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诡异的水下人脸杀得她措手不及,方里萝尖叫着弹开,迅速爬起来向后退,双手挡在身前,呈现出防御的姿势,以防那些人,不,是那些人脸忽然爬出水面攻击自己。
但水面静如寻常,岭南水域里的万物仍在酣睡之中。
方里萝环顾四周,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这地方有点邪。
自从跨过那个白玉牌坊,她所看到的景色都带着一股祥和但诡异的气息,包括那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十三娘娘。
或许是心理作用,方里萝总觉得身边围绕着一股无形的气息,让她感到不自在,不由自主地往身后看。
“啊!”方里萝惊呼出声,踉跄着往后退,呼吸几乎停滞。
眼前近在咫尺的,是一张鲜血淋漓的人脸!那男子头发凌乱,眼神呆滞,好像看不见她,径直从她身边经过,缓缓走向那棵仙树。
方里萝这才看清他背后还跟着十几个人,正挨个从栈桥走来。那些人脚步迟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相貌打扮各不相同,但无一例外身上都有干涸的血迹。
他们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在仙树下站成一排,麻木地抬头看向那棵仙树。
方里萝大着胆子走过去。正面看去,那些人皆眼神涣散,仿佛提线木偶,正在被一个无形的人操控着,向仙树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与此同时,仙树上缓缓浮动的红绸带蜿蜒下行,轻柔地缠住了那些人的右手腕,像和善慈祥的祖辈抚摸年幼乖巧的孩童。
霎然间,很多人的声音同时在方里萝耳边炸开,如针刺耳。
“求求老天爷,让我回去吧,我家里还有一个年迈的老母亲。”
“让我回家给孩子再做一顿饭吧。”
“我还没来得及跟她表明心意。”
“我来年定会中榜!”
“那奸人害了我,我要回去报仇雪恨!”
方里萝像一个旁观者,被迫观看了一场大型哑剧。这些人的嘴巴分毫未动,那些爱恨交织,或哭或怒的倾诉却同时涌进了她的耳朵。方里萝没有听清一句完整的话,但心里已经明白过来——这些人在向仙树祈愿。
不过,方里萝忍不住在心里猜想,他们的愿望真的能够被满足吗?那个哭着说想回家给孩子再做一顿饭的愿望还比较好实现,但那个想要仇人惨死的怎么办?
生死天定,各有命数。纵使这是一棵有灵气的万年仙树,也不能只因一人心愿,便违背天道,杀了另一人吧?
但显而易见,那些人并没有她的顾虑。他们的脸上全都一改死气,变得异常满足。有人哭着笑骂,有人笑着哭骂,将喜怒哀乐全部上演了一遍,仿佛自己的愿望已经全部成真了。
奇怪的是,他们的肢体却呈现出一种弯曲怪异的姿势,已经超越了人体能够折叠的范围。
还没等方里萝接受这种诡异怪诞的场面,那些人又全都恢复了原来的死寂,任由手上的红绸带把他们拽到半空中,像下饺子一样扑通扑通地坠入湖里。
方里萝下意识地要去救人,心里想着能救几个是几个。眼看着就要抓住其中一人的胳膊,一条凶猛的红绸带啪地一下打中她的右手,像拍蚊子一样干脆利落地把她拍倒在岸上。
方里萝吃痛地揉了揉屁股,心中怒气升腾,抬头就要开骂,却发现树下站着一个面无表情的姑娘。
方才人太多,她又急着去救人,不曾注意到这姑娘。方里萝小心谨慎地走过去,见那女子的额头正在流血,便拿出了自己的帕子,往前递了递:“姑娘,擦擦脸吧。”
那女子毫无反应,似乎听不见她说话。方里萝便举起手帕,想去帮那女子擦干血迹,但她的手竟直接穿过了那女子的头。
方里萝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双手并用地在那女子身上摸来摸去,可不管她怎么摸,她都像一个虚影般触碰不到那女子的身体。惊恐间,那女子默默转身,带着遭遇了极大痛苦之后的麻木,如行尸走肉般低头走向栈桥,落寞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栈桥的尽头。
“难道我已经死了?”方里萝忍不住猜想。
不会吧……她只是随口编了一个故事,就这样把自己气死了?
方里萝惊慌失措地摸了摸全身。不对!比起那些形如走尸的人,她明明更像活人。
想到这儿,方里萝干咽了一口气,竟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还是要好好活着啊。
方里萝默然走到岸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水下依旧是一张张紧闭双眼的人脸,睡的沉静。
看来那些对仙树祈愿并得到满足的人,最后都会长眠于这片湖里。
方里萝在庆幸自己没有许愿的同时不由得心中恼怒。她只是来岭南水域要回法杖,与十三娘娘无冤无仇,但十三娘娘却一直引导她向仙树许愿,若她意志不坚,真的许了愿,那她此时可能已经被沉封于湖底了。
只是,她为何触碰不到那些人的身体,也不能与之交流?就算那些人真的是走尸,也不至于让她碰都碰不到。
除非,她和那些人不在同一个空间里。
也许这不是真正的岭南水域,她正身处幻阵之中!
“十三娘娘!”方里萝大喊。
十三娘娘并未答话。
方里萝心中怒气更盛:“我看你这儿根本不是什么仙灵地,而是扰人心神,催生心魔的魔瘴地!”
话罢,方里萝唤来三霜剑。既是幻阵,必有阵眼。除了眼前这棵系满红绸带的祈福仙树,岭南水域内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做阵眼呢?
方里萝挥去一剑,金色剑气掠过,万条红绸带闻风而动,宛若有灵识的红箭,接连朝她扑来。方里萝急跳躲过,红绸带们扑了个空,把地面砸出一个个深坑,土块灰尘四处乱飞,滔天巨响让岭南水域里飞鸟惊逃,走兽狂叫。
趁着红绸带深深扎入地面,方里萝找准机会踩着红绸带一路向上,挥剑间,金色剑气劈向仙树。万条红绸带迅速从地面抽出,向上弯曲,像一轮血月,又像海面翻涌的巨浪,意图将方里萝包裹在内。
上下无路,方里萝只能向左右两边跑。那些肆意舞动的红绸带虽然凶猛,但也成为了她用来逃跑的垫脚石。
方里萝在红绸带里见缝就钻,躲避不及的时候就用剑将红绸带斩断。不知过了多久,红绸带打了无数个死结,把仙树包裹得严严实实。
方里萝气喘吁吁地落地,在她还不是风金的时候,她唯一胜过师兄们的地方就是“快”,手快,脚快,剑更快。
红绸带们仍在挣扎着逃脱同伴的缠绕,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
方里萝可不会给它们机会,三霜剑在她的右手掌心下飞速旋转,接着被抛向空中,形成一个巨大的金色剑阵。她起手挥臂,掌心金气萦绕,向前重重打去一掌,万剑齐发,直冲祈福仙树。
就在金色剑阵快要刺穿仙树的时候,仙树突然迸发出一股无形的气力,将金气剑阵阻挡在外。
“女娃娃,莫生气。”
方里萝猛然抬头。仙树顶上悬空站着一个长袖翩翩的女子,身后明月亮如白玉盘。那女子飘然而落,宛若月中仙子临凡。
女子白衣白发,面容温婉带笑,声音婉转轻柔,不似白日里那位声线轻佻慵懒的十三娘娘,方里萝便问:“你是谁?”
女子微笑道:“十三娘娘。”
方里萝:“有两个十三娘娘?”
十三娘娘:“只我一个,白日里和你说话的也是我。”
见方里萝面露惊讶,十三娘娘笑笑,左手捻指置于右掌之上,轻闭双眼,只见她一袭白衣逐渐变为红衣,眉间一点红痣。
那双美目缓缓睁开,眼神睥睨,神情桀骜,再开口时已是白日那位十三娘娘的声音:“你这个小女娃好大的胆子!世间只此一棵息灵神树,打坏了你如何赔?”
方里萝愕然。荷花街上卖肉铺子家患了疯病的女儿便是这样喜怒无常,明明正在笑着,下一瞬便提刀砍人。
“你能变回去吗?”方里萝轻声问道。
“不能。”十三娘娘哼笑一声,脚尖轻点地面,轻轻一跃便躺在了树下那面石墙上,挽起双臂,悠闲地翘着二郎腿。
方里萝走上前,抬头问道:“仙长,这不是祈福仙树吗?为何你说它是息灵神树?”
十三娘娘已经在闭目养神,看起来很疲惫。她敲了敲身下的石墙:“自己看。”
方里萝依言低头,那面原本只有四行字的石墙此时竟密密麻麻刻满了字。
方里萝点了个火折子从头看起。石墙上写着:此地名为岭南水域,钟山灵女一脉掌管此地,到如今已是第十三代,故名“十三娘娘”。
岭南水域内有三宝,分别是息灵神树,栖灵木和赋灵草。面对那些带有执念,不肯渡过忘川转世投胎的亡灵,息灵神树将会通过制造幻境让亡灵了却残念,重入轮回。
原来刚才来的那十几个人不是走尸,而是亡灵。
“湖里全是亡灵吗?”方里萝问道。
十三娘娘嗯了一声,说道:“岭南水域通往忘川的通道每隔七日开启一次,那时它们才能离开。”
方里萝好心提醒:“刚才有一个姑娘来了又走了。”
十三娘娘默了默,睁开一只眼,眼角余光瞥了瞥方里萝,又闭上了眼:“有些亡灵的执念太深,幻境无法满足它们。”
方里萝问:“那它们会怎么样?”
十三娘娘答:“游荡世间,日日痛苦。”
何必如此执着,方里萝不解,继续看向石墙,没看几行,忽然问道:“既然是渡化亡灵的神树,你为何让我一个活人向它祈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