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好几天,姜星才拿到那把钥匙,和谢千越一起跟着指引来到密库。
严严实实地关上门,姜星再三确保秘库被锁上,眼里带着未散尽的震撼。
‘妈耶,姜朝祖先究竟是什么神仙啊。’
谢千越被震得出神,双目呆滞,在心里感叹。
【此为世界隐藏彩蛋,宿主可自行探索。】冰块开口回应,对两人见到的画面没有丝毫意外。
‘动力纺纱机、蒸汽机,甚至还有内燃机、发电机……等等,如果我刚刚没看错的话,那不会是电子计算机雏形吧。’
谢千越有种超越时空的割裂感,世界观完全破碎。
冰块没有说话。
怪不得楼榆非得要这钥匙呢,换个人来看到这些东西都不会有想要的欲望。
但楼榆不一样,楼榆是穿越的,肯定知道它们的用途,所以才非得拿到这把钥匙不可。
但她拿来又有什么用呢?
第一时间的震撼和冲击过后,谢千越满脑子不解。
时代局限性摆在这里,没有理论知识铺垫,这些东西就算出现在这世界也只是一堆废铁,弊大于利,没有任何用处。
更何况,密库里看似有很多机械,但唯独没有热武器。
姜星的脚步几不可闻地顿了一下,带着谢千越转而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
“姜星呢?那个胆小鬼,不会看到秘库以后就吓得不敢来见我了吧!”
“姜星!我要见姜星!”
拍打的力气从一开始的有力到现在变得软绵绵,伴随着有气无力的声音,有一搭没一搭地响起。
“别喊啦,就这几句话你都来回喊了快一旬了,省省力气吧,楼、相。”
最后一句话显然带着嘲讽。
狱卒一边喝酒吃菜,一边调笑着,桌案正对着她就像在看下饭猴戏一般。
楼榆此时的状态属实称不上好,就连刚刚那几句话都几不可闻,微弱得只能勉强听清。
她嘴唇干涩,久不饮水的喉咙传来阵阵烧灼感。
她的目光紧紧盯着狱卒的酒杯,情不自禁地咽了下口水,只传来上下颚艰难摩擦的干涩与刺痛,没有任何津液从喉头流下。
狱卒像是注意到这一幕,特意加大动作幅度,嘴巴砸吧,吃得津津有味,一副享受的表情。
“哈啊——”
狱卒又砸吧了一下酒,无比夸张地发出一声喟叹。
突然,虚弱的声音变得激动起来,拍打狱门的频率陡然加快。
“姜星!姜星你终于来了!”
狱卒嗤笑一声,正想嘲讽她饿昏头了,耳边传来一道威严的声音。
“把门打开。”
姜星带着谢千越缓缓从黑暗中走出。
看清眼前人的那一刻,激动的楼榆却又变得无比平静,仿若此前一直嚷着要见人的不是她。
狱卒吓得浑身一激灵,条件反射地把手里的碗筷扔掉。
她努力把嘴里的饭吞下,诚惶诚恐地拿出钥匙上前打开狱门。
“陛、陛下”
狱卒终于把嘴里的饭食吞咽干净,心惊胆战地行礼。
姜星点点头,开口说了一句,狱卒当即如蒙大赦,一溜烟地退下了。
“你究竟是谁。”
姜星没有绕圈子,单刀直入地问道。
楼榆一改方才的急迫,泰然自若地坐在一边,好似又回到了以前那个游刃有余的楼相。
“我名楼与之,如果你不介意,也可以喊我一声楼博士。”
楼榆面带微笑,彬彬有礼地对姜星说道,后面的谢千越好似完全被她忽略。
“博士?呵。”
姜星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不屑地笑了一声,对她大言不惭将文士最高荣誉冠在自己头上的行为感到不齿。
“博士者,博文多识,掌古通今。便是当今最为有名的大儒也不敢自称一句博士。你又何德何能自诩一声,博士?”
听见这话,楼与之只是笑笑,没有和她争辩。
“无妨,困囿于这个愚昧的封建时代,你不理解也是正常。”
楼与之故作大度,一副长辈和过来人的姿态。自以为是的模样平白让人升起一股气。
姜星却没有那么容易被激怒。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人,等待着眼前人还能吐出什么话来。
楼与之果然没有让她失望。
她像是憋了好久终于找到人倾诉,恨不得一吐为快。
“本以为把你支到边疆,成功离间你和姜昭的感情,我就终于能开始我的计划。没想到,最后还是棋差一招。”
说到这里时,楼与之脸上没有任何的愧疚,只有技不如人的懊悔和回味。
“你的计划?”
谢千越眨巴着眼,好奇地看着她。
楼与之像是这才注意到谢千越,含笑对他点点头。
“对,我的计划。”
“能改写世界,给这个愚昧腐朽,停滞僵化的世界带来重生的恢弘计划!”
楼与之的脸上出现一丝狂热。
这时候若是让她为了这个计划去死,她恐怕也会义无反顾地答应下来。
“用整个姜朝百姓的性命作为垫脚石的恢弘计划吗?”
姜星忍不住,开口嘲讽了一声。
“所以呢?”
楼与之掀开眸子看了她一眼,语气淡淡。
本以为会看到她的脸上出现哪怕一丝悔改,但得到的却是一句毫无所谓的“所以呢”
原本情绪一直很平静的姜星这回却真的被激怒了。
她看着那位自诩救世主的楼与之,眼里是压抑不住的愤怒。
“不管你的计划是什么。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真的死了,边疆沦陷,异族入侵,不说姜朝政权崩溃,姜朝百姓会陷入何等水深火热的境地!”
“届时白骨露野、饿殍载道、哀鸿遍地……这就是你口中能给姜朝带来新生的恢弘计划吗?!”
姜星的声音凛冽激昂,直穿人心,在封闭的狱牢中重重回荡,猛烈地敲打着在场人的心。
包括那位毫无所谓的人。
楼与之像是被戳到了痛处,再不顾端着那副居高临下的姿态,恼怒地涨红了眼。
“你懂什么!这些牺牲不过都是一时的!”
“当那个人人平等的新世界到来时,她们会为自己做出的贡献感到骄傲!时间和历史会记住她们的!”
楼与之怒吼着,脸涨得通红。
似是觉察到自己失态,她又缓和了一下情绪。
“这个世界已经没救了,为了迎接新世界的到来,必须割肉剜疮。”
“只有战争!才能彻底地重构社会!而我楼与之的大名也会随之被万万人传颂,在历史长河中永垂不朽!”
“闻名的是楼榆,不是楼与之。”
楼与之激动之时,谢千越冷不丁说了一句。
慷慨激昂的楼榆当头浇下一盆冷水,猛一转头,阴沉的眼神死死盯着谢千越。
……你是会扎心的。
冰块在心里默默腹诽。
但他只说了一句。
【干得好。】
谢千越单挑起眉,毫不脸红地接受了这个赞美——拉仇恨,他是专业的!
姜星想反驳的话一顿,无奈地看了谢千越一眼。因楼榆而气愤的情绪被一打岔,平静下来,毫不留情地戳破了楼与之的遮羞布。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就算为了人人平等,和你做的这些又有什么关系?”
“口口声声为百姓好,结果却亲手陷百姓于水火之中。”
“虚伪至极,自私自利。”
“为了所谓名声,不惜牺牲一整代生命来成就你青史留名的痴望,把原本安定的社会弄得民不聊生、横尸遍野。”
姜星的话停顿了一下,嗤笑一声。
“什么新世界,不过都是你的一厢情愿罢了。”
“那还不都是因为你!”
楼与之突然面目狰狞地吼着,骇人的模样把谢千越吓了一跳。
“要不是你死赖活着,我怎么会做到这个地步!”
“都是因为你,她们都是替你去死的!”
楼与之瞪红了眼,恨不得从她身上撕咬下一块肉来。
“若你刚开始就乖乖卸去兵权,或者后来听话地死在边疆。我都不必和北漠联手,引狼入室。”
“百姓如今要遭这些苦,都是你的错!”
“还有你那个阿姐。”
楼与之不屑地嗤笑一声。
“手握超越时代的技术却不加以发展,反而把它藏起来。”
她一副很不可思议的样子。
“固步自封,泯顽不化!”
“所以啊,老天拜托了我,来帮助这个世界的百姓。”
“帮助她们从压迫与剥削中脱离出来,开启新世界的大门!”
楼与之说得慷慨激昂,沉浸在救世主的身份中不可自拔。
谢千越又开口了。
“但你怎么能保证,那些东西现世以后这个世界一定会变成更好呢?”
“你说什么?”
楼与之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似是没有听清。
“我说,你怎么能保证你的行为不是在倒行逆施,揠苗助长呢?”
谢千越耐着性子,一字一句说得更加清楚。
楼与之眼神飘忽了一瞬,而后矢口否认。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谢千越瞬间了然,他之前的困惑都有了答案。
“所以你知道,但为了当所谓的青史第一人,选择性地忽略了。”
谢千越认为蒸汽机哪怕出现在这个时代,因为弊大于利最终只能成为一堆废铁。
但楼与之显然不怎么认为。
所以她执意要拿到密库钥匙,构画脑海中那个流芳百世的美梦。
“……”
楼与之沉默了。
她避开谢千越的视线,没有回答他。
姜星失望透顶地看着她,不想再和她多说什么,带着谢千越打算离开这里。
等两人要走了,楼与之虚虚盯着半空,突然灵光一闪。
她猛地抬头看向前方那个身影。
“你也和我一样!”
“你和我一样对不对!”
谢千越脚步停了一下,姜星却好似毫无所觉,拉着他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走。
楼与之像是确认了什么,仰头大笑,眼角笑出晶莹的泪花,笑声里满是失望和寂寥。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和我一样,你居然和我一样!怪不得,怪不得啊哈哈哈哈哈哈。”
姜星离开牢狱,任由楼与之在身后疯癫地大笑。
谢千越脚步虚浮,做贼心虚般,悄悄打量姜星脸上的表情,一会瞄一眼,一会瞄一眼。
姜星却毫无所觉,脑子里还想着谢千越刚刚说的话,和自己此前在秘库中看到的信相重合。
“自古以来,器用之变贵与时宜。技术若远超时代承载,则非无增益反成祸端。”
“水力织机虽以水力代人力,可提升织造之效,然,反之亦可造‘夺民之业’。”
“本朝虽明面重纺织‘轻’农耕,实为抑男子之功,彰纺织之贵。历代帝王深知农田税赋乃王朝命脉,农耕方为国之根本。
若百姓因织机之力弃耕从工,必致粮产锐减,饥荒四起,江山动荡。更惧‘民习其巧而心愈荡’,若其人惯于机械之便利,必心思浮动,不复安于田亩。”
“故水力织机纵有千般利处,终被束之高阁,非为愚民,实因跨越之险,尤甚兵刀。”
姜星抬头,远眺晴朗的蓝天,阿姐留下的话语仿若在耳边回荡。
“然‘理有固然,事有必至’,凡事皆有例外。”
“是阿姐想错了,阿姐太过胆怯,害怕那个充满着变数的未来,所以畏手畏脚、以藏代革。但阿姐相信你,相信我的阿星,定能把握好其中的平衡,格物穷理,用格致造福民生。开启先祖口中那个……”
‘女男平等,民族大同,没有战乱的新世界。’
姜星在心里默默念出最后一句,眼前好似出现姜昭欣慰的面容。
她笑着,嘴巴张合,好像在说一句话。
‘我们的阿星,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