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瑕

    碧色的纱幔垂落在榻前,光亮从木窗缝里溜进来,纱幔微动连带珠帘也发出细微声响。忽然,那人长臂一展将温轻澜搂在怀中,呼吸便落在她的颈侧,嗅着香气,再次踏入梦中。

    那巨蛇最终环在她的腰间,温轻澜蹙着眉心,久久未曾醒神,下意识抓着环在腰间的大手。

    许是那灼热气息令人难以忽视,倒是把她拉出睡梦。她枕在他的臂膀上,看着他的睡颜。如今,她也总算是摸清了他的意图,自然不会让他们走到决裂那一步。

    他如此待我……或许随着她境遇好转,他也能得到更多回应。

    这些年,她为了能活下去,也只能摒弃温家不需要的东西。若她稍逊一筹,没有野心,如果她一心依靠他们,看不清他们指向的死路,那她也只能走温家侍女笼络温家夫婿这条老路,从生到死都被人压上一头,成为别人随意抛弃的尘埃。

    她不得不屡次犯险,给自己凿出一条生路。温盛彦教得不择手段,她也学得很好。或许因过去从未得到过爱惜,所以她越发珍重自身,更不喜旁人觊觎她的所有物。

    所幸眼前人,是完全归属自己,未被旁人沾染分毫。温轻澜的笑意一点点绽放,指尖轻抚他的眉骨、长睫到侧脸,目光执着而欢喜。他该庆幸自己是白玉无瑕,不然来日,没了利用价值,定会被她无情抛下。

    善良仁慈都是做给别人看的,她总不能真亏待了自己。

    那人忽然醒来,亲吻她的眉心后就问:“娘子是何时醒来?”

    她的目光灼灼,看得顾知程眸光微暗,有意无意轻抚她的青丝,任由青丝在他指尖穿梭。薄被的褶皱展开,他终于瞧见温轻澜艳若桃花的面容稍有愠色,对她直言:“你究竟要闹到何时。”

    他也只喊了一声:“娘子。”

    珠帘微响,熏炉缝隙也没了香气溢出,纱幔中又一阵胡搅蛮缠,直至日光越发刺眼,才肯罢休。蓝夜不晓得为何小姐今日会到西室这处梳洗,看着小姐眼睫垂下、略有倦色的模样,替她绾发的手越发轻巧了。

    温轻澜借镜端详身后之人,用不了多久,他们便要离开此地。如今情形,这温家也不宜大刀阔斧地改动,唯有缓缓修剪。

    这里的大事都归海月阁管,小小温家就给蓝夜用以历练。蓝夜年纪虽小些,但忠心细致,难有不妥之事,管账更是不输霁娘。她正因有霁娘、孙琐等人在背后操持,才能随意离府,不会忧心府上会出乱子。

    至于梅香还得再调教一番,待时机成熟遣她回到寒城,让他们相互照拂。

    温轻澜目光犀利,蓝夜冷汗直冒,沉寂片刻,她正想提起昨夜蓝月姐所谈一事,就听眼前人道:“不知,你可有思虑好?”

    “小姐交给我,真的放心?”蓝夜的声音微颤,而温轻澜并未言语,只笑看眼前人。

    蓝夜望着她的目光,所有顾虑终是被打落下来,扯着她的衣角:“能为东家分忧,是属下的荣幸。”

    “往后,就要劳你多费些心了。”说罢,温轻澜先起身,朝外室走去。而蓝夜走快几步,撩起鹅黄的悬帷,等她走出内室才将悬帷彻底挂起。此刻清风徐徐,木窗大开,蓝夜见小姐止步不前,就顺着小姐的视线望去,原来姑爷就站在前方。

    蓝夜行礼后便带着侍女悄悄离开西室,室中只有他们两人。温轻澜见周遭静了下来,才朝着他走去,秀眉微挑,神色略有不满:“夫君不是还有要事在身,为何还在西室?”

    顾知程很快就来到她的跟前,牵起她的手,柔声道:“都是我不好,耽误了娘子的事儿,娘子莫要生气了。”

    “你何时改过?”温轻澜一脸怒容,也不愿与他多说。

    “我这不是情难自抑……”顾知程拥着她,那双琉璃眼眸闪过几分无奈,又在她耳畔说着密语。

    哪曾想,刚拥入怀中,她却盈盈而笑:“怎么又怪起我来了?罢了,还是不逗你玩了……我知道,若是有大事儿,夫君也不会这般胡闹。”

    顾知程听她这话,心里舒坦了不少,缓缓开口:“是啊。可娘子再分不清事的轻重,我可是要闹到家宅不宁。”

    “你挺会得寸进尺。”温轻澜听着他的话,似有些震惊,冷不防在他腰间掐了一下。顾知程笑意难止,眼瞧着吃了亏,也只是默默记下:“那是娘子仁慈。”

    温轻澜见他笑得奸诈,觉得此人怕是又憋着什么坏。顾知程也不逗她了,便将一封信笺递到她面前:“安城来信。”

    “嗯?”温轻澜拿着信笺,面朝窗牖,信笺被撕开。

    院外艳阳高悬,蓝月候在门外,见主人到来,就将玄色油伞撑开,朝她快步而去。温轻澜却忽然回首,只见那人站在门边,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似是有些诧异她竟然会回头。

    只见,她眉宇松展,朝他嫣然一笑,就带着侍从快步离去。不论如何,顾知程的笑意是更浓了。

    丽日下移,青树鸟鸣也渐渐抛在后边,越走周遭越是寂静,油伞最终停在了温家正堂的檐下。正堂富丽奢华,花榭回廊,几只鸟儿停落在屋脊,很快又被争执声惊飞。

    “东家,此番太过危险?若您有闪失,属下担待不起啊。”蓝月腰间别着利剑,手中握着油伞,望着正堂众人,总是有些忧心。

    温轻澜望着正堂处,唇角一抹冷笑:“此处并非险境,他们亦不敢对我下手。蓝月,依照计划行事就可。”说罢,温轻澜拂袖而行,那些声响听得越发清楚了。

    “那事,我们可以再商议。她非善类,若你想借她的东风,最后你怕是什么都得不到。莫要忘记,此刻我们可都绑在同一条船上,我也不愿你白白丢了性命。”温镜月轻嗤,她施舍微不足道的一点好处,便要他们以血肉作为祭。

    “我可管不了那么多。”温婉颜懒懒靠在椅上,掀起眼皮,一改从前处处争抢的作风,“我当父亲敛财的棋子,是当够了,这些年来,没有一处令我得意自在。如今,我见风使舵也只是为了能肆意一生。只要你们任我纵情享乐、逍遥自在,我都能给你们磕头,又怎会给你们找不痛快。我真对温家没半分兴趣,所求也仅仅如此。但丑话嘛,总要说在前头,倘若有日,你们击碎我的美梦,那大伙儿都别想好过……”

    “六姐,你倒是转变得快。”温祈衍瞥向温婉颜,这才将手杖递给小厮,缓缓落座,“如此心愿,我怎会不允。可我瞧,这危机还是长姐办事不力,让她有生还之机。若非如此,我们怎会还有这个麻烦。”

    听到这话,温镜月和温婉颜相视一笑,只觉七弟太过轻视人了。处于末座的温月颜,忽然起身道:“五姐姐。”

    温镜月这才望向门口,直到那人出现在眼前,一袭玄裳,缓缓落座。温轻澜一如往日地神采奕奕,来去自如:“人可真齐啊。今日,我来便是知晓诸位不需我的襄助,特地前来将我的下属带回,免得来日遭遇不测。”

    众人脸色一变,温镜月面色阴沉,还是温祈衍最先耐不住,冷斥:“温家岂容你胡来,来人啊,将此人送到官府。”反倒是温婉颜破颜一笑,悄悄瞥向温镜月,唇角微扬,暗暗在想,这回你休想独占好处。

    “且慢。”温镜月扯了扯温祈衍的衣角,才示意侍女添茶,“七弟,我们到底都是一家人,不能将此事闹大了,给外人看了笑话。五妹妹,你说是不是?”

    温轻澜冷声道:“若诸位安分,兴许才有安生日子。”

    温月颜悄悄打量在座之人,眉宇间疑惑暗生,很快正堂外传来极大的声响。这下子,温祈衍也不再吭声了,只是轻抿茶水,强压下不快。

    “往后,可就没了坐享其成这种好事儿了。”温婉颜窃笑。下一瞬,温镜月的眼风扫来,她轻嗤一声,转而又笑眯眯地问,“长姐,该轮到我有这个不劳而获的好福气了吧。毕竟,我可是胸无大志之人啊。”

    温轻澜又看见她朝自己眨眼,六妹妹,总是机敏啊。她的眸子也有些笑意,问:“对了,梅夫人,身子可有好些啊?”

    “母亲一切安好,多谢五姐姐记挂。”温婉颜的笑意浅了许多,神色带了些担忧,很快又掩饰过去了。就在这时,却见正堂外聚集了温府的侍从,有厨娘、马夫、洒扫仆从甚至是掌事账房等十几号人。那场面浩浩荡荡,正堂传来一阵茶盏摔落之声,众人纷纷起身,可没人敢对那人动怒。

    温镜月面色骤变,震惊之余,双目更有不加掩饰的恨意,险些要将银牙咬碎。

    “怎会如此,好啊……”温祈衍不曾见过如此场面,见她如此挑衅,实在忍不下这口恶气,更放不下作为家主的面子。恶念顿生,温祈衍从小厮手中夺过手杖便要朝那人走去。

    温轻澜缓缓起身,扫过正堂之人的怒容,不免轻声一笑:“有些事情,无须讲得太明白。”

    “七弟,切不可冲动行事。”温镜月见他怒气冲冲,不愿他坏事,便去拦他。可温祈衍到底是个男子,气力极大,一推便将纤纤女子推倒在地。

    温镜月刚落地,后脚温祈衍哐当倒地,额角出血。

    “还请诸位见谅……”温婉颜缓缓丢掉花瓶碎片,朝着温祈衍的小厮招手,“七弟不懂事,我先带七弟下去,还望五姐姐见谅。”几个侍从便连拖带拉把温祈衍带了下去,正堂外众人也被蓝夜遣散,而蓝月执剑候在正堂外。

    温镜月理了理衣袖,才站在温轻澜面前,双目赤红,恨意实在难以掩盖,分外别扭:“可我只是寻常女子,只是想要有平静的日子。我从前以为你为了我而去平息温家的纷争,哪曾想,你只是想要取而代之。”

    “你也无需试探我,毕竟,你接下来的敌人不是我。”温轻澜似笑非笑望着她。

    温镜月双目瞪大,冷笑,朝着她走去,面目也有些狰狞:“你如今可真得意啊,而我有得选吗?为何你先撕毁约言,可以如此心安理得,而我反击,你就要将我逼至死路,不留半分情面。”

    “你可曾后悔对我下手?”

    想起那日之事,温镜月只觉思虑不够周全,才让诡计多端的她逃了出来,咬牙切齿便道:“若是那日成了,我还会替你打点好一切。毕竟,我比你重情,自然不忍你多吃苦头。”

    “挺可惜吧?”

    “的确。”

    这话刚落,正堂外鸟儿又被惊飞,珠帘作响,风卷起残叶。温轻澜也不再看她,可脑海中却浮现过往岁月,细细数来,过往情谊也占了上风。她们也曾说好了,在暮年之时,也要与对方闲谈说笑……期盼她能岁月无忧。

    温轻澜轻叹,回首望向眼前人,依旧轻声细语:“他们如今与你坐上同一条船,可豺狼本性到底难改,你总要万分小心。毕竟,你比他们还多个软肋。”

    “何须你多言。”温镜月已然有些按捺不住了,心口一阵阵抽痛,疯狂去掐自己的掌心。唯有肌肤破损流血,她才能从中得到片刻喘息,这是她的痛苦掠夺了悲伤。

    她这些年,对温轻澜可谓又爱又恨,时时挣扎犹豫,常常被她们撕扯。

    温镜月望着她的目光始终带着怨恨,死死盯着眼前人,眉心也蹙起。我事事不如你……可这些年,母亲挑挑拣拣多少人,才寻到你。

    可我呢,我想要什么,你们何曾在乎关心过。母亲让我去抢温家,就连你也要我同他们纠缠,让我双手沾染鲜血,让我夜夜梦魇,把我往绝路上逼迫,事事做得那么独断专横。

    温镜月垂着头,整个人的面色苍白,喃喃而道:“我只是起了恶念,却被你逼着做坏事,我真的厌倦与人勾心斗角。”

    她的声音很轻,温轻澜神色中多了几分动容,蹙着眉心,望向她似有些忧伤:“可在这个世道,要么继续争抢下去,要么即刻踏入死路。可若你身死,许逸便难活。”

    听到她的话,温镜月猛然抬头,一双眼睛通红,怒斥:“或许从一开始,我们就不是一路人。我把你想太好了,你从来都是狼子野心,从前种种都是掩饰……是我把你想太好了……”

    “时至今日,我还是盼望你能年岁无忧。”温轻澜说完,便转身离去。温镜月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如同画中佳人,高挑无暇,就连正堂花榭亦为她添香。

    直到玄色身影在花榭里渐渐模糊,那人也不曾回头……停在原地之人,也只剩下无声哭泣,温镜月喃喃而道:“罢了,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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