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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灼是本名?

    崔沟县北部有座青岩山,因土质特殊,这里独产一种浮留果,皮呈棕褐,每年春夏之交时成熟,果实酸甜伴有清香。

    钱员外颇有远见,将浮留果酿造做酒,配上不同的酒引子与各式辅料,年年只酿造两百坛果酒,又派使自家商号的管事去各个脚店贩卖,一下子便将浮留果酒的名气打响,引得不少人慕名前来买酒。

    钱员外几年前受人点拨,向州府酒务扑买坊场,大周朝不允许民户擅自私酿卖酒,有钱的富户若想做酒水生意,要么向官府申报去正店售官酒,要么竞买坊场后自行经营并缴纳商税与一些杂税。

    崔沟县离淮阳府城有百里路途,县镇酒商通常以买扑为主。

    可钱员外却不满足于一个小小的县镇酒坊,挣再多钱,他也只是个富户,若真要将钱家的门楣光耀,还得有子弟做官。可怜他纳了四五房小妾依然子嗣单薄,仅有四个女儿,一个儿子,幼子时年四岁,而他却已过天命。

    四女儿与陆秀才的婚事便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落定的。

    儿子年幼,钱家得找个有希望做大官的女婿。

    前头三个女婿,两个从商,一个读书,读书的那个连举人都没考中,至今仍在石洞书院求学,与陆秀才做同窗。陆秀才这位准女婿,钱员外并不十分满意,可他清楚自家女儿资质平庸,攀附高门大户恐遭反噬,只有将希望押注在才子微末之时。

    此外,酒庄是个绝妙的交际场。

    时人好酒,大周朝的酒业既有官营又有民营,蓬勃浩大,自然而然,久处高位的达官显贵便也需要酒来显示自己的地位或品味。高官贵人喜爱名酒甚多,文人雅客则往往剑走偏锋,喜欢在犄角旮旯里找独特的、稀罕的物事。

    到底浸淫商场多年,钱员外的眼光毒辣,下手也又稳又准,仅仅三年光景,浮留果酒的名声便在文士雅客圈中扬散开来,近两年慕名而来吃酒的公子老爷们是一茬跟着一茬。

    他看人自有一套眼光,更隐秘地存着几分骑驴找马的心思,一边待客,一边相看。

    这回来的两位公子,他第一眼便看出两人身份不凡。

    姓谢的那位姿容卓绝,气度超然,言谈举止有礼有节,优雅矜持,尽管极少说话,钱员外还是能从他偶尔的几个眼神与姿态中体味到一种高高在上的凛然。

    这种气度,便是寻常官宦人家也养不出,太深不可测,于是谢公子迅速被放弃了。

    姓柳的公子相比之下则亲和许多,圆脸厚唇,长相端方清雅,性子也比谢公子更为活泼洒脱,他唤那位谢公子“表哥”,既有亲眷关系,说明柳公子的身家实力亦非寻常,如此看来……这位或可一试?

    钱员外算盘打得极精,借着上山采果,把柳公子带出酒庄,又说天气莫测,山路难走,将柳公子留宿在山腰处的别庄。

    晚上,钱员外与柳公子把盏言欢,酒意上头时,精刮上算的商人便开始交浅言深,与“小老弟”倾诉自家的难处,从半生无子的凄凉到老来得子的有心无力,从女儿女婿的平庸到世事浮沉变换……

    喝了一个时辰,这世上就又多了一对忘年交。

    柳长青的随从下山报信,道是公子夜宿别庄,请谢公子不必担心。

    随手翻过一页书的谢公子眼皮都不抬,淡然道:“知道了。”他看了一天书,直至天色稍暗,眼睛略感酸涩,走出房间看了会被院墙框起来的四角天空。

    江南多雨,雾蒙蒙的日子已持续半月有余,无论何时看去,天色总阴灰,湿漉漉的,到处都是淋漓不尽的柳枝与石板桥,水汽好像要占领整个世界,包括人的脑子。

    谢公子闭了闭眼,狭长的眼眸中透出槁木般的暮气,眉眼与嘴角皆向下,整个人有说不清的消沉之感。

    他默然站立,眸光扫过对面厢房里走出来的女子,柳长青的贴身女使,正抱着一摞衣物向廊下的随从走去,“贴身的中衣是洗净烘干了的,公子可直接穿。这外衫与腰带,我仔细看过,简单清理了飞尘,这天气,不好洗……”

    柳长青对仆从很是宽厚,他自己又是个不拘小节的,一件外衫穿上三五天不洗,也算寻常事。

    “我晓得。”随从接下衣物,又用棉布包裹起来,翻转挪动时,一张纸掉出来,“这是何物?”

    女使捡起那张纸,“不是公子笔迹。”她常年服侍柳长青,认得几个字,“是借据。”

    站在廊柱边的谢公子随意投去一瞥,视线扫到展开的纸张一角,那一角写有“纹银”两字,笔画稍显粗壮,结体宽博,骨力遒劲,捺写得颇具特色,尾端似刻意挑起,宛若一把镰刀。

    几乎是看到字的瞬间,懒怠倾颓的丹凤眼霎时变得冷冽锐气,薄唇紧抿,呼吸不可抑制地与心跳一同加速。

    他唯恐看错,漆黑如墨的双眸死死盯住那两个字。

    女使流云收起借据,回身看到廊下的高大身影,低头行礼,“公子。”

    男人的声音始终淡漠,流云与他不熟悉,听不出那淡漠里的一丝颤音,“长青借钱还向人立字据?”

    流云解释道:“是别人向公子借钱立的字据,确实……少见,这人向公子借三两纹银,竟还立字据。”

    “是么,我看看。”

    流云立刻递上,低着头等了许久,眼前这位公子都没什么动作,她自然不敢把借据拿回来,当下果断道:“奴先行告退。”

    男人拿着这张借据反反复复看,不过两三行,一个字一个字究磨过去,竟比研习法帖还要细致,全神贯注,一心一意。

    不知过去多久,直到护卫端着晚膳前来,他还一动不动站在廊下,一贯死气沉沉的脸此时竟微带笑意,那神色既喜又悲,说不出的百感交集。

    护卫云肃顿住脚步,端着膳盘不敢出声。

    他慢慢将视线从纸张上挪开,修长的手指收拢,纸张被团进手心,宽厚阔大的道袍袖口拢住微颤的手腕。而后,云肃悚然地看见近四年未展笑颜的公子对着他笑得恣意爽朗,幽暗的廊灯映照出谪仙般的清韵身姿。

    他笑得像个孩子。

    笑着笑着,又落下泪来,形容几近疯癫。

    半晌,扬起修长的脖颈望向乌沉沉的夜空,似怨怼似感激地叹道:“你竟待我不薄。”

    云肃隐隐猜测到什么,不敢问。

    揣着一肚子的叹为观止,他眼看着他家公子疾步回房——嗯,回他的房。

    从他简素到不能再简素的行李里扒拉出一套黑色长衫,束袖,绑腿,系腰带,一气呵成,用一种他好几年没听过的飞扬语调吩咐道:“你去趟县衙,用柳……不,用王宴的名义询问先前当街拒捕的那件事如何处置了,再探那出手伤人之人的家中情况。速去。”

    王宴的身份很好用。

    他是文远伯的次子,族中同辈排行第六,与柳长青年岁相近,有些文才,近两年四处游学,好管闲事,活跃得很。

    云肃摸清消息后,方出县衙,就见到公子已站在阶下,一见他便问:“如何?”

    “不算拒捕,人已放了。架阁库的勾当查阅了丁籍,是三年多前从北边迁过来的流民,如今算浮客户,住在桃阳村,姐弟二人,平日为主户打理几亩药田。他们的情况特殊,县令给免了三年赋税。”

    清朗月色中,高瘦挺拔的男人张了张嘴,声音略哑:“叫什么名字?”

    “姐姐元灼,弟弟元阿阑。”

    “阿阑?阑干的阑?”

    “是。”

    他又笑了下,“丁籍上写的元灼是本名?”

    云肃道:“应当不是。有个衙役认得元阿阑,他常到县城卖柴,有时会替人送药材到药铺,听说姐弟俩寄住在一个姓元的老先生家里,那元老先生是个药农,经常不在家。他收留姐弟俩后新取的名。”

    “去桃阳村。”

    “公子,现在去?”云肃看了眼天色,“夜路难行,城门已关,怕是不便。”

    “到城门等,天明时分出城。”

    云肃再迟钝也猜到公子的异常缘由,他向来深沉稳重,小小年纪便有算无遗策的城府,如今已过弱冠,反倒一派返璞归真的急切莽撞。

    能让公子慌乱到这般无序的人,不难猜。

    “公子,五更一点才开城门,如今初更刚过二点。不如先回酒庄休息,四更时分再出来。按丁簿记载,他们在桃阳村住了好几年,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苦口婆心劝了好一会才把人带回酒庄。

    睡是不可能睡下的。

    闭上眼睛假寐到三更,某公子就又起了,云肃认命地跟上,两人骑马到城门处等。城门一开,守卫的呵欠没打完,两匹马便疾驰而出,遥遥落下两个黑色的背影。

    行至半路,一匹马突然被勒停。

    云肃连忙调转马头,“公子?”

    只见他家公子眉头微皱,神色冷凝,静默良久,道:“那借据上说,她隔日便来还钱。此去不妥,回城。”

    云肃欣慰:“公子可算回过神来了。”

    某人飞来一记眼刀。

    “属下懂,关心则乱。”

    “多话。”

    ……

    两个黑色的身影回到崔沟县城后没有多久,元灼便进了城。

    李二娘子的大女儿珍娘要回府城主家继续做活,元灼为表她报信的谢意,送给李二娘子家一篮子鸡蛋,又租上一辆马车将她一起带到县城。

    珍娘是个憨厚实在的性格,几次婉拒元灼租马车送她回府城的好意。元灼斟酌后,在县城的银器铺子买下一支素雅的兰花簪,递给珍娘:“我听见你娘向你提了几遍银簪子,这份谢礼你收下吧。”

    珍娘连忙推辞:“这太贵重了。元姑娘,我来报信不过小事,你,你太客气了。”

    元灼认真道:“于你是小事,于我是大事。我只剩下我弟弟这么一个家人,你当得起这份谢礼。请你收下。”

    珍娘哑然,半晌后收下银簪,“元姑娘,我虽同你交往不多,但我知道的,你是好人。药婆家的荷娘子与我说过,你帮她打跑了一个混、混球。在村子里,她们……她们说的那些闲话,你别介意。”

    元灼笑了下,“不介意。霜娘子也挺好听的,我无所谓。”

    珍娘握着她的手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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