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沿着山脚,顺着小溪,逆流而上。
秋季的山景,是美的。
谭水静流,夏季时扑面而来的凉意已经褪去,水面烟雾缭绕,带着丝丝暖意。
爬到山顶时,郎谕已经汗流浃背。她弯着腰,低头歇气,同行其他三人仅仅薄汗而已。
“你以后要多锻炼,身体素质也很重要。”明杭给郎谕拍着背,旁边的杭谨点着头同意,就连身娇体贵的杭思也侧目看向郎谕。
他们从小就接受培养,除了艺术熏陶,系统的知识学习外,马术、跑步、游泳、网球等等,虽然做不到多专业,但是常年都是保持着的。
过了好一会儿人,脑子里那种嗡嗡声伴着眩晕感才慢慢褪去。
“好的,明杭哥。”郎谕终于缓过气,脸上的苍白渐渐褪下,淡淡红色染上脸颊。
她真的文武都不行啊。看来除了课业抓紧熟悉外,身体锻炼也不能落下。
“嗯。”明杭低声回应着。
他喜欢郎谕这种听劝的小孩,不叛逆、安静、乖巧又带着坚韧。
旁边的杭谨眼光微动,看了几眼郎谕,又看向旁边的妹妹杭思。
他古怪的转转眼角。
一旁的杭思见状,眼皮往上一掀,快速的给了亲哥一个白眼。
又气不过。
“表哥。”杭思上前拉着明杭的胳膊,撒娇又亲昵的靠着。
明杭习惯性拍拍她的胳膊。
天生的亲人,似乎理所当然的享受着一切。而她这个后来者,却汲汲营营,万分小心,付出惨痛代价才能得到。
“你跑啊,你倒是跑啊!”
“现在不跑了,臭婊子!”
头被粗暴的扯起,脸被迫上扬,一张愤怒扭曲带着满满恶意的脸靠近着。看着郎谕不吭声,头上的手又用力一扯,郎谕的脖颈向后一扬,抬眼就看见对方嚣张狰狞的笑。
“你说你,好好的配合我们不好吗?非要弄这一出,啊!”脸颊被轻拍两下,随即再‘啪’的一声,郎谕被扇倒在地。
那是前世她被绑架时逃跑未成功发生的。绑匪是明氏集团内一个股东,本来想给明杭一个教训,结果明杭没逮着,将自由进出明家又特立独行的郎谕抓住了。
绑匪里有人与明家有仇,郎谕在他手里虽然不至于丢掉性命,但确实被虐得很惨。
最后虽然获救,但被打得遍体鳞伤,脸还被毁了。
对此,明杭满心愧疚,郎谕满心怨毒。
后来明家似乎默认了她的身份,在无人的时候称呼明杭一声大哥,也是被允许的。
“回家吧。”注意到郎谕精神萎靡,唇角发白,明杭终是说道。
“加油,慢慢来。”明杭拍着郎谕单薄狭窄的肩,他皱了皱眉,目测了下手下的单侧肩,似乎连自己手掌的长度都不到,拍肩的力量不由再次减轻。
“加油啊,小妹。”
“慢慢来,不着急。”那段时间她在康复医院,明杭几乎日日陪着她,鼓励她。那时他常这样说。
现在有多怀念,以前就有多不珍惜。
那时候,郎谕有时偷听他接电话,有人催他回公司,她会故意装出伤心难受的样子,让明杭不得不将工作放在一边,最后只得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熬夜加班。
那时候,她心底报复的快感会稍微抚平一些心里的怨恨。
那时候!
那时候!
想起这些,郎谕实在对那时的自己失望透顶:她真的……好蠢啊!
女孩抬眼,脸色苍白,山巅的光线太过明亮,刺得人眼花。明杭看见郎谕有一瞬间眼带泪花,透着一股涩然的伤感。
等他再次认真一看,那双眼神色暗淡,可能爬山累着了。明杭失笑。
“走吧,我们坐缆车下山。”明杭说。这样总不至于哭了吧。
“顺带看看风景。”明谨附和着。
杭思撇撇嘴,留意到郎谕的脸色和萎靡的精神,没说什么点头。
第二日,明毅归家才知道女孩爬山累哭这事。
“不用爬山,在家里也可以锻炼。”明毅说道。
“没事。”郎谕说,“爬山既运动,又可看风景,心胸都开阔了。”
明毅失笑。小小年纪,就说心胸开阔。
“在家里的健身房锻炼,出来逛逛花园,也不错。”明毅提议。
“不要,健身房太闷,又枯燥,还容易练成肌肉。”郎谕拒绝。
也不用勤奋到练成肌肉。再说肌肉有什么不好。明毅看着低头吃饭的郎谕,浑身都透着安静、乖巧。
算了。明毅想。这样也好。
明杭看着父亲从欲言又止,为难,到妥协的样子,愉悦的牵动嘴角。
他一直是家里的独子,父亲母亲爱他,却不溺爱。作为明家未来的掌权人,大多时候,对他的要求反而更加严厉。
他有些想念那时候父母带他出席各种场合,手把手教他为人处世,背地里又严苛教导他的日子。
家里养个女孩,似乎不错。挺好。
何清婉打坐完,从小楼出来,站在树下休息,透过紫竹林的一角,不远处。
花园角落,榕树下,郎谕在练八段锦。
她体能太差,跑两步就气喘吁吁,头晕脑胀,关键脸色苍白的吓人。明杭劝了几次,她当面应了,背地里还是继续。最后明杭看不下去,让她先去看看中医,调和一下。
脸色红润,慈眉善目的老大夫给她把脉后,就建议她先做做经过改良,适合她的八段锦。
郎谕现在特别听劝,立马练上。
一段时间后,就发现有效果。
何清婉再次意外。
从紫竹林走出。
郎谕察觉到人影靠近,停下动作,转身,有些意外:“老夫人。”
“你这八段锦,是经过改良的吧?”何清婉绕着郎谕走一圈说道,“这个不错,挺适合你们小姑娘的,就是你的动作还不标准,呼吸和吐气也不连贯。多注意,关键要坚持。”
“我记下了,老夫人。”郎谕点头。
相比前世,何清婉对她不算冷淡,算的上和蔼可亲。长辈对晚辈那种慈爱,让郎谕意外又格外珍惜。
明家一直对她很好。就算上一世的何清婉,也仅是无视她。并无为难。
她那时候那样的性子,能在明家待那么些年。
明家的人,真的算对得起她。
郎谕眼眸清澈,神色认真。一看就是将何清婉的话记在心里。
听话乖巧的孩子谁不喜欢呢?何清婉心里赞赏。
她这样聪慧的人,最烦给笨人指路,最要命的是遇到又蠢又笨还固执己见的人。
一般遇到这样的人,她拂袖就走。
“老夫人,这颗榕树是不是很多年了?”郎谕围着榕树转了一圈,见何清婉神色平和,没有立马离开,干脆指着一旁的树问道。
这颗树的年份应该挺久了,长得这样粗壮挺拔。她想。
何清婉顺着郎谕的视线看向树干,眼眸带着暖意的追思,停在茂密葱茏的树冠上。
这棵树,应该在明家很多年,带着某种温暖的色彩。
郎谕见何清婉面部柔和,嘴角带笑。
这种笑,以前她在妈妈荀芳的脸上见到过,那时候荀芳在讲述童年趣事,回忆起外公时,就是这样的神色。
这颗榕树,显然在何清婉回忆里带着美好的象征。
明家是商人起家,明氏集团更是发展到普通家族望其项背的高度。人人羡慕。
但,明家却不是一直一帆风顺。
波澜起伏发生在三十年前。
何清婉的丈夫,明家当时的家主,明氏集团的实际掌权人,明鸿,去世了。
年仅四十岁。正是身强力壮的年纪,谁都没有料到他会突然离世。
明氏族人还好,团结。
明氏集团就不行了。掌权人正当壮年,却突然离世,内部人员人心惶惶,高层股东异心生起,蠢蠢欲动。围观的其它豪强贵族虎视眈眈,肆机分食一杯羹。
在这样的情况下,何清婉不得不选择和杭家联姻。
用儿子的婚姻,巩固明家的基业。
“妈妈,如果能保住明家,我同意杭家的联姻。”二十岁出头的明毅站在这颗树下说。
那时候何清婉每每忙到半夜才归家,丈夫离世的伤痛,集团的事也让她焦头烂额,身心疲惫。但她不得不独自面对。
杭家,是她从诸多家族里考虑到最好的一个。但,这对自己的儿子,唯一的孩子,有所亏欠。
夜晚的庭院安静,天幕暗沉,路边的灯光照在灌木丛上,泛着金色的光。抽出嫩叶的枝条从树梢垂下,隐隐抚摸到少年柔软黑沉的发梢。
这颗长势喜人,生机焕发的榕树正是丈夫从南半球热带地区转运回来,一家三口合力种下的。
儿子是特意在这里等着她的。
她知道。
何清婉眼眶通红。
儿子眼神明亮、神色坚毅,明明刚刚及冠之龄,眉眼还带着少年人的稚嫩,神态已经带着果决。隐隐透漏着丈夫的影子。
她心里感动,眼眶却更加酸涩难受。
明氏集团是明家的基业,历代明家先辈的心血,一代代发展到如今,不能毁在自己手里。相比起儿子的婚姻,明氏集团的存亡,更加急迫、重要。
想起丈夫,何清婉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