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

    马车颠簸了一路,到了天黑严实时停了下来。

    端季昌正好把马车停在一处客栈前,他将缰绳绑在木桩上,筋疲力尽的马儿垂头吃着马槽里的干草。

    唐祈醉下了车,她向北望了眼,心系上京,不由地开口:“此处离京不远,若不停歇明日午时前能到。”

    “嘁。”端季昌乜了眼自己的外孙女儿,冷声说,“此刻已经是后半夜了,你不用歇息我也不歇息吗?我不用歇息马儿也不用歇息吗?”

    端季昌一边说,一边摸着马的鬃毛,问道:“是吧?都将那小子的马累瘦了。”

    “是我思虑不周。”唐祈醉垂眼认错,却没动腿进客栈。

    端季昌在客栈门口站定,头上带着的斗笠在脸上打下一片阴影:“我同你说过,将你的命从阎王手里抢回来不是让你作死的,肋前多根骨裂此刻纵马想都不要想。”

    “外祖。”唐祈醉站在月色下,“纵容我这一回,旁的也罢了,辞桉人在京中,我实在放心不下。”

    “你回去,那应老头家那小子呢?”端季昌从门里出来,“我一会得将他挪进客栈吧,他这会子不醒一会也该醒了。你走了,他能踏实躺着么?他身上热毒未清,拿命陪着你胡闹?”

    岑无患这一路身上的热就没彻底退下去过,一会儿清醒一会儿又昏昏沉沉,如今春寒,入了夜更冷,唐祈醉见他难受早早便哄着他睡着了。

    唐祈醉一时语塞。

    端季昌不知是被她这样委屈的神情打动了还是忽然又想起了唐辞桉那个小丫头,他沉默须臾,开始解木桩上的缰绳,说:“辞桉那丫头也曾跟我待了数月,若她有性命之忧外祖定然一刻也不会耽搁。可扶兴侯早就入了京,他计划的早都做完了,我不懂你们上京的什么权术,但也知道你不回去他不会动辞桉,而你的身子,日夜兼程、昼夜不息,你是真的觉得半落黄泉好商量是不是?”

    端季昌不愿意承认,他之所以放心唐辞桉仅凭赵乘风不会杀唐辞桉这个理由不够,他无形中还是记着,宋恕己那个老不死的还在上京,虽然他厌恶极了上京这些王侯将相、达官显贵,可他还是觉得有宋恕己在,唐辞桉不会落在赵乘风手上。

    唐祈醉见端季昌开始解缰绳心下便明白端季昌不会再拦她,便笑着安慰:“我的身子我自个自然清楚,外祖放心,不会有事的。”

    许是马车停下太久,久到岑无患都觉得异样,他从车里醒过来,听外面两个人的说话声,掀开帘子看外头,见端季昌解着已经绑好的缰绳,有些狐疑:“先生?”

    端季昌睨他一眼,没好气说:“你的马饿了,半路上死活要吃点东西,真是和你一样赔钱。”

    岑无患一听这番胡诌,当即明白方才发生了什么,可他还是轻笑下车,拍了一下马匹的头,说:“这么好吃懒做呢?”

    红鬃马呜咽一声,似是委屈。

    唐祈醉瞧着这一幕冷峻不禁。

    忽然岑无患摸着鬃毛的手顿住,他怔怔瞧着唐祈醉身后,瞧清后对着唐祈醉身后颔首,示意唐祈醉回身:“这下子不用背锅咯。”

    唐祈醉回身,正巧看见策马迎面而来的两个人,穿着粉衫的姑娘不等马停稳便跳下马抱住唐祈醉,雀跃道:“阿姊,想我了吗?”

    唐辞桉脚未沾地,直接从马背上挂在唐祈醉身上,唐祈醉觉得身前一痛,可欢喜盖过了痛苦,她拍着唐辞桉的背,笑着答:“想啊。”

    “欸欸欸小丫头。”端季昌在后头不留情面地敲了唐辞桉的头,佯装恼怒道:“你和我可是更久未见,你怎么不说想我?”

    唐辞桉吃痛,从唐祈醉身上下来,转而又抱住端季昌:“想死你了,端爷爷。”

    端季昌的眼尾笑出了数道细纹,眼中又闪过一丝慈爱:“小辞桉,要不你也叫我外祖好不好?”

    唐辞桉有求必应,唤了端季昌一句“外祖。”

    端季昌脸上笑意更浓,边点头边答应。

    ————

    户部尚书卢清生和刑部尚书潘百泉跪在殿前。

    外头的宫人匆匆进来:“皇上,璟王殿下求见,现在人正在宫门口。”

    赵松云摆了摆手,口气中有些许疲惫:“让他回去,朕不见。”

    宫人应了声,又匆匆出去回话去了。

    赵松云闭着眼,先开口问跪着的两人:“蔡爱卿和林爱卿呢,这案子不是你们一起查的?”

    潘百泉低头回道:“此案牵连甚广,又关乎龙体,大理寺、御史台、刑部上下皆忙得抽不开身,只能以老臣为代表来御前呈卷宗讼文,还请皇上降罪。”

    说着,潘百泉重重叩了个头。

    “是啊,目无君主,实在不敬。”赵松云揉了揉眉心,“但念情有可原,小施惩戒,他们二人罚俸三月。”

    不论是潘百泉还是卢清生都未想到,赵松云竟然会真的降罪,所幸只是罚俸。

    潘百泉叩头:“谢皇上。”

    “查了这么些日子,查出什么来了?”

    赵松云的口气淡漠疏离又居高临下,潘百泉觉得这位君主经此一遭变得比从前更不近人情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卷宗举过头顶,说:“目前受审招供的叛党,口供一致都说是受璟王调遣,另……”

    高卓下堂,从潘百泉手上接过卷宗。

    赵松云见潘百泉支支吾吾,面露愠色:“查到什么便说。”

    潘百泉又一次叩头,这一次头埋在地上便没起来,他声音微颤:“叛党当中有人为减轻罪行,检举璟王殿下还养了私兵……”

    “将死之人的胡乱攀咬,也能递到朕的眼皮子下吗?”赵松云彻底恼了,他将未看完的卷宗扔在地上,“璟王豢养私兵?他从未离开过上京,一直呆在朕眼皮子底下,你告诉朕,他哪儿来的地方豢养私兵?”

    潘百泉被吓得不敢说话,卢清生跪下来,言辞掷地有声:“回皇上,这并非无证之罪。璟王殿下的练兵场,正是从前受皇上恩惠,赏的那片跑马场。”

    此言一出,赵松云怔然了,他又坐回龙椅上,气消下去大半:“你接着说。”

    “请皇上恕罪,微臣实在该死。”卢清生也重重叩头,“当年那片跑马场是皇上准了的事情,璟王殿下来户部求拨银两,微臣并没有多想一一准了,酿成今日之祸,微臣实在该死。”

    “不,不怪你。”赵松云轻轻呢喃。

    当年赵松云初上位时,赵乘风和他要了寒塘关外废弃的练兵场说上京太闷,想要一处跑马场,赵松云虽然口上说这跑马场要用的银子得他自己出,可暗地里还是差遣户部,若赵乘风来要,只要不过分便拨给他。

    谁曾想,这些银子竟成了他赵松云的买命钱。

    赵松云仍在方才的劲里没缓过来,政和殿一时陷入静谧之中。

    “皇上!”外头的宫人急急忙忙进来。

    “什么事急急忙忙的?”

    顾不上赵松云的恼怒,宫人结结巴巴地说:“璟王……璟王殿下……要硬闯宫门……门口的监门卫念其身份怕伤了殿下贵体,实在是要拦不住了……”

    赵松云叹出口浊气,他仰起头闭上眼,面色有些痛苦:“拿了他,送审至大理寺,若他执迷不悟,便不用再留体面了。”

    ————

    “安姐姐。”官寄遥拴好了马,便回头与唐祈醉说话。

    “上京如今是和局面?”唐祈醉向前两步,迫切地想知道如今城内如何。

    “哎呀,”不等官寄遥答,岑无患便一把过来将唐祈醉搂过,说,“外头真冷啊,裕安,不如进去再说。”

    端季昌早就想进客栈躺下了,奈何自己的外孙女儿一直不肯放过他,此刻听了可以进客栈,便带着唐辞桉先行一步,往里头走去。

    一进店门便朝着店小二阔绰道:“包店,后头的结账。”

    此地荒郊野岭,本就没什么客人,店小二一听有人包店,顿时喜不自胜,他露着谄媚的笑,将账本递给后头进来的唐祈醉。

    唐祈醉浅浅扫了眼那单子,便说:“后头的结账。”

    小二有些茫然接着将单子递到岑无患眼前。

    “给后头……”岑无患话说到一半,回身看了眼一眼就身无分文的官寄遥,接过账单,改口说,“我结。”

    官寄遥见他掏了银子,有些意外又有些欣喜地走到岑无患身侧,说:“行啊,平昭侯还是仗义。”

    岑无患将银子随手递给店小二,侧目看官寄遥,说:“觉得仗义啊?那叫句姐夫听听。”

    官寄遥顿时收了方才钦慕的神色:“做梦吧你。”

    岑无患“嘁”一声,头也不回说:“那你欠我两百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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