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毅很长时间没有下楼用餐,偌大的宅子,只有她和明杭两人在餐桌旁吃饭。
郎谕手里拿着一盘刚从厨房切好的蜜瓜,鲜嫩生津,适合这炎炎烈日。
“您怎么又在看书?”郎谕将水果放下,蹲下身挨着明毅的躺椅坐着,侧身歪着头看着明毅手里捧着的书。
居然是荀芳的照片。郎谕惊讶。又仔细凝视。
背景是在葵园,荀芳穿着一件月白色的旗袍,一头长发盘在头顶,用一根碧色的玉簪固定着,头微微倾向明毅,两人坐在黑色围椅上看着镜头,画面温馨,带着相守的味道。
这是她生父郎英才出现前三个月拍的。
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倾泄在室内,留下斑驳的光亮。
“明伯伯,您知道西北有一种花吗?长得指甲大小,开着紫花绿叶,只有每年秋冬交替的时候才看的见。”郎谕撑着下巴问。
明毅摇头,一笑,“怎么有兴趣研究西北的花?”
“这是听我妈妈说的,她说她也是小时候从外公那听来的,后来长大,也一直没有时间真的去看看。”郎谕声音透着怀念,“西北之上,真的有这样的小花吗?”
明毅一怔,不知道是想起荀芳还是被郎谕的话问住。
“怎么突然想起问这?”
“妈妈说,这种紫色小花会让人忘却烦恼,我那时候老是被老师批评,心里可委屈啦。”郎谕眨眼,似乎记起曾经的委屈,道“妈妈说如果我看见了这只种花,就能忘却烦劳,委屈,还能变聪明,外公就是给她找来了这花,她可开心了。”
明毅失笑。笑意荡漾在眼底,瘦削的脸颊,过分突出的棱角,在明亮的光辉里似乎都柔和了。
“我是不是被她骗了呀!”女孩子天真问着,脸庞沐浴在光影下。
“哈哈哈哈。”明毅大笑。知道是女孩故意哄着自己。
但想到荀芳对女孩说这话,必定温柔又噙着笑。他就怀念。
阳光从四楼梯步的尽头发着光,笑声在光亮里,响彻整个大楼。
何清婉站在三楼转角处的阴影里。
“走吧。”何清婉拍拍扶着自己胳膊的明杭。
她老了,儿子还不省心,好在孙子成器。
郎谕这个小孩,也不错。
父亲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明杭想。当初在小巷里那个简陋的平房内,少女狼狈的摔倒又默默爬起身,撑着墙壁,一声不吭的画面。
郎谕真的……很孝顺明毅。像亲生的孩子那样。
人人都说郎谕运气好,进了明家。明杭转身仰头看着楼上。
说不定,是明家运气不错。捡到一个好孩子。
四楼的对话还在继续。
“明伯伯,你……当年为什么没有回去找妈妈说清楚?”以至于荀芳找了他好久。
郎谕侧头,轻轻问。
是的,荀芳当年没有嫁给郎英才之前,在海市找了一个叫‘吴志’的人好多年。
后来,她嫁给郎英才,除了父母的安排和郎英才的哄骗,那种爱人消失的伤痛需要翻篇得到治愈的原因,也占比相当大。
闭眼的明毅沉默,片刻后双手交握在胸前,才道“因为不够珍惜。”
不够真心。不够珍重。
才会轻易招惹,轻易离别。
毫无牵挂。
郎谕一窒。
是啊,依照明家的背景,想要了解一个小小的荀家,是多么渺小的事。
但多年后相遇,最该诧异的不是荀芳,偏偏是明毅。
她能理解年少的情真,情易。也理解明,杭两家的联姻。
就算没有联姻,她的妈妈和明毅也没有结果。
最终的结局依然是彼此娶妇婚嫁。
她更加替荀芳心痛。
“妈妈,她……早已释怀,后来也只是想保护你。”郎谕说。声音轻柔,带着涩意。
她的妈妈,多么温柔又弱小的人。
居然也有那样的勇气。
所以才更加让人难受。明毅心叹。
长久的沉默后,他才睁眼,一阵清明后,才对着女孩露出笑来。
这个笑,让郎谕心酸。
即使是她,即使是明杭。
亲如母女,亲如母子。依然不能正真的感同身受。
这才是悍然的痛楚。
或许,只有独自一人舔舐伤口时,才明白那种深切的痛。
才知道丢失了什么样的珍宝。
开学前,郎谕几乎每天都会去楼上陪明毅一会儿,说说话,看看书,讨论自己的想法。等快开学时,明毅终于下楼用餐,并宣布了一个消息,“明家的家业你要学着着手管理,相关事宜,我已经同冯律师起草了文件,下午你同我去公司,将股东大会开了。”
明杭,是时候全面接手明氏集团了。
见儿子没有反驳,沉静的坐在那里,等他下文,明毅又说“这么多年,你将手上的子公司管理的很好。商业上你是有极高天赋的。将明家交给你,我是经过深思后才这样做的,只是比预想中的早了几年。”
明毅感叹。语气郑重,宛然。
明杭坐在餐桌旁,目不斜视,听着父亲说完,才道“明家的产业我会好好打理,您放心吧,爸。”
他眯着眼,不知道想着什么,眸色一瞬间发沉。
明毅点头。儿子的沉稳和心性,他很满意。
转头,看向郎谕,他眼带忧色,“郎谕你也要好好照顾,不要让她伤心。”停顿了一下,又说“多麻烦你了,儿子。”
“好的,爸,你放心吧。”明杭说。
“我会听话的,明伯伯。”郎谕安静。
明毅满意一笑,用餐后,溜达到主楼后面的小楼,也将这事同何清婉说了。
“也行,明杭也该到接手家业的时候。你当年到他这岁数,已经掌控集团十年。家里,我会再留一段时间。”何清婉沉吟片刻后,睁眼说道。
“郎谕那孩子……”
何婉晴一听儿子提这个就知道什么意思。
她抬手,制止了儿子接下来的话语。
她认真看着眼前的明毅。几十年过去,风风雨雨,自从丈夫离世,年少的儿子就一夜褪去稚气,守护着家族和集团。永远那么可靠,稳重,是明氏的定海神针。
明毅迄今为止遭遇三次巨变。第一次,是年少丧父。第二次,是中年丧妻。第三次,就是荀芳的离世。
儿子老了不少。
本就年龄偏高,现在精气神都被抽走一般。她心里对荀芳不是没有怨言,连带着对郎谕也有最初的不喜。
但,一事归一事。
“那孩子留在明家,就留吧。明家,难道还养活不了一个孩子。”何清婉说。
明毅愧疚,又安然。
“谢谢母亲。”他说。
转眼到九月。
腾飞高中是海市的贵族学校,是富家豪族首选的地方。
里面的学生除了成绩优良外,社交、艺术、及至家庭背景,都是优中选优。可以说腾飞高中就是一个筛滤后,小型的社会阶层缩影。
郎谕是在周善的陪同下进入的校园。明杭现在忙得抽不开身。他正在忙着全面接受明氏集团。
“周伯,小谕的入学办得顺利吗?”
“少爷,今日入学很顺利。”
“崇校长在旁边吗?你将电话给他。”
“在的,少爷,您稍等。”周善说完就对旁边的崇梁一笑,“崇校长,我家少爷想同您说几句话,您看……。”
“可以的可以的!”崇梁笑着答应,双手接过手机,放在耳边。
“崇校长……。”低沉的声音从手机溢出。
崇梁看着坐在沙发上安静乖巧的少女,对着电话里连连点头,“好的好的,明少爷,您放心。”,最后在嘟嘟嘟的挂断声里,惋惜的将手机还给周善。
“郎谕同学,你以后就在高一一班,有什么事就来校长室找我。这里就是我的办公地点,记到了吗?”崇梁眯着眼,笑意满面的说。
“好的,崇校长。”郎谕答应。
一旁的周善见郎谕不卑不亢,眼底赞扬。他笑着对崇梁道“打扰崇校长这么久,那我们就告辞了,我家小姐今后承蒙您关照。”
“哪里哪里。”崇梁送走两人,靠在椅子上琢磨这个郎谕。
到底什么人?居然是明杭亲自打电话。明家管家称她为小姐,但是又不姓明?
不管,先将她稳妥照管好。崇梁想。
明家啊,他可得罪不起。
再一次来到腾飞中学,郎谕心情复杂。
上一世,她也是在腾飞中学读书,但是为了所谓的自尊,她并没有让周善跟着来学校,而是自己坐公交车在学校附近,徒步进入的学校。
理所当然被大家划分到贫困生那一类。腾飞中学每年都有5%的新生名额给那些成绩优秀又家境普通的学生。
高傲,矜贵的圈二代是不会浪费心神在平民身上,那是对他们的侮辱。何况郎谕恨不得做个透明人,不冒尖,不凸出,不依附攀附,不会在贵人们跟前碍眼。
她顺风顺水的在腾飞中学过了两年。
班里的同学最开始不知道她和明家的关系,直到后来明家举办的宴会上,被几位同学捕捉到默默在角落里喝着果汁的郎谕。
那时她和明杭待在一起。
这让天之骄子们吃惊又倍感古怪。
经过打听才知道,这个平日里灰溜溜不吭声的郎谕同学,她居然住在明家!
虽然身份没公开,背景不鲜亮。
但是,那是明家啊!他们怎么都够不上的明家!
而郎谕,居然日日住在明家,还和明家有那么一份特殊的关系。
从那以后,郎谕总能在学校里受到若有若无的关注,她统统将这些归到不怀好意,对这些同学一刀切的处理方式:远离。
心里对明家的迁怒又多一层。
多可笑,又幼稚。
明明就是如此简单的事,在她这里就这么扭捏,小人姿态。
明家,核心层的财阀家族,是多少人,多少富人之家,求人托关系连明家人面都见不着的存在。
到底哪里委屈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