舍弃。有些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快要疯魔了,竟然挑选一批心腹供她驱使……还好,她的心里是有他,此事便好办许多。
只要没有活物排在他前头,他也不是不能忍耐。即便到最后,他被欺骗了,那也要看她能不能挣脱这条绳索。此时明月高悬,月华洒落在庭院各处。很快,暴雨渐渐成了绵绵细雨,见她嘴唇红了,脸上似是抹了许多胭脂。
她倚在他的胸膛前,轻喘,这眉眼间自有几分浑然天成的媚态。她的话却是十分坚定:“那此事,我们就说开了,往后可不能再因此事而气恼了。”
顾知程执起她的手道:“我怎舍得与娘子生气,不过是在气自己而已。”
日夜流转,他们也没耽误多久,次日便打算赶赴安城。
顾府门前是即将远行的马车,护卫们手持利刃,护在马车身侧。帘子飘动之际,温轻澜握住了乱飞的绸缎,她望着朱漆大门许久,才对身旁之人道:“上一回,我在去往安城途中,遇见了你。你说,这一回又有什么风波等着我们?”
马车缓缓前行,穿过长街,驶向城外,此时日光正好。
顾知程束起乱风中的车帘,望向她时,始终温柔:“这些年来,娘子何曾怕过它分毫?况且,你我联手,还怕来日会家业凋零?”
听闻此言,温轻澜眼中的光却久久不灭,含笑而道:“是啊,如今情形,我们想坠入深渊,也不太可能了。夫君你啊,只能陪着我看尽世间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