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桌上被摆上茶水糕点，唐祈醉瞧着便知道是赵乘风到了。

    果不其然，赵乘风由梁云推着入了殿，他笑着和赵松云行了礼，入座后也不饮茶，便开口道：“我当我来得早了，还是不比唐大人。”

    唐祈醉微微牵起嘴角，说：“不过是闲的无事罢了，扶兴侯这也要争一争高低么？”

    赵松云感受到两人之间隐隐有针锋相对的气焰，可他没打算管束，只装作不知含笑又抿了口茶。

    那口茶还未咽下，门外传来一阵嘈杂，满脸是血的侍卫冲进来，他跪在地上，嘶声喊：“璟王的乱党混入南苑，人数众多，求皇上……”

    话未说完，侍卫便一口血喷了出来，人顺着跪姿倒了下去，背上的刀伤深可见骨。

    赵松云错愕起身，屋顶却忽然被人破开，碎下来的瓦砾蒙了人眼，赵松云看着眼前的人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他来不及说什么便有刀子直冲他而去。

    白花花的刀子砍下来，赵松云旋身躲了，可下一刻便见那刀子砍向华明珠。

    刀子被茶盖击中偏了半寸可还是埋进赵松云的胸膛。

    “皇上！”华明珠的眼泪如断了线般落了下来。

    赵松云抱着她，这一刻仿佛感觉不到痛了，只觉得那刀子真冷，他吐出口血，恍惚间好像听到有人叫他皇兄，他巡声望去依稀间瞧见了赵云旗，他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说出来，昏死过去了

    刀子从他体内被抽出来，又一次要落下去。

    这一回刀子没被打偏，反而在半空折了。

    唐祈醉手握着断刃，她垂着手，白花花的刃上淌着她的血。

    “还不带皇上走？”

    此刻殿内一片混乱，离得近的侍卫听了纷纷尽力拜托自己眼前难缠的叛党，零零落落的七八人架住赵松云向外撤。

    “大人……”先前守着赵松云的左侍没跟着走，他又砍了一人，靠近唐祈醉，欲言又止。

    “皇上重要。”唐祈醉淡淡说。

    左侍咬了咬牙，说：“卑职知道了。”随后便跟着还未走远的侍卫一并去了。

    方才房梁上的人想追，人到门口门却哐啷合上。

    那人见唐祈醉守在门口，知道有这人守着，想追怕是不容易，他笑了出来，说：“你不是什么忠良之辈，这是作甚？”

    唐祈醉没回答，她面色不豫，缓缓开口：“洛统领。”

    那人脸上的表情有了片刻空白。

    “听说赵松云的暗卫都是一等一的，这样的高手若是放出去了，皇上怕是很难活。”唐祈醉的口气仍然轻飘飘的，她扫视一周，殿内还剩十几人，他们和的衣着和洛诩样式相同。

    “你既然知道，便也明白自己没有胜算，让开，我留你一条活路。”洛诩扔了残刀，从腰间抽出匕首直指唐祈醉。

    唐祈醉不动，她轻轻开口：“为什么？”

    洛诩知道，这位女相在问他为什么背弃旧主。

    他从唐祈醉的神情里瞧出来，今日她不打算让了。

    “我给过你机会了。”洛诩话音一落周遭的暗卫便一哄而上。

    入殿见赵松云身上一件兵器都带不得，此刻唐祈醉手中只有那把断刀。

    一群人张牙舞爪地扑上来，唐祈醉飞身躲了，她随手将残刀插入一人体内，夺了他手中的刀，面向以洛诩为首的一群人。

    “我再问一遍。”唐祈醉将手上已经没了生息的人推开，尸身重重砸在地上，“为什么？”

    唐祈醉偶然见过洛诩在野道上从一帮子土匪手中救下瘦弱的老人孩子，那时惊叹于他武功之高，杀人不过顷刻。

    这样的高手得查。

    千机堂的探子给了消息，民间有个传奇人，武功极佳，靠在比武台上夺魁讨生计，一年内上过无数擂台，手下却从来没死过人，那人便是如今赵松云的暗卫统领，洛诩。

    比武台上的佼佼者哪个手上没沾人命，为了夺魁，上了比武台的人大都步步杀招，使用暗器毒物者也不在少数。

    有人问过为什么。

    洛诩说：“切磋罢了，何至于此？”

    唐祈醉不信，在擂台上仍能坚守信念的人如今会做出背主弑君的事情。

    洛诩握短剑的手微微颤抖，像是有些动容，可他抬起头后还是说：“唐大人叱咤风云的传言洛某听过，可和心慈手软与优柔寡断沾不上边，是近日转性了？”

    说罢，不等唐祈醉答，短剑便先到了唐祈醉眼前，唐祈醉抬剑挡了。

    洛诩处在上风，他笑说：“是忽然用了别的剑觉得不趁手么？”

    其余人见状也抬刀舞了上来。

    唐祈醉察觉到背后阵阵寒意。

    寒器摩擦的声音冰冷刺耳，长剑划到短剑的剑柄之上，被剑格卡住。

    僵持之际长剑却忽然卸了力，洛诩没来得及卸力，脊背传来一阵痛，唐祈醉竟弃剑脱身。

    她淡然地站在洛诩身后，笑得玩世不恭：“那剑确实不趁手。”

    洛诩实打实地挨了一脚，一时站不起身，他吐出口血。

    见到头子在这女人手中如同被戏耍了一般，其余人再也沉不住气一股脑冲了上去。

    唐祈醉这回没躲，她捏住一人的手腕，那人吃痛被唐祈醉夺了刀，没来得及抢回来胸前便结实地挨了一脚，他承受不住向后仰，后头的人有的匆忙躲过有的反应不及，手上的剑直直地刺穿了同伴的身体。

    有人惊恐不自觉要扭头看那场面，只失神一瞬便被唐祈醉抹了脖子血溅当场。

    一把不趁手的剑，将面前十几个让人闻之胆寒的暗卫杀了个七零八落。

    其余的人忽然意识到什么，他们互相相视一望，手中的刀一起顺着一个方向砍了下去，方才太乱，唐祈醉没注意，此刻身后是殿柱已然退无可退，她咬牙硬接下那些白刀子。

    手心的伤口又出溢血来，将刀柄染红了。

    饶是如此，她依旧未露显败相。

    寒光照在前额上，手里不趁手的剑铮铮作响，不堪重负似的微微弯曲。

    ————

    叛党众多，护着赵松云的侍卫死了个七七八八，原先背着赵松云的右侍将赵松云放下，寥寥几人将赵松云和华明珠护在中间。

    看着眼前不计其数的乱党，左侍忽然开口：“与你当了这许么久差，倒是没见过这仗势。”

    “如今见着了。”右侍颔首，示意他瞧眼前的人马，“凶多吉少啊。”

    左侍笑了，说：“要不说你蠢呢，咱们要这么死了，那是什么？忠心义旦，光宗耀主名垂青史的。”

    右侍也笑，他一如既往地点头，说：“有理。”

    面前的叛党求贤若渴地盯着赵松云，世上没什么比九五至尊的命更值钱了。

    他们如同洪水猛兽淹没上来。

    护着赵松云的侍卫一路从殿里出来后便一路遭受磨难，剩下人没死也大多负了伤，此刻很快便被杀了个干净。

    左侍和右侍背靠背站着，左侍握剑的手已经开始剧烈颤抖，右侍喘着粗气，眼前的豺狼虎视眈眈。

    他们又一次攻上来，哪怕面前只剩两人，他们还是一拥而上。

    “哐当。”

    左侍的剑落在地上，他手腕上的血痕清晰可见，寒器碰地的声音砸进心里，他闭上眼，等着乱刀迎头劈下。

    无数人倒在地上的沉闷声盖住了剑砸在地上的“当啷”声，左侍睁开眼，方才一拥而上的乱党歪七扭八地倒在地上。

    他们就这样在顷刻间没了气息，如同一抷黄土。

    岑无患身上有很多血痕，有的破口处甚至还向外淌着血，一身白衣裳近乎瞧不出原来的颜色，衣裳的下摆还残留着火海里的痕迹。

    可无论身上是怎样一片狼藉，都压不住这人身上升腾起的杀意，如神兵天降，在左侍面前打下一片阴影。

    “我带你们出去。”短短一句话却给人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底气。

    左侍捡起剑忙不迭从地上爬起来，右侍扛起赵松云。

    乱党如烧不尽的野草，砍倒一茬又长起一茬。

    看着面前拦路的一群人，岑无患向前两步，乱党四面八方涌上来，他以自身为轴，清霜剑划出道巨大的圆弧，刀光闪烁，外人已经瞧不清岑无患手中剑术的变幻，只能听到刀刃相接尖锐的碰撞声。

    一个，十个，一百个……这些连自家功夫都没学明白的杂碎在岑无患眼里来多少都是一样的。

    又一批乱党倒在地上，惊起地上的尘土。

    出园子的门近在眼前，出现时便一直冷着面的岑无患忽然单腿跪在地上，他用清霜撑着自己，吐出口鲜血。

    林子里以一破百已经消耗了太多精力，出来后又遇着赵松云深陷囹圄，他是人，受了伤也需要将养，毫无喘息地砍了一茬又一茬人，一次又一次地透支这幅已经残败不堪的躯体，此时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向他发出抗议。

    “侯爷！”左侍见了血，大惊失色，他冲上去，一双手还在克制不住地颤抖。

    岑无患没力气再说话，他摇摇头，又站起来。

    唐祈醉还没见着。

    他的裕安没和皇帝一起出来。

    至少得留着口气，把这几人送出去，再去寻裕安。

    园子口戒备森严，守着的乱党比里头遇着的还多。

    门忽然被从外头踹开，岑无患微微一怔，看清了外头涌进来的一群人，他们身上的胄甲分明是南衙兵的样式。

    “侯爷。”乱党与南衙兵缠斗在一起，为首的南衙兵此刻跪在岑无患面前，见着了赵松云与华明珠又喊了声，“皇上，贵妃娘娘。”

    “带皇上回京。”岑无患从喉间挤出几个字。

    “卑职职责所在。”说罢，又几个南衙兵迎上来接过赵松云。

    岑无患没有要动腿的意思。

    “贵妃娘娘。”趁着空隙，岑无患叫住华明珠。

    华明珠闻言回头，不等岑无患开口，便说：“多谢平昭侯相救。”

    华明珠脸上，有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

    岑无患惜字如金，他的嗓音有些沙哑，每说一个字都牵扯着五脏六腑跟着痛，他没功夫再说客套话，开门见山道：“想问贵妃娘娘，唐大人现在人在何处？”

    华明珠面色肉眼可见地凝固住，她说：“你已是强弩之末，再回去……”

    “贵妃娘娘若真的谢我，”岑无患轻轻锁眉，他打断华明珠，“便回答我。”

    华明珠意识到多说无益，便叹了口气说：“我们在正殿遇袭，唐大人只身拦了乱党，令侍卫护送我与皇上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