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玉竹的目光沉了沉,她瞧着那些身着胄甲的人,语气中带了不可一世的威严:“带我出去。”
为首的几个面面相觑,其中一个上前一步,拘礼说:“带公主出去自然可以,只是侯爷交代除了公主与璟王,其余人见了都是要杀的。”
“呵。”赵玉竹轻笑出声,她将脸上的泪痕抹了,轻轻放下应庭洲,艰难地站起身,说,“我与赵乘风的交易,其中一条是要他活着。要毁约么?那你们主子会很麻烦的。”
为首的思忖片刻,越来越近的火势已经容不得他想太多,他转头对身后的人说:“送二位出去,半点闪失都不能有。”
————
“哟,这么早便来了。”赵松云坐在正殿内,见唐祈醉进来,抿了口热茶,笑着说。
唐祈醉轻笑,说:“这儿地方偏,左右也无处可逛,索性早些来了。”
“还换了衣裳?”赵松云摆摆手,示意旁边的小太监将空了的杯满上。
早时唐祈醉穿了件白衣裳,和赵乘风交涉时沾了些血污,后出院子裙摆上又沾了些外头被雪浸湿的泥,怕赵松云瞧出什么,便将衣裳换了。
早时的白狐裘被换了下来,此刻换了件薄些的红披肩,她一如既往地穿着红衣裳,只是今日右耳挂着个耳饰,那耳饰下连着个小金铃铛再往下还垂着红流苏,那一抹红很长,齐齐地垂在胸前,格外显眼。
那时去年新岁时唐辞桉从外头铺子里带回来的,说耗了她存了小半年的银子,唐祈醉一直嫌沉便从未带出来过,谁知道这东西竟一直装在妆盒里还跟着带来了南苑,今日忽然被翻了出来,唐祈醉觉得像是天意,便带上了。
“想着今日或许有幸能见那传闻中的兕,穿身红的讨个好彩头。”
唐祈醉平日里便穿着张扬,赵松云也不疑有他,他抬抬手,说:“坐吧。”
待唐祈醉坐定,赵松云又开口说:“这回冬狩,怎么没带你那小妹来?朕瞧她最贪玩了,听到冬狩竟没闹着你要来?”
“微臣倒想她陪着来做个伴,”身边的宫女要给唐祈醉斟茶,唐祈醉摆手拒绝了,“可她听了南苑一无街市二无酒楼,便要了好大一笔银子,自个儿去凌洲玩儿去了。”
赵松云听罢,拍腿笑道:“这丫头有趣儿,你说要了好大一笔银子,是要了你多少走?”
唐祈醉轻轻摇头,像是有些无奈:“半月月俸。”
“不过半月俸禄,晚些朕让人给你拨。”
“皇上对唐大人的妹妹倒是关心呢。”华明珠从外头走进来,手中还端着两壶酒。
“不过问问。”赵松云笑着瞧华明珠,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又说,“免礼来坐吧。”
“臣妾多谢皇上。”华明珠一边笑一边将一壶酒搁在唐祈醉面前。
唐祈醉与华明珠眼神交接,两人轻轻颔首,算是见过了。
华明珠身上没披狐裘,只瞧背影也瞧得出,她身段轻盈,是一等一地好,像是刻意训练出来的。
和明千忆一样,纤细得体的身段不像是与生俱来的。
唐祈醉想到这儿,不禁蹙眉,她自己斟了热茶,置于口边吹了吹,似是嫌烫,到底是没喝又放了下去。
————
密林里头火光冲天,岑无患总觉得四周人影交错,密密麻麻的树后藏着数不胜数的寒光。
他轻轻蹙眉,火光下的脸更显庄重。
他在密林深处,火一时半会烧不到这儿,眼下既然烧到了这儿,便说明这动乱已经持续好一会儿了。
而这么长时间也没见着朝廷的兵,便只能说明此刻密林里的消息被封死了,如今林子里的人成了瓮中之鳖。
赵乘风动手这般快,怕是想在这回冬狩上同时除了赵云旗和赵松云两人。
岑无患摩了摩手中的缰绳。
“平昭侯。”
身后忽然传来声响。
岑无患勒马回身,见了眼前齐刷刷一排人,露出抹笑,说:“胆子真大啊,听过平昭侯这个名号还往我这儿撞。”
“没办法啊。”那人故作为难,“璟王大人出重金要你的命,我们也迫于无奈。”
“璟王?”岑无患冷笑一声。
不知道怎的,那人瞧岑无患这笑竟看得脊背发凉,脑中的神经不自觉绷紧了,他微不可查地向后退了两步,警惕道:“笑什么?”
“豁出一条命来替人消灾,最后连在替谁卖命都不知道。”
想来也对,赵乘风做事缜密,做戏得做全套,估摸着也就只有为首的亲信才知道真正的主子是他。
那人没再回他,他冷着脸退至众人身后,一群人齐刷刷地抬起弩箭。
冷箭如雨,齐刷刷地冲着面门而来。
“停。”被围在中央的男人抬手叫停,这样无数只箭下去,什么样的神仙都该被射穿了。
箭雨稀疏下来,眼前的光景也逐渐清楚起来。
数百支箭定在周遭的树上,宽阔的平地上只躺了一只奄奄一息的马,马儿似乎连挣扎的力气都不剩了,只在地上微微颤动。
男人睁大眼,扒开前头的人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的空地,企图找到这匹马之外的其他活物。
“找我么?”与这声音一起来的,是脖间的一阵钝痛。
“你……”男人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脖间的血喷涌而出,吓得周遭人都在一瞬间散开。
岑无患脸上沾了点血,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方才溅上的。
血顺着剑槽滴在地上又变得银白如初,岑无患腰间和胳膊上埋进去两支箭,他抬手将两支箭长出的箭尾砍了。
一直到他做完这一系列,围着他的人都不敢动一下,所有人都屏息敛声,中间这人哪怕是身中两箭,也足够让人畏惧,谁都怕成为下一个剑下魂。
“不想死就滚。”火势越来越近,橘黄色的光似乎全聚拢在岑无患四周,成了千军万马,让人不敢上前一步。
他一步步向前,眼前的人不断后退。
“放他出去了我们也是死!”不知道是谁喊了句。
这声之后马上便有人附和说:“他受了伤,我们这么多人,平昭侯又怎样,云麾将又怎样,此刻都不过困兽之斗,垂死挣扎。”
“正好瞧瞧这位战无不胜的平昭侯,是不是徒有虚名。”
眼前众人忽然起了斗志,面前的人不再后退,周围的人围成一个圈,一点点靠近。
岑无患啐了口血水,嘴角弯出一抹弧度,笑得有些恶劣:“说得好。”
话落,他飞身而起,踩在众人头顶的树枝上。
身后的弩箭如同长了眼一般,无论他去哪儿,都有密密麻麻的箭跟在后头。
这箭仿佛取之不尽,数量惊人。
闪躲之际,余光瞟见越烧越近的火舌,岑无患咬了咬后槽牙,飞身入了火海。
这群人有备而来,近身斗不得便用远攻,这样下去没被箭射穿也被耗死了,不如便进了火海,赌一赌这一线生机。
一群人望着眼前蜿蜒的火势踟蹰之际,又有人喊道:“追啊。”
领头羊死了,马上又会有新的领头羊,剩下的羊不约而同地顺势而为,哪怕它们清楚地知道自己将要围猎的是一头狼。
火海中的空地不多,一群人为了躲避火种莽撞地冲入为数不多的缝隙里,庞大的群体登时便四分五裂了。
方才最先叫嚣着要杀了岑无患的人此刻脑中神经紧绷,他四下无人,只能死死地握住手中的弩箭。
忽然身侧传来些细碎声,浓烟迷眼,手比脑先做出反应,他抬起弩,便向身侧的火海里连发两箭,身侧的人应声倒下,他这才看清,这人和他身着一样样式的盔甲。
他愣了神,看着同伴的尸身连退几步。浓烟下这样枉死的人不计其数。
恍惚之际,身后要命的声音忽然传来,“不是要杀我么?”
恐惧包裹全身,他如木偶般缓缓回头,还未看清人脸便血溅当场。
火海中的人或死于自相残杀,或死在岑无患手下。
岑无患默默在心中盘算着人数,这是一场一个人的狩猎。
一个小兵将弩怀揣在自己怀里,那是离心口最近的地方,似乎这样便能让自己狂跳不止的心安稳几分。
那是个初出茅庐的半大小子,他一步步试探地向前,口中喃喃唤着自己要好伙伴的名字。
模糊中忽然瞧见一个人影,那人很高,高高束起的发顺着火苗摇曳的方向飘动,白色的衣裳不再整洁,整个人如同刚在火中得到重生。
半大小子惊着了,他后退几步腿却不听使唤地一软,瘫坐在地上。
清霜剑喝了血,在大火的淬炼下似乎更亮了,他望着岑无患闪闪发光的刀剑,浑身不住地颤抖,他连滚带爬的往后撤,此时再也顾不上火不火的了,他忽然只觉得死在火海里都比此刻强。
身旁的树干早就被火烧得黢黑,被烧得扭曲的树骤然倒了下来。
“啊!”惊叫划破天际,惊恐之下竟然忘了闭眼,他清楚地瞧着那道白色的身影如同一阵风出现在自己面前。
岑无患站着,左手撑住树干将它撇开,他神色淡淡,仿佛方才和树一起燃烧的手不是自己的。
少年清晰地瞧见岑无患左手烧伤的痕迹,“你……”他直起身下意识想去看看那手的情况,却被清霜抵住脖颈。
“你们主子敢放火烧林子,想来是在林子里开了条路供你们出去。”岑无患对上少年无措的目光,眼神寒冷砭骨,“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