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
姜星猛得从梦中惊醒,止不住的冷汗从自己的额边留下。
她双手撑在后面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梦,原来是梦啊。
姜星缓了一会,终于从刚刚的噩梦中缓过神来。
伸手掀开被子,走出房门。
天气还有点凉,太阳照射到的地方暖洋洋的,让人心里松快些许。
姜星抬头,感受着冬日的暖阳,不自觉眯起眼,心底残存的惊惧也消散些许。
她穿着一身单薄的里衣,光着脚走在长廊上,身上升腾起的暖意让她忽视了这点冰凉。
见天气难得明媚,姜星起了拉上谢千越一起走走的心思。
她脚步松快地朝着别院走去,眼神随意往旁边一撇,总算注意到了一丝异样。
往来的仆从皆行色匆匆,一身素白。见到她便远远避着,只在远处行了个礼。
她的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今天这是怎么了?
她一头雾水地走到院内,岁安正在安排人布置王府,谢千越在一旁指挥着。
纯白的缟素被绑在房梁各处,原本的红色灯笼通通被换下,变成一个个白纸做的灯笼,在她眼前不停摇晃。
姜星站住脚,突然什么都看不见了,眼前白茫茫一片,只剩那抹掺白。
冰冷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直向上穿透心脏,浑身血液都仿佛被冻僵。
“岁安,这是在干什么?”
姜星勉强扯开嘴角,叫住忙碌的岁安,眼里是真诚的疑惑。
岁安一时愣住了。
她看着茫然的姜星,反应过来什么,接着瞟了一眼身侧的谢千越,垂眸沉默不语。
“千越,这是怎么了?”
姜星也跟着看向谢千越,眼里的求知欲快溢出来。
她的手垂在身侧,指尖控制不住地开始细细颤抖。
谢千越抿了下唇,缓步走到姜星身前,突然伸出手,紧紧抱住了她。
姜星任由他抱着没有动作,只茫茫然看向前方。
“怎么突然换纸灯笼了,这不是只有死——”
这个字一说出口,她终于克制不住自己,嘴角扯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不对啊,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那不是梦吗?是梦,是梦对不对?千越,这只是梦。”
谢千越没有说话,只是加紧了拥抱的力度。
姜星缓缓伸起手,回抱住他。
用力,再用力,直至感到骨头相互挤压硌碰产生的疼痛时,她才把头深深埋进谢千越的肩,压抑不住地浑身颤抖。
怎么,怎么会这样呢?
阿姐,最疼她的阿姐。
明明是她说要护着自己一辈子的,明明她还等着自己回去赔罪。
明明走之前还好好的,怎么会,就死了呢?
她的《论语》还没抄完呢,自己跟阿姐展示她的君子之道呢。
明明,自己只是闹个脾气……
“……”
“过去几天了?”
良久,姜星终于抬起头。
她松了松力气,但还是保持着拥抱的姿势。
“殿下已经昏迷三天了。”
“阿姐,出殡了吗?”
“还未。”
“都准备好了吗?”
“一切都准备完毕。”
姜星扯了一个十分难看的笑,对他点点头。
“辛苦了,千越。”
“走吧,该出发了。”
一月丙戌,帝崩坤元殿,楚王即皇帝位,改元昭明。
姜星看着手里的私印,惨笑一声,竟不知这居然是阿姐给她留下的最后一件念想。
*
等姜星强压下悲痛,撑着身子,上下周全地主持结束一整套祭奠仪式,将姜昭完好下葬后,她才终于来到狱里。
“黄三的弟弟找到了,被楼榆藏在一个别院。”
“赐死吧。”
岁安点点头。
“黄三在牢中等待殿下,说是有要事相告,楼榆……还在牢里嚷嚷着要见殿下。”
岁安在最前方带路,谢千越则跟在姜星身侧。
他的手被紧紧握住,这几天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在姜星身边。
姜星把玩着谢千越的手,点点头。
没一会,脚步跟着岁安停在黄三狱门前。
昏暗的烛光,压抑的牢房,潮湿阴暗的四壁,边上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一声声水滴滴落的声音。
“滴答”
“滴答”
“滴答”
黄三此时身着囚服,早不复宫里春风得意,大权在握的模样。
即便如此,她的头发还是被梳得一丝不苟,穿着尽可能齐整。
她坐在床边,静静的,像是在等待什么。
终于,她开了口。
“殿下,您来了。”
边上的狱卒喝叱一声,骂她个贱仆不知礼数该改口称“陛下”!
黄三却笑了一下,用满是心疼的眼神看着姜星。
“殿下,您瘦了。”
姜星把玩谢千越手指的动作几不可闻地一滞,没有搭理她。
姜星不搭理她,她也不介意,扭头看向谢千越。
“陛下走前叮嘱仆要好好照看殿下,仆今有负陛下嘱托,此后怕是没有这个福分伺候殿下了,还望谢王夫好好照顾殿下,给殿下补补身子。”
姜星恍若未闻,还是没有反应。
黄三也没有介意,反而从怀中掏出一个泛黄的物件。
“殿下,这是陛下留给您的信。陛下交代让仆转告您”
话还未说完,手中的信就被姜星夺下。
黄三收回空荡荡的手,纵容地笑笑,看向姜星的眼里带着和姜昭如出一辙的宠溺。
“现下能把这封信完好交到殿下手中,仆也算完成一桩心事,能安心地下去给陛下请罪了。”
拿到信的第一刻,姜星就想立刻拆开,但拆到一半,用力到青筋浮出的手还是生生停下。
那封泛黄的信件被珍而重之地放进了怀里。
听到黄三的话,姜星终于开了口。
“你不配。”
黄三一直笑着的脸僵了一瞬,似是没听清。
她佯装茫然,眼里带着一丝希冀。
“……殿下?”
姜星终于正眼看向她。
一字一句,无比清晰的话语传进黄三耳中,那张一贯慈爱的笑容逐渐变得僵硬惨白,眼中浮出一丝慌乱。
“你不配下去和阿姐见面,我也不会让你有这个机会和阿姐见面。”
“不,不。”
黄三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原本淡然平静的情绪一下激动起来。
她猛地扑身,双手抓住栏杆满脸恐慌。
“死对你来说只是一种解脱,我不会让你死的,我要让你此生每时每刻都生活在痛苦之中,带着无穷无尽的愧疚。”
“寿、终、就、寝。”
“不,不,殿下,你不能这样!”
黄三不住地摇着头,脸上满是惊恐。
她余光突然打量到什么,灵光一闪,猛一加速,竟是要一头朝边上的柱子撞去!
不用姜星开口,一颗尖锐的小石子带着寸劲射进黄三的腿弯。
一股钻心的痛从腿上传来,一失力,黄三上半身朝前扑去,跪倒在地。
冲刺的动作被迫停下,她双手抱住自己的腿,疼痛难耐地来回翻身。
“报应!这是报应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是我应得的,我应得的啊!”
一阵狂笑从黄三口中吐出,眼角却淌下两行热泪,痴痴地望着牢顶。
“姜星!是不是姜星来了!我要见姜星,我要见她!”
牢狱一边传来另一道疯喊,姜星却没有理会。
连眼前癫狂的黄三都没有看一眼,姜星带着谢千越迫不及待地离开地牢,回到寝房。
【阿星,如果你看到这封信,阿姐应该已经先走一步了吧。
不过不要难过,阿姐只是先帮你探探路,等在下面安定了,就又可以护着我们阿星了。
在这之前,只能先委屈一下我们阿星啦,毕竟,阿姐走了,整个姜朝就要麻烦阿星了。要是那些烦人的大臣又说什么惹我们阿星不高兴了,阿姐晚上替你去梦里训她们!】
“扑哧。”
姜星一下笑了出来,眼中含着泪意。
【阿姐很抱歉,之前是阿姐反应过激,话说重了。
我们阿星长大了,对国事有了自己的看法,姜朝百姓肯定会很高兴有这样一位看重她们的主君,阿姐为我们阿星感到骄傲。】
“明明就和我同时出生,却老是自诩姐姐,把我当小孩子一样哄。”
姜星环抱着谢千越坐在地毯,下巴搭在他的肩窝上,看到这段时,颇为不服地嘟囔着。
谢千越眼里含着笑意,十分熟练地嗯嗯啊啊点头附和身边这个大型“狗蛋”的话。
姜星得到附和终于满意,翻页继续往下看。
【早知道,阿姐就不瞒着你了。】
【都是你那些个老祖宗们定下的破规矩!】
信里突然开始向上数落姜朝祖宗十八代。
姜星颇为惊奇地看着一项最重孝道的阿姐从母亲一直叨叨到姜朝开国先祖。
【没事儿,反正你阿姐都要下去挨训了,怎样都要被骂。阿姐自认在位期间很尽职了,她们总不能因为这个不认我。】
信里的阿姐是那么生动,姜星忍不住撇过头 ,眼眶又不自觉湿润。
她眨眨眼,把眼里的泪意掩去,翻开最后一页,终于看到了最后几句。
【从哪里开始说呢……其实具体的阿姐知道的也不是很清楚。你想要知道的都在那把钥匙里。】
【去看看吧,去看过了,你就一切都知道了。】
把信折叠得工工整整,无比珍重地藏了起来。
之后,姜星却没有立刻跟着信件去到那个自己最好奇的地方。
她坐在原地,静静地抱着谢千越,宽大的骨架将人拢得严严实实。
过了一会。
“阿姐说那秘库其实没什么有意思的,千越,你说里面会是什么?”
“嗯……”谢千越想了一会,“反正不是吃的。”
“嗯,肯定不是糕点。”
姜星毫不客气地点头赞同。
听到谢千越夸张的叹息后,她顿时哈哈大笑,转而开始安慰谢千越。
“没有糕点,说不定有糕点的方子呢?姜先祖也挺喜欢吃甜点的,我们现在吃的饴糖最初就是她搞出来的。”
“啊,感谢祖宗,感谢饴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姜星又被他虔诚的语气逗乐了,忍不住再次大笑出声。
“……”
室内又陷入沉默。
良久,谢千越头顶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阿姐说,她登元节来楚王府找过我们,知道我俩跑去放天灯的时候被气得半死。”
“阿姐说,我俩就是什么锅配什么盖,胆子大得很,偷跑出去还敢弄出这么大动静,最后还要她给我们擦屁股。”
“啧,阿姐说话怎么跟市井小民一样,也太粗俗了。”
“像我一样。”
“……”
“阿姐说……我领兵整军的时候她有来送我。”
“千越,我想阿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