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续将命运的转折点,牢牢钉在了太子婚礼那一天。
想要挣脱华绮罗的罗网,就不能再走她铺就的老路,唐神棍这次想蒙骗等级更高的大人物,自然也得走别的路子。
然而,老皇帝上次虽允了他开坛布道,却依然明令禁止他在后宫随意走动。
无奈之下,唐续只能另辟蹊径,试图收买看守观星台的小太监,借他之手向皇帝递送消息。
太子婚期定于中秋。这个日子在原定的剧情轨迹中,本就举足轻重——
正是在这一天,东宫意外走水,男主避入丞相府,被女主所救,两人互认身份,终于情定终生。
那的确是一场意外。最终是女主凭借科学知识查明的真相:
女主发明了玻璃,东宫为了婚礼做准备,新购置了许多玻璃摆件。那一日,正午的骄阳过于炽烈,光线恰好透过女主发明的玻璃摆件聚焦折射,点燃了太子榻上的重重纱幔。
火起之后,太子重伤,却是有太子政敌趁乱发难——自然不是痴情反派华绮罗的势力,却是华绮罗之父,辅国公华纶。
与站队两边倒的世子华织文不同,根据华贵妃亲口认证,辅国公华纶是坚定的保皇党。
那么他这次出手,虽原剧情里女主没提,但想来是出于老皇帝的授意。
这也让唐续更坚信,只要华绮罗多吹几次枕头风,老皇帝必定下决心杀了太子。
原剧情里,辅国公谋害太子失败,后来被男女主查出,成了皇帝的替罪羊,满门除了墙头草华织文一个不留,连带着宫中女儿的华贵妃一朝势落,最后成了老皇帝的陪葬品。
而皇帝毕竟是太子的亲爹,本来又没打算和太子死磕,反而安安稳稳活到了自然老死。
这可不太行。
唐续的打算是——让老皇帝和太子之间的矛盾再激烈一点,不要暗地里整一些小打小闹,亲父子得正面上战场才对。
走水——这岂非神棍登场的天赐良机?
可眼前这低眉顺眼的看门小太监,却是块难啃的硬骨头,活脱脱一个“三不”典范:不看、不听、不言。
这在唐续与贵妃幽会偷欢时本是优点,此刻却让他满腹焦灼无处宣泄。
“若非事关国本,实在紧急万分,不然不敢劳烦公公。太子乃一国之储君,又值大婚之喜,正应了卦象凶吉,此事关乎国运,实在耽搁不起啊!”唐续口干舌燥,嘴皮子都快磨薄了。
那小太监却依旧眼观鼻、鼻观心,一套太极使得炉火纯青,滴水不漏。
唐续心底那点被刻意压下的疑虑,此刻再也抑制不住地翻涌上来:
这小太监看似沉默寡言,可这手“推、托、拉、转”的功夫如此纯熟,绝非庸碌之辈,怎会沦落到看守这冷僻观星台的境地?难道他也是华绮罗的人不成?
唐续被这想法一惊,转念又想华绮罗来时总避着着小太监,想来是他在自己吓自己。
几番软磨硬泡,小太监总算松了口,勉强答应将一则简短得近乎隐晦的谶言递了上去:
红鸾星动冲祝融。
——大婚当日,东宫恐有火灾。
此预言若成真,唐续必将升迁,或有……出宫之机。
第二场大戏的台子,终于算是搭了起来。唐续心中默念: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只待那东风起,火光照亮他的青云路。
丞相府嫁女,纵然是庶女,嫁的却是当朝太子,嫁妆自然不能寒酸。更何况太子对这位侧妃颇为看重,早早便送来诸多稀世珍宝,也一并塞进了那堆积如山的嫁妆箱笼之中。
十里红妆,铺就长街;十里红绸,漫卷京城。这场盛大的婚礼,其煊赫排场,足以让京城的百姓津津乐道数载了。
此刻,唐续正坐在街边茶楼的二层雅间里。
他今早在贵妃的飞云宫醒来时,便与贵妃说了今日要出宫观摩太子婚礼。
华绮罗冷笑一声,却没有拦他。
不知是觉得唐续和她同病相怜,都是对心上人求不得的可怜人,还是想让唐续看着女主成婚后,好彻底死心与她绑上一艘船。
所幸华绮罗真不知唐续递给皇帝的那则谶言,不然必要亲自跟上,验一验唐续这神棍名头到底是真是假。
雅间窗口视野极佳,正对着花轿入宫的必经之路,巍峨禁宫与东宫那片在秋阳下熠熠生辉、仿佛固若金汤的金色琉璃顶,尽收眼底。
然而,这绝佳的位置旁,端坐着一位无形的刽子手——皇帝的心腹大太监刘振。
老皇帝对那则语焉不详的谶言将信将疑,但一国太子身份贵重,不可出现闪失,所以还是派刘振前来监军。
刘振显然也压根不信东宫会出事,从就坐嘴角就挂了抹若有似无的嘲讽,无声地扎在唐续紧绷的神经上,等着看这神棍如何自取其辱。
日晷上的铜针影子,一格一格,缓慢而固执地向前爬行。
太子骑着高头骏马,意气风发,一身大红吉服鲜亮夺目。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鼓乐喧天,朝着丞相府迤逦而去。
一把把金瓜子、银花生,如同金色的雨点、银色的雪花,被宫人肆意抛洒向欢呼的人群。围观的百姓兴奋得合不拢嘴,震耳欲聋的“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之声,几乎要将街边的屋瓦掀翻。
远远望去,东宫的琉璃瓦顶在正午的阳光下反射着刺目、冰冷、近乎傲慢的光芒,坚不可摧,仿佛在无声嘲笑着唐续荒谬的预言。
太子接到了新娘。
八抬大轿在太子马后稳稳前行,那顶象征着泼天富贵与无上荣光的红轿,在朱雀大街上缓缓移动,每一步都踏在唐续悬着的心尖上。
东宫依然挺立,沉默地矗立在阳光里,毫无异状。
游刃有余了许久的唐续,第一次尝到了赌徒坐在赌桌前的滋味——
冷汗涔涔,心脏狂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剧情里的火灾会不会因为他的改动而被蝴蝶掉?
谶言在层层上报中有没有走漏?
唐续不知道。
他只知道,若赌输了,之前所有假冒神棍的努力都将化为齑粉,而他,必死无疑。
新一轮更喧嚣的锣鼓、更鼎沸的人声浪潮般席卷长街,整个世界都在为这场婚礼狂欢。
东宫依然巍峨。
桌上的茶水早已凉透,被无声撤下,换上新的;新茶氤氲的热气徒劳地挣扎片刻,又慢慢消散,变凉,再被撤走……
循环往复,像极了唐续心中那点微弱的希望之火,一次次被冰冷的现实浇熄。
刘振那张保养得宜的脸,已彻底撕下了虚伪的客套,将毫不掩饰的愠怒和嘲讽摊在了明面上。
他不再看婚礼,指尖拈起一颗饱满的瓜子,用近乎刻意的力道——
“咔!”
一声脆响,利落地嗑开,瓜子壳应声裂成两半。
这声音在楼下汹涌的欢庆声浪衬托下,非但不显热闹,反而像冰锥狠狠凿穿薄冰,将雅间里本已凝固的空气冻得更硬、更沉。
刘振慢条斯理地咀嚼着瓜子,那一声声规律而冰冷的“咔、咔”声,比任何斥责都更具压迫感,精准地、残忍地碾在唐续濒临断裂的神经上。
东宫在阳光下一片灿金之色,光芒几乎压过了镀着金顶的西宫——飞云宫,彰显着一国太子的尊贵与荣华。
唐续的掌心早已湿滑一片,冰冷的汗水顺着指缝渗出,黏腻得令人作呕。后背的衣衫也被冷汗浸透,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阵透骨的恶寒。
他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软肉,留下月牙形的血痕,试图用这微不足道的刺痛来对抗胸腔里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焦灼。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息都长得像在油锅里煎熬了千年。
唐续默默掐住自己的脉搏,指尖下那疯狂的跳动几乎要冲破皮肉——心率早已飙过一百二。
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血液在耳膜里奔流冲撞的轰鸣,以及心脏在肋骨间疯狂擂动、几欲炸裂的闷响——
一种濒临毁灭的、近乎病态的……刺激感。
终于,太子的仪仗队拐过了最后一个街角。巍峨宫门那朱红的轮廓,在喧嚣的尽头清晰可见——那扇宫门,在唐续眼中,已不亚于洞开的鬼门关。
刘公公嘴角勾起一丝淬毒的冷笑,从鼻腔里重重地挤出一声饱含讥诮与怒意的
“哼!”
那声音像淬了剧毒的金针,直刺唐续耳膜。
他猛地站起身,拂尘“唰”地一甩,带起一股凛冽的阴风,作势就要拂袖而去——
这姿态,无疑是在宣告唐续的死期!
“刘公公,”唐续的指尖已经因过度紧张而僵硬冰冷,几乎失去了知觉,但他面上仍维持着那副风轻云淡、胸有成竹的世外高人模样,声音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平稳, “吉凶未定,请再稍待片刻罢。”
求饶?那是下下之策!此刻,唯有强撑到底!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
唐续死死钉在东宫屋顶上的视线,终于捕捉到了一点异常:
在那片金灿灿、仿佛永远不会被撼动的琉璃瓦顶之上,毫无征兆地、极其突兀地,悄然升起了一缕极其细微、近乎透明、笔直向上、在刺目阳光中几乎难以分辨的——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