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刘渊暗骂一声,无头苍蝇似到处的乱撞,但市人民医院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霍竹那孩子如果真是存心想要藏在某个地方,找起来可犹如大海捞针。

    向来如沐春风的刘渊,此刻面上的表情也很难看,他朝警卫室的方向大步流星。

    自从霍竹割腕自杀被抢救回来后,他总觉得这孩子哪里变了,以往那个说话都轻声细语,看尽别人眼色,缺乏主见的霍竹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刚才那个霍竹,不仅仅敢于直言,主体性强,还经常作出令他们难以费解的大胆举动。

    这性格的急剧转变,让刘渊总觉得现在的霍竹不再是以前的霍竹,倒像是,霍竹的灵魂被另外一个灵魂抢夺了躯壳一般。

    蓦地,刘渊这个忠实网文爱好者脑海中赫然蹦出两个大字。

    ——夺舍。

    那孩子,难不成被夺舍了?!

    绕是信仰马克思主义、从不相信怪力乱神的刘渊,此刻的内心也开始动摇了。

    不然怎么能解释清楚霍竹身上那一系列怪事呢?

    刘渊眼神一暗,朝着警卫室的步伐迈得更快了。

    不论如何,他必须要把霍竹找出来,好探他个究竟!

    刘渊从楼下花园极速略过,散兵无声无息用指尖放下窗帘,一瞬间,昏暗顷刻笼罩杂物室。

    他知道,刘渊此刻肯定在到处找他。

    散兵抱胸思考对策,目前他已经清楚,梦中的那位少女——林雨曈,也在这个医院中,并且林森还透露出一个至关重要的信息。

    林雨瞳在重症监护室里。

    如果梦里面,林雨曈给他看的回忆画面是准确的,当时「地球」时间是2021年,而他方才路过的医疗服务站上显示的已然是2022年11月3日了。

    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那个少女就已经不想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上了么?

    想到林森暴力地殴打林雨曈的模样,散兵紫眸一凌,轰然抬手——

    嘭!

    医院灰的墙面上顿时被打出了一个凹陷,皲裂地墙灰簌簌向下散落。

    鲜血霎时染红了散兵的左手,旋即滴落在地。

    但散兵好似没有痛觉般,他胸口剧烈上下起伏着,薄唇紧抿成一条线,那双幽深的紫眸满是难以读懂的晦涩。

    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创造者就可以不去询问他们的意见,就这么随意地将他们带来到这个世界上?

    凭什么将他们带来到这个世界上之后,又对他们不管不顾,不履行他们应有的职责?

    凭什么要让他们独自面对这一切,他们的存在难道就是创造者用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工具?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这一刹那,散兵仿佛看见了那个和他无比肖似的女人操纵着身为「人偶」的他,在黑暗中逐渐露出了讥讽般的狞笑。

    “「巴尔泽布」……「巴尔泽布」——!”散兵伸出手想要发动元素力去制止眼前的画面,但是手中却没有任何元素爆发时的铮鸣颤动。

    散兵骇然回神,目光所至,是市人民医院散发着尘埃味道的杂物间。

    “……”

    冬日的暖阳从厚重的窗帘缝隙间挤了进来,斑驳地映在了墙壁上,窗外是微风拂过枝叶时,发出轻柔的莎莎声。

    即使是身处医院,但这明媚静谧的阳光,就这么挥洒在大地上时,于绝大多数病人而言,也算是一种聊以慰藉。

    而散兵修长瘦削的身体,则被掩埋在了阴影之中,阳光好似无法穿透厚重窗帘直射在他身上,但他那双紫色双眸所迸发出的明光,仿佛能照亮这个世上的一切。

    既然来时路无法选择,那就一定要变强,强大到能够将过往的一切都夺回,强大到有能力可以让那个创造者认识到她犯下的过错。

    强大到可以保护林雨瞳,让那位少女不要再重蹈自己的覆辙。

    散兵兀地攥紧拳,用力之深,甚至打理整洁的指甲骇然抠破血肉,流淌出猩红都未曾察觉。

    这一次,他绝对不能姑息。

    散兵皱眉收手,将左手上的鲜血随意一甩,扭头扬长而去。

    叮——

    伴随着医院偌大的电梯堪堪停在四楼,深灰大门缓缓打开,一个头发花白的医生在一群年轻医生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房导师,那个女人已经来医院闹了很多次了,每次都是我们快要下班的时候她就突然出现挡在我们的必经之路上,然后掏出她那把‘破伤风’菜刀就威胁我们,小杨都被她吓得好几天没来医院了。”

    “是啊是啊,和警察反映了也没有用,每次当我们快要报警的时候,她就就底下抹了油似的,跑得飞快。”

    “旁导,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办啊?这么闹下去也不是办法啊,我现在上个班都提心吊胆的,生怕哪天她给我噶了……”

    …

    走在最前沿的那个上了年纪的医生闻言神情自若,她虽已是古稀之年,但腰背依然挺得笔直,犹如终年屹立于陡峭悬崖上的孤松,全然不见老态龙钟之样。

    “先带我去看看12号房的那位小妹妹。”旁青松轻声开口,旋即不知想起什么似的,她叹息了一声,“她也是个命苦之人。”

    身旁的年轻医生们听到此话,原本义愤填膺的神情,绝大多数忽地平静了下来,一个二个都换上了具有专业素养的面目。

    只有最先开口的张凡暗自腹诽:她命苦,难道我就不命苦了么?我学医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才熬出了头,考上了市人民医院从实习生做起,早起贪黑地来这里打卡,甚至还要自费上班,每天不是被那个疯女人拿刀威胁,就是被其他医生当孙子一样使唤,难道我就容易了?难道我就不命苦了?

    但他只敢在心底里这样想想,毕竟周围同时毕业的学长学姐哪个不是像他一样,都是这样苦熬出来的。

    一路上,有很多来去匆忙的医生在看见房青松时,都无一例外地向她点头致意。

    转过最后一个长廊,12号房的标志映入眼帘,房青松快步走去。

    跟在身后的张凡深知又要开始工作了,他有些不耐地抬眸,当他透过重症监护室门口的玻璃窗向内一望,他的心突然被揪紧了一瞬!

    那是一个面色惨败的少女,深陷在纤尘不染的洁白病床之中,氧气面罩之下,是她那瘦得有些凹陷的脸颊。但即使是这样,她的面容依旧清秀,纤长的睫毛就这么静静地垂直向下,她的肌肤白皙得几乎跟病床上是一个颜色,就恍若这只是一位沉醉于睡梦中不愿醒来的女神。

    张凡原本愤愤不平的烦躁心情,在看到这位少女的一瞬间,就仿佛被轻柔地抚平了。

    他认真地凝视着少女,突然,他的心脏就像是被棒槌狠狠击打了一下,荡漾出前所未有地,令他难以抑制地心痛。

    ——他看见,一道狰狞可怖的伤痕如蛇一般从少女纤细手腕的纱布下蜿蜒而出。

    在这一刻,一切愤懑不满都遥远而去了,人性深处那最为高尚的共情能力从灵魂中飘荡了出来。

    就像是和以往所有的不忍一样,张凡在此时突然领悟了医学的真谛。

    学医就是为了救死扶伤。

    张凡情不自禁转头看向导师,旋即他看见,旁青松的眼睛里也流露出不忍的微光。

    “……导师,我们应该怎么帮助她?”张凡不由自主地开口,“她送来的时候已经休克了,我们能把她送死神手中救回来吗?”

    闻言,旁青松转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紧接着转身向周围所有的年轻医生说:

    “我知道,当你们踏上这条学医的艰苦道路时,你们就已经下定了治病救人的决心。你们是年轻的新一代,是我们市人名医院新的朝气,也是病眼里新的曙光,这注定是一条艰苦卓绝的道路。但是,你们要知道,当你们拼尽全力挽救一位病人生命的那一刻,会是你们一生中最为纯洁幸福的时刻。人生,哪会没有风雨?但是,这些风雨不是你们践行初心的绊脚石,反而是一种向上磨砺,所以不问将来,只争刹那,做到问心无愧,也不枉你我来这人世走一遭!”

    随着最后一个铿锵有力的话音落下,米白色的长廊上,立刻爆发了如雷鸣一般的掌声。

    所有人,都被房青松这段感人肺腑的话语所勉励,而张凡是第一个拍手叫好的人。

    “好了,闲话少叙。”房青松微笑摆手,“大家都去践行你们应行之路吧。”

    闻言,穿着白大褂的实习医生们工蜂般飞落在各自的岗位。

    张凡自然也要跟着他们一起。

    “张凡,你留下。”旁青松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促使张凡的脚步停顿下来。

    张凡立刻转身:“怎么了,导师?”

    旁青松没说话,只是向他招了招手。

    张凡神色认真,立刻大步流星朝她走去。

    “小凡,”旁青松注视着张凡和蔼开口,“你来市医院多久了?”

    “已经快要有一年了。”张凡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立刻回答。

    “都快有一年了……”旁青松低声重复了一遍,便没再继续言语。

    身旁的张凡蓦地有些紧张,导师的眼神讳莫如深,就这样注视着他的时候,就仿佛一座泰山压在他的身上。

    张凡不禁用手攥着白大褂的衣角,手中竟起了一层薄汗。

    重症监护的楼层很安静,空气中飘散着消毒水的气息,空调暖气将绿植吹动的摇曳着,不时从房间里传来心率检测器的响声。

    滴、滴、滴……

    这无言的沉默持续了很长时间,正当张凡都快要不会呼吸的时候,房青松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又深深地注视着他了:

    “小凡啊,这次的主治医生由你来担任,如何?”

    “!”

    张凡没想到导师会这样说,他愕然张口:“让我来担任这次的主治医生?!”

    “导师,我怎么能够!?”

    与惊讶万分的张凡相反的是面前安之若素的房青松。

    “小凡,你先听我说,”旁青松抬手打断了张凡还想要继续的话头,“你本来就是名校毕业的学生,你是以优异的成绩被我们市人民医院所选中的。况且,你一直以来都在急诊科工作,想必你已经积累了丰富的经验,我看过你的学术论文以及简历,你对于治疗外伤这一个板块也很有心得,我相信,你一定能够胜任好这份工作。”

    “……”

    张凡愣住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份惊喜会来的如此之快,尽管他每一天都在期盼它的降临,但是当它真的到来时,反而让他措手不及起来了。

    而房青山只是静静地用她那双历尽千帆的眼睛注视着他。

    张凡深知,这是导师对他的考验,这样的机会不是人人都有的,导师选中他,也肯定是对他给予了厚望。

    虽说这个挑战很艰巨,要攻克的困难也很多,听学长说,那个少女伤势严重,几乎将医院血库里的特殊血型输干才堪堪保住一条性命。但是,张凡是有自信将她从死神手中抢夺回来的,他学医多年,等的不就是这么一天么?

    张凡抬眸,双眼中的迷惘退去,有的只是认准道路的坚定不移。

    “导师,谢谢您。”张凡将手举起,与太阳穴并齐,就像是回到了他刚入学在礼堂宣誓一般郑重道:“张凡,一定不辱使命。”

    房青松欣慰地拍了拍年轻人坚实的脊背,后者将背撑得更直了。

    “那个女娃娃的医药费,你不必担心。”房青松放下手,突然说。

    张凡愣了一下,然后指了指ICU里面的那位少女:“您是说她?”

    房青松不知可否,她凝望着病床上那个花季少女。

    她本应该在蓝天白云下自由自在地奔跑玩耍,而不是躺在医院狭窄逼仄的病床上形如枯槁。

    张凡立刻就明白了,但是他还是皱眉问:“导师,你总是将辛苦挣来的钱又还给了医院,但世界上千千万万的病人这么多,你怎么能救得过来?”

    房青松闻言,转过了头深深注视着这个心疼她的孩子,“小凡啊,你要知道,人生也短短不过三万多天,我已是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了,但她还是一个孩子啊,她今后的人生路还那么长。”说着,她又转头去看里面的那位少女。

    “而且,看着她,我就想起了我以前的那位可爱的女儿。”张凡看见房青松的目光深远了起来,仿佛置身于回忆的长河与过去之人再度重逢,“但一场交通事故,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夺走了她鲜红的生命……她当时,也就像里面那个女娃娃那么小,那么可怜。”

    “您从来没有提起过……”张凡轻声说,“您的女儿,一定在天上一直注视着你。”

    “所以,小凡啊,”房青松转头看他,张凡能很清楚地看见导师的眼眶早已发红,“帮她一把吧,也就当帮我了。”

    “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张凡立刻向前,紧紧握住了房青松那已经很粗糙的老手,“我一定会竭尽所能救她的,也会竭尽所能地去救从今以后每一个病人。”

    房青松闻言,欣慰一笑,重重地拍了拍张凡年轻的手。

    而在长廊转角处的散兵,松了口气,立马失力瘫坐在地。

    他本来都已经找到了林雨曈,刚想去看她,却被迎面走来的医生撞见了,为了不引人眼目,他只好先藏身在楼梯转角的大青藤后面。

    这一待,就目睹了刚才的全过程。

    散兵突然有些迷茫了,因为在「提瓦特」大陆,他所经历的一切都无疑不在告诉他:这个世界是不值得你来到的,你只有杀戮,无穷无尽地杀戮,才能对抗创造者,才能逃脱虚无。

    几百年来无休止地血腥厮杀,就好像将他化作了毫无感情的杀人机器般。

    但方才发生的一切,都好像在告诉散兵:这个世界上还是有真情存在的。

    就像是你当初不惜抛弃自尊心拿着金羽划船去觐见那个女人无果后,不顾一切单枪匹马就进入了御影炉心,旋即历经千险消除祟能量只为保护踏鞴砂那些无辜的人民免受灾害一般。

    没有心脏的「人偶」,在这一刻仿佛能感觉到一颗火热赤诚的心,在胸腔之中鼓动。

    散兵猛然起身,医院的大理石瓷砖倒映出他修长的身影,和模糊的面容。

    ——他看见,一抹仿若黎明的笑容,不知在何时荡漾在他的脸上。

    “……”

    散兵立刻放下唇角,但是热血在他的五脏六腑流淌着,他摇了摇头,打算不要再管那么多了。

    想笑,便笑吧。

    “霍竹!你还有脸笑——!”突然,那个熟悉的令人生厌的声音从背后哗然刺穿着散兵的耳膜。

    散兵笑容顿时凝固了,旋即皱眉转身。

    只见霍正义气势汹汹地朝他走来,身边那些护士们都拼命拦着他,让他不要在重症监护区域大声喧哗,但是换来的只是霍正义那越来越高,仿佛要把医院楼顶都贯穿的音量:

    “你给不给老子滚过来——!”

    散兵冷笑一声,抱着胸嘲弄地看着霍正义。

    但这幅模样更是把霍正义惹恼了,他立刻就腆着肚子,急步向他走来。

    此刻,散兵突然感觉自己的胳膊好像被一只手给握住了,紧接着一个熟悉地声音在耳畔响起:

    “嘘,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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