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这一次许葭是在一个没有指针的时钟声里睁开眼的,耳边传来的是清晨幼儿园特有的音乐,像是用老旧磁带反复播放的《娃哈哈》,音调总是稍高半拍,开头那句我们的祖国是花园,花园的花朵真鲜艳还没结束,她就已经知道自己又到了模拟器带给她的副本?或者说是情绪模拟下的过去。

    许葭坐在一张小小的红格垫子上,屁股微凉,身后靠着黄色塑料靠背椅,手边摆着一个装有水彩笔和贴纸的小布袋,阳光穿过窗帘,斑驳地洒在她的短袖校服上,校服是浅绿色的,有点褪色,领口略皱,但干净得一丝不苟。她低头,看到胸前贴着一张小名牌:“许葭 / 中二班 / A组 / 4岁半”

    仿佛这就是她身份的全部。比她自己还早被确认的一段时间,她知道自己在模拟器里出来的时间,像是梦也像是记忆,准确说是一种模拟的再进入。这次不同的是,她没有播放购买的那种磁带,而是从家里找到的一定是属于她的磁带。

    由于这一次不一样,那盘磁带她放进播放器时就想好了。如果能重新见到那颗糖,就把它带出来。她把手往校服裤兜里摸,磁带不再,但磁带盒变成小小一个在里面,和现实中一样沉甸甸的,像一小块装着时间的玻璃。(1

    许葭环顾四周。教室的墙面是鹅黄色的,贴满了卡通贴画和爱护公物的标语。她坐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小桌子被老式报纸包了一层,边缘卷翘。课桌下面挂着一条小毛巾,那是每个孩子的标准配置,洗手后擦干手用的,每周五回家带回去洗。几个小朋友已经在她周围坐下了,一个男孩翻着语文图画书,一个女孩正往纸上描小猫。角落里的风扇还没开,室内略闷,但也熟悉。老师走进来,带着淡淡的雪花膏味,手里拿着一迭纸和磁带播放机。

    “来,今天我们学一首新歌,叫《学习雷锋好榜样》,谁昨天在家背过了?”

    全班没几人举手,小孩们七嘴八舌喊着。

    “我听我姥爷唱过!”

    “我妈说我太小听不懂雷锋是谁!”

    “乱讲,怎么会不知道雷锋是谁,他好厉害的。”

    许葭没有举手。她看着老师把磁带放进播放机里,咔哒一声,那个声音让她几乎生出敬畏,像是整个空间被那一下拉回了二十年前,前奏响起,老师带头哼唱:“学习雷锋好榜样,忠于革命忠于党”。2

    几排小孩齐刷刷开口,声音高低不一,像雨后蛙鸣。她机械地跟着唱,但心却不在此,她的手,缓缓将音乐书往前推了一点。

    那本印着幼儿歌谣的书下面,是许葭悄悄叠好的数学本子。封面写着六年级练习册,这是不该出现在四岁孩子课桌上的东西。许葭想了好久,终于知道为什么。梦境串台了,模拟器模拟的世界有些交织和错乱。她抬眼看老师,她正在弹着手指数节拍,并没注意。可下一个瞬间,坐在她左侧的男孩忽然转头看向她,瞪着眼说了一句:“老师,许葭在做别的作业。”

    教室一瞬静了,老师走了过来,眉头紧紧皱起:“许葭,你在干嘛?这是上音乐课的时间,你怎么会有数学本子?”

    她一句话都说不出,许葭不知道怎么解释,她明明是来回忆幼儿园的,可不知怎么就把另一个年龄段的记忆也带进来了。她不是故意在音乐课写数学,只是刚刚突然想起了乘法口诀,于是下意识就写了下来,像是童年的身体,盛不住成年人的意识,然后就会开始崩坏,许葭只能低头,把练习册盖回去,嘴巴轻轻张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老师没多说,转身走了回去,而那个小男孩,在许葭重新打开音乐书的一瞬,凑过来,低声说:“你不是这个班的吧?”

    这一句话,让她从头到脚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不是怀疑她是别班的,而是像看穿她不是这里的人。但他说得没错。她本来就不是四岁的许葭,她只是从二十几年后回来看自己的成年人,带着目的,带着问题,带着想要取回的某种证据而来。许葭觉得自己不该太急于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小孩,许葭抬起头,望着阳光洒进窗边的角落。光线落在音乐书上,落在她攥着的手上,落在还未被理解的那句想说却咽下的解释里。

    许葭不说了,她现在只想继续待在这里,看这个世界是否还会给她那颗糖,那种让她在多年后仍反复想起的温柔。阳光向中午靠拢时变得浓重了,教室角落里的小风扇总算被打开,风声嗡嗡响着,吹起墙上《春天在哪里》的彩色贴纸边缘。

    许葭坐在原位,翻着涂鸦本,看着前排小朋友把画画纸折成纸飞机,在课桌间偷偷掷来掷去。老师不在教室,大概是去打印奖状。空气中弥漫着白纸、粉笔末和洗手液混合的味道。她心里却还挂着那本练习册,虽说已经收进抽屉,但它的时差感仍未完全退去。

    许葭有点晃神,她不记得四岁那年的自己,究竟会不会因为被告状而委屈地哭。现在的她不哭了。她已经不习惯用哭来回应委屈,那种眼泪出口的权利仿佛早被社会规则替代了。

    她只是一直不说话,把头低得很低,坐在后排的两个小孩正在交换贴纸,一个拿出的是印着小熊□□的,一个则是铁甲小宝。男孩问:“你这个小熊□□换不换我的蜻蜓队长?”

    女孩摇头:“□□是我最喜欢的,我不换。”许葭看着他们小心翼翼地翻着贴纸本,每一页都像某种被认真收藏的宝物,她没有贴纸。她想起那年自己也是这么看着,没出声,也没人问她要不要交换。

    这时,一个粉色影子从她身侧闪过,是老师回来了,她手里抱着一叠奖状,后面跟着实习老师抱着一篮水果糖和贴纸奖章。

    “好了,小朋友们,今天表现好的我们要奖励小奖章,还有糖果。” 一时间,教室里气氛热烈起来,老师开始点名,“张成语,今天认真唱歌,奖励一颗橘子味的。”

    “林宛如,早上第一个到,奖励。”

    “李雪薇……认真画画,奖励……”

    糖果被包在透明纸里,五颜六色,掉进孩子们的小掌心时,叮当作响。有人兴奋得站起来,有人攥紧糖就往兜里塞。

    许葭一直坐着,直到她的名字被叫到:“许葭,今天很安静,也奖励一个。”老师走过来,在她面前弯下身,把糖放进她手心,是柠檬味的。她记得得很清楚。这个味道会在舌尖上绷出一点苦涩,但转瞬又会散开来。她低头看着手里的糖,像看着一个谜语。

    “今天很安静。”

    是褒奖,还是观察?是因为她没有吵闹,还是因为她没有人说话?她忽然想起多年后,坐在一个写字楼会议室里,某个总监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你这人就是不吭声,但总是让人放心。” 她当时没说话,但回去的路上,却像现在这样盯着手心空空的地方发呆。

    “谢谢老师。” 许葭还是说了,轻声的,慢吞吞的。老师笑了笑,站起身去发下一颗糖,许葭把那颗柠檬糖纸包得紧紧的,没有吃。

    小孩们大多数当场就拆开,吮得开心,吧唧的满脸是糖水,她却不舍得咬开。她突然意识到这可能就是她想带出模拟器模拟世界外的东西。不是为了吃,是为了保存,她把糖包收进口袋里,一边小心地摸着小纸袋折角,确认它不会揉皱,这一次,她想主动记住它,不再像以往那样模糊又摇摆。

    ………

    午饭后大家洗手、排队去洗手间、刷牙、睡午觉。许葭躺在一张靠窗的床铺上,看着天花板上泛黄的泡泡贴画,心里却异常清醒。外头传来楼下烧饭的声音,还有阳台铁栏杆碰撞的声音。她侧头,看向别的孩子都已经睡熟的身影,他们蜷在床上,小被子鼓起、头发乱糟糟,呼吸匀称。

    仿佛这一切都不是为了许葭,而她,是带着清醒混在睡眠队伍里的一个观众她想起今早唱的歌,想起老师递糖时轻轻下蹲的动作,想起那个告状的小男孩的眼神一切都那么清晰,仿佛她不是在体验,而是在回收记忆。但她不是局外人,她的心脏,还在这个四岁的身体里,实实在在地噗通噗通地跳。

    午觉结束后,教室的光线变得柔和。西晒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打在每一张小桌上,桌面泛起淡淡的纸屑与粉笔灰。小朋友们陆续从小床上起身,头发睡乱了,鼻尖带着汗珠,嘴角沾着口水的孩子被同桌笑了一路。大家嘻嘻哈哈地换上便鞋,有几个小孩还在讨论:“你梦见啥了?” “我梦见我们家小狗说话了!”

    许葭站在角落洗手池边,洗着小手,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四岁时的她,眼睛要比长大后圆一点,鼻梁低低的,发尾贴在额前,像是一种未经雕琢的模样,可她知道镜子里这张脸不是全然无知的。成年人那双看透事情却不敢说出口的眼睛,正安静地嵌在小孩的面孔上。老师在白板上写了一行字:“自由画时间,画你最喜欢的一样东西。”

    大家陆续打开画纸和水彩笔,许葭坐回自己的座位,翻开画画纸,拿起铅笔,却没有开始画,她突然低头,从书包里抽出那本被叠进来的一页纸。那页纸,不属于这间教室。是一张数学练习题,印着2005年小学生能力测验,角落还写着班级和姓名的涂改痕迹。许葭不记得是怎么把这张纸带进来的,但它现在就夹在她的物品里,像是被梦境默许的证物。

    她拿起笔,开始算起数学题,字迹并不稚嫩,而是熟练、甚至有些急切,她写得快,好像怕什么。她明明可以像别的小孩一样画一只兔子,涂上一整片绿色田野。但她不自觉地回到了那些她真正擅长的事上,她仍然在挣扎着表现得像自己,只是这个自己,到底是哪个年龄层的她呢?

    ………

    “许葭。”一个声音突然打断了她,许葭抬头,是老师。

    “你又在写什么呀?”

    老师走过来,眉头比早晨时更紧了。教室里一瞬间安静下来,好几个孩子都往这边张望。

    “我……画完了。”许葭低声说,老师拿起她的纸,翻了一眼:“这不是画,是计算题。”她顿了一下,又说:“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你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还是你根本不想参加这个活动?”

    许葭摇了摇头,她想说点什么,想告诉老师她其实很喜欢画画,只是手一接触纸张,就忍不住要去书写另一些东西。这些题目、这些数字,仿佛是从另一个时间跳进来的本能反应。她控制不了,她盯着自己的手指,看着它们被灰黑色铅芯染上痕迹,微微抖着,却无从解释。

    就在这时,空气似乎轻微地抖动了一下,许葭的眼前像被轻轻晃了一下,有一个白色的框浮现在她的视野边缘,像是从眼底角落跳出的投影,是第一次出现的模拟器的提示界面: 【检测到宿主的记忆干扰,当前行为不符合模拟阶段认知,是否继续以错位状态体验?】

    许葭愣了一下,她知道如果选择不继续,系统将会强制同步她的心智与身体,回归一个真正4岁的状态不再有错位,不再能书写数学题,或许更严重,会不再能思考老师给糖是否出于同情类成年人式的命题,她在心里说选择继续,几乎是选择的的瞬间,提示框消散了。

    空气恢复如常,但她知道,模拟器已经确认了她的决心。许葭不想演得像四岁,她宁愿被识破。因为她清楚,这一趟回来,不是为了再活一次无知,而是为了带走那颗糖纸和那颗糖背后没人解释过的温柔。

    “那你就把这张题目收起来,下午我们要评选优秀画作了哦。”老师仍然笑着说,语气没有责怪,许葭点了点头,把纸折起来,塞进口袋里,桌上原本准备好的画纸上,她随手画了一朵太阳花,花瓣歪歪斜斜,许葭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也可以画出很漂亮的东西,只是现在不想了。她想安安静静地看完这一段记忆,许葭不是来表演的,她是来带走某个东西的。

    ……

    下午四点二十五分,教室的门打开了一道缝,放学了,第一批家长陆续进来了,或站在门外招手,或推门而入喊着孩子的名字。老师在教室前方小声核对接送卡,小朋友们一窝蜂跑到门口穿鞋、找书包、叠着小手一个个排队走出门去。许葭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动。她是剩下的人,许葭当然记得。这件事不是一两次,也不是偶然的晚来,小时候她常常是最晚被接走的那一个。

    她的妈妈有一份非常琐碎、被迫分身的工作,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妈妈岗,母亲每年的工作都是打零工,下岗之后由于大家的不妥协才有了统一的社保和未来退休金的机会,而现在母亲被临时去不同的地方工作,几个月是清洁工,几个月就是早餐店店员,午休时间常常跑去继续工作,每次都是最晚来接她回家,许葭已经记不清自己小时候究竟有没有埋怨过。

    但她记得站在教室门口看着别人被接走时,那种空荡荡的心跳,像要自己慢慢吞掉黄昏的铃声,她正准备走到门边,忽然听见教室另一侧电视柜的门打开了。

    “来,还有十个小朋友,坐这边先看会儿电视。”老师说。

    她回头看见那台电视机,一台老旧的黑色CRT,顶上贴着《安全守则》的红字标签。旁边还有个浅蓝色塑料桶,里面放着一叠VCD盒子和遥控器,一名实习老师正拿着一张封面略花的碟片,插进播放机里:“放西游记啦,看的是孙悟空借芭蕉扇那一集。”

    “好耶!”孩子们欢呼。

    一群小朋友跑去电视前的泡沫垫子上席地而坐,许葭犹豫了一下,也慢慢走过去,她坐在角落里,一条腿弯起来当椅子用,双手抱着膝盖,盯着那模糊又有些闪屏的画面。画面中,是孙悟空化成苍蝇跑进铁扇公主肚子里,画面变化的很快,或者说落在记忆里的很少,背景音乐是那熟悉的打击乐:四岁的孩子们看得热血沸腾,一个个大叫“孙悟空最厉害!”、“红孩儿怎么还不认输!” “铁扇公主快把芭蕉扇给悟空吧。”

    许葭却慢慢笑了,不是因为孙悟空,而是因为她发现,她真的忘了自己在等人了。等到VCD正放到观音菩萨出场、红孩儿被收伏的时候,门口才又出现了一道影子,“许葭,许葭你妈妈来了。”

    许葭这才回过神,她站起来,拍了拍裤子,快步走过去。刚走出教室门口,就看到楼道尽头,妈妈穿着浅灰色衬衫,头发略乱,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和翻盖二手小灵通,正朝她挥手。

    “来来来,快走,妈妈刚下班回来。”

    许葭没有回答,她只是点点头,把书包往后一背,糖纸依然好好地揣在口袋里,手不自觉地握了握,下楼的时候,妈妈低头问:“今天在幼儿园开心吗?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许葭想了想,说:“想吃冰棍。”

    “你这天,怎么还想着吃凉的?不过行吧,楼下有老王家还没收摊呢。”她们走出大门时,夕阳正好落在幼儿园门口的铁牌上,上面写着“XX市第二机关幼儿园”,字迹因岁月有些掉漆。许葭忽然回头看了一眼那台教室里的电视,正好画面跳转,孙悟空坐在莲台上,望着镜头笑,就像那个年纪的她,曾经偷偷幻想自己也能变出筋斗云,然后飞走,在没人记得她的地方去寻找一个不需要等人的家。

    可现在许葭明白了,有些忘记被等时的痛苦,并不是被抛弃,只是那一天刚好事情太多,而那一集西游记,是那天她没落泪的原因。不是因为她学会坚强了,而是她的注意力刚好被喜爱的故事所占据了。这种被艺术故事救起的经历,不止那一次,在许葭未来人生的很长很长的时间里,她无数次的被艺术,故事,还有影视剧救起来,直到她自己能独自消化一切情绪。

    回家的路不远,却穿过一条巷子、两家裁缝店,还有那根贴满广告的旧电线杆,电线杆上的小广告斑驳,有的是维修水管,有的是打字复印,还有贴得歪歪斜斜的学习机限时促销,风吹过,角落处一张早教班报名的纸被吹得翘起来,咧着嘴像在笑。

    许葭站在街口等妈妈买菜,左手拎着冰棍,右手握着书包带,忽然听到巷口传来叮铃铃的铃声,是卖炒冰的小推车,是用刮铲在半结冻的红绿糖水上炒出碎冰渣的那种,塑料勺挖着吃,一口甜到底,许葭驻足看了几秒,一个扎着哪吒头的小孩正扒在车边问:“老板,今天有菠萝味吗?”

    “有,菠萝、西瓜、绿豆沙,全有!”老板麻利地刮下一勺,撒上果味粉,又问:“加不加碎冰棒?” 小孩连连点头,许葭看了又看,忍不住转头对刚买完菜回来的妈妈说:“我想吃那个。”

    妈妈停下脚步,“你手上不是刚吃了冰棍?”

    “那个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都是冷的东西,这天你想咳嗽吗?”

    许葭张了张嘴,没有继续争辩,妈妈没有责备的语气,但那一声‘咳嗽吗’却像戳中了什么。

    她只好低头,咬了口快融化的冰棍,嘴里一股熟悉的奶香味。她想说的不是我还想吃,而是我今天得了老师奖励的糖,许葭还想说:“今天我没有画画,因为我写了数学题。” ;她又想说:“我坐在电视前,看完了孙悟空打红孩儿。”;她甚至还想说:“我口袋里的糖纸,是我第一次把记忆变成了一个东西。”

    但她知道,说不出口的事太多了,妈妈边走边问:“这周六要不要去你姨家?你表姐生日,正好也可以带你出去玩。”

    “……去吧。”许葭答。

    “你表姐在学校得了三好学生,老师还让她去市里比赛。”

    “哦。”

    “你啊,也要争口气,不能每次都最后一个被叫去领奖。”

    “嗯。”

    许葭不解释,她甚至都不想辩解什么,她小时候就是这么沉默地接受了大人给的版本,哪怕那不是她的版本。

    ………

    许葭回家后,坐在餐桌边,一边扒饭,一边看妈妈在厨房忙碌,电视里正在放新闻联播的片段,说的是雷锋精神进校园,配的画面是孩子们戴着红领巾敬礼唱歌。

    “学习雷锋好榜样,忠于革命忠于党”

    她嘴巴里嚼着饭,突然就想起了那堂歌唱课,许葭忽然开口:“妈,你说老师给的糖,是因为我安静,还是因为我乖?”

    妈妈愣了一下,手里的锅铲一顿:“那不是一样的事吗?”

    “……不是。”

    妈妈没听懂,但也没追问下去,许葭没再说话。她知道,孩子要解释的事太复杂了,而大人只希望你回答还行,挺好的就好,不是不爱你,只是不想把复杂的心情听进心里。

    ……

    饭后她一个人收拾桌子,走进卧室,把糖纸拿出来,重新平整贴在迷你磁带盒背面,许葭没有对任何人讲过这颗糖纸的意义,也不会讲。

    但许葭知道,那个四岁的自己,在今天,总算有人为她解释了,就算那个人只是自己而已,但安静的那一天,不是无声,而是所有情绪都被小心包裹着,也不是没表达,只是没人听懂。那颗糖,不是表扬,是慰问,是所有未能出口的情绪的代糖,是世界递过来的一句悄悄话,“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

    模拟器很快结束,许葭最近短暂的回家了一段时间,母亲的病要去复查,许葭跟着一起去,回到家刚好点的外卖都到了,这会天已经黑下来了。母亲一回家就去厨房切菜,边煮饭边催促她:“衣服换了没?包别扔客厅地上,医院脏,赶紧换衣服。”

    许葭去换了家居服,糖纸已经变成logo一样的东西刻进磁带盒里了,而那颗糖早就吃掉了,原本的糖纸还保留着那种略带弹性的塑料感,折痕清晰,而现在已经完全和磁带盒融为一体,许葭从抽屉里拿出那盘她在回到模拟器之前自己放进去的磁带,把磁带放回黑色磁带盒里,翻过来看侧面贴着标签,上面写着,【1999年,幼儿园那年唯一的糖。】

    许葭低头,盯着磁带盒的封面良久,忽然,盒子边缘那条透明缝隙处,一道淡绿色的光线亮起,短暂地闪烁了一下,像是一种来自模拟器的确认。她知道,这一次,她成功从副本中带出了实体物件。模拟器的逻辑并不神秘,它不是帮她修正过去,而是允许她理解那个过去,理解完之后,再决定这个东西,她要不要带走。

    她家里的磁带还有几个,许葭忽然意识到,自己曾经以为要等它们都播放完,人生的修复工程才算完成。但现在,她觉得也许哪一卷都可以暂停,只要自己终于愿意承认,它的声音自己听进去了,记忆不是被磨平才算愈合,而是能带着它,继续走下去,不觉得疼了。

    灯光下,许葭把磁带装回抽屉的那一刻,窗外传来隐隐雷声,又快要下雨了,她坐在地毯上,忽然想起好久没看的《西游记》,她笑了。在四岁的她最需要有人来保护的时候,最后来的,不是母亲,不是老师,而是孙悟空。可这一次,是许葭来保护那颗糖,是她自己,用成年人的清醒,去护住一个四岁小孩不敢要、不敢解释、也不敢多想的一点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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