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皇家琐事,非我一介草民所能及。”
孔渡月深知自己多说无益,那清冷嗓音空灵而悦耳,“你病得不轻,我劝世子尽快回府,传大夫好好医治,以免落下病根,影响了终生。”
徐洛凝视着眼前之人,那双黑眸变得深邃。
他喉结上下滚动,终是欲言又止,唯淡道:“多谢。我会让人将你送回安全之地,改日若有缘再见,徐某必定还上这份恩情。”
孔渡月莞尔一笑:“世子言重了。”
她的墨发散开披至肩后,更衬脖处皮肤白皙,只是那抹笑意过淡,加上面容憔悴,不免透出些许清愁之意。
徐洛看不透那副面孔下,藏着怎样的心事。
他不再多言,抑或是因为体力透支的缘故,只撑着阿硕的手臂,转身离去。
不过须臾,徐洛的手下已至,同样是骑着骏马而来。与阿硕不同,此人沉默寡言,路上一言不发,孔渡月差点怀疑他是不知何来的窃匪。
好在即将到达的之际,他提及徐洛交代下的事,孔渡月才放下戒心。
原是徐洛派他送来一个圆形玉佩,以做报恩信物。
孔渡月本想推辞,毕竟师父教导过,不许与旁人有过多交集,何况是身份尊贵的世子,而且救人乃她的本分,并非为谋利。
但徐洛的手下似乎和他本人一样固执,当孔渡月接过玉佩时,只听驾的一声,她已稳稳落地。
回过神来,其手下已失去踪影,周围只有杂乱无章的人声。
与此同时,一道熟悉的声线瞬间引起孔渡月注意。
“呜呜,我的小羽啊……他才九岁啊,为何天道如此不公……”
孔渡月神情有些恍惚,急忙将玉佩收好,她便握紧竹杖,往声音源头赶去。
顺利越过了围观群众,孔渡月试探性地朝其问:“夫人,是您吗?”
听见竹杖敲响,再而停顿的声响,被众人包围的老妇人像是察觉到什么。
老妇人湿润的眼眶一凝,眼神变得犀利无比,“是你……”
孔渡月难得露出了笑容:“太好了,知道您平安无事,我就……”
”都是你!”
老妇人与先前判若两人,她咬牙切齿地指向孔渡月,话语间满是恨意,“若非你硬要我引路,带你下山,我又怎会在这紧要的关头赶不回去!小羽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定饶不了你!”
她说得激动,只觉喉咙一甜,随后便咳出两口鲜血,晕厥过去,引得众人惊慌失措。
霎那间,孔渡月被骂得脸色惨白,那抹微笑凝固,脑袋更像风筝断了线,无法思考。
即便是不明所以然,她依旧上前查看老妇人的情况。
可到底是老人家在村中的影响力大,村民们不罢不休地拦着她,言辞间尽是责备与不满。
“我就说嘛,吴奶奶年数虽高,可身健力壮,走起路来几乎与年轻人无异,怎么上个山采药,半天儿都回不来,原来是你在阻碍她!”
“小羽可是她唯一的孙子,也是唯一的家人,倘若这孩子走了,你要她老人家一个人怎么活!”
“要我说,她和那个扫把星一样,想来克死咱们村里的人。村长,此人不得不防啊!”
众人喋喋不休,不断猜疑着孔渡月这来历不明之人。
见此乱景,为首的村长眉头紧锁,眼神决断,他颤着脚走上前来,以不容置疑的眼神上下审视着孔渡月。
哪怕看不见人,孔渡月仍感受到巨大的压迫感袭来,宛如千斤重的石头压在身上,使她的双腿一动不动。
“盲人……”
望着她失焦的双目,村长无奈摇头,饱经风霜却依然洪亮的嗓音响起:“诸位,这个女娃儿是个盲人,看不清路,找人帮忙也是于情于理之事。“
“更何况,此次水患谁也不想发生,可既然发生了,咱们也不能怪罪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
村长的语调听着慢悠悠,不禁让孔渡月想起了师父。
不管旁人如何议论,师父总能保持清醒而公正的态度对待她。
孔渡月双眼通红,哽咽道:“这位爷爷,多谢。”
村长摆了摆手,望天长叹:“何须多谢?这村子也并非第一次发洪水了,不怪你。只是往日还算能对付,如今却是一年不如一年,洪水来得越发凶猛,次数也越加频繁,大抵是上天跟咱们村子过意不去……得认命呐。”
“村长,您怎么能就此放弃?咱们这些年,一直都是这么熬过来的。“
“是啊,没了房屋稻田又如何?咱们总有重新再来的机会……”
“……”
村民虽然说着安慰的话,可眼下家破人亡,再乐观的人,说着说着也会变得沉默。
气氛正逐渐冰冷起来,村长仍想说些什么。
然一声尖叫似要冲破天际,震荡于众人耳中!
“村长,那个扫把星……他,他逃出来了!”
惊恐万分的声音,伴随着健步如飞的脚步奔来。
后方跟来的,则是所有村民都不愿看见的人!
“秦无深,是秦无深这个扫把星!他逃出来了,肯定是洪水冲破了木门!”
有些村民的声音极其惶恐,他们边往后退,边慌张道:“所有人过来,千万不要沾染上秦无深身上的邪气,免得落得像他那样被邪祟入侵的下场!”
“救,救救我……求你们了,救救我……“
那位叫秦无深的男人还未接近众人,说完后,便猛地倒了下去,发出重重的撞击声。
那道哀求无果之声,也随之消散。
孔渡月被众人挡住,看不得老夫人,唯有先去查看秦无深的情况。
她的手尚未碰到秦无深的身体,有的村民似乎于心不忍,还是好言相劝:“姑娘,你若不想死,最好离此人远一些。他已经被邪祟缠身多年,也害死了村里不少人,你年纪轻轻,总不至于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孔渡月的手一顿。
可她并无加于理会,而是抚触着秦无深的额头。
起初,他的体温极高,可不过一会儿,又失热得极快。
孔渡月的心仿佛沉入谷底,她将指尖放在秦无深的呼吸下方,试图查探其鼻息,再加以触脉。
可结果,依旧不尽人意。
“高热致喘,气绝而亡。”
孔渡月感觉心头拔凉,语气也冷了几分,“此人并无邪祟入体,而是患有疫病。你们当时为何不告诉我师父?他明明可以得救,疾病也不会传染,你们口中所说的那么多条性命,更不会就此牺牲!”
秦无深,她想起来了!
数年前,山下村子多宗亡故之事,师父许是未卜先知,便多次下山打听,欲想找出真相。
可村民们硬是不敢透露半分,师父也只好将此事耽搁下来。
没想到,这些村民是知情不报!
她的话语不假,倒让村长思绪万千。
无数念头于脑海中浮现,似是猜到最不可能的结果,村长带有试探性的口吻,朝孔渡月问:“敢问姑娘……你师父名讳是?”
孔渡月先是沉默,似乎在衡量着什么,后又像说服了自己,终是朱唇微启:“仙禾。”
提及这个名字,她不免语调颤抖起来。
从前,孔渡月害怕讲出师父的名字,因为师父是位闻名遐迩的游医,而她不过是一个眼瞎的黄毛丫头,配不上徒弟之名。
事到如今,她必须承担起作为仙禾之徒的重任。
她要让“仙禾”之名,名扬天下!
孔渡月攥紧拳头,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我的师父,正是仙禾大师。”
“你竟是仙禾大师的弟子……”
此话一出,瞬间震惊众人!
有村民提出质疑,“你一个瞎子,如何学医,莫不是想骗咱们吧?“
孔渡月冷回:“你们若不拦着我,我自会证明给你们看。”
众人面面相觑,半信半疑。
他们不敢做这个决定,只好看向村长。
村长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只向前半步,拍了拍孔渡月的肩膀,“那就……试试吧。”
“好。”
孔渡月感觉自己被信任,终于露出一抹微笑。
她从随身携带的草袋里取出一个瓶子,将其打开后,便豪气地将整瓶药汁倒在手上,涂抹得干净。
事成后,她又掏出一枚药囊,悬挂于一根木上,放置于秦无深的尸首之上。
村民们皆看不懂孔渡月的所作所为,个个都满脸狐疑地朝村长问:“村长,你当真相信这丫头?”
“死马也当活马医,眼下这个状况,你还有更好的方法能处置好吴奶奶和小羽吗?还有秦无深……”
村长表示别无他法,“眼前这个小盲女啊,是咱们最后的希望了。”
“……”
孔渡月将所有话尽收耳中。
她的内心没有任何波澜,而是朝着人群步步靠近。
有人被她这一举动吓得激灵,惊乍出声:“别过来!你已经碰过秦无深了,会害死咱们的!”
孔渡月似是预料到其反应,她缓缓伸出了手掌,彰显着那独特的绿色之掌。
“你们看,这是师父留下的药汁,涂上它后,便可发挥驱毒作用。”
孔渡月淡定自若道:“倘若你们之间,曾有人受师父所治,必定见过这种药汁,也可证明我绝无撒谎。“
“咱们凭什么相信你!”
那人冷哼一声,竟当着众人面前掏出一把锋利匕首,对准了她的右眼!
其声音狠戾至极:“我可不像村长那般仁慈,且不说你是否为仙禾之徒,就连你是否是个瞎子,我都存有疑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