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犯

    冬日里,前庭的花园没什么可观的景致,除了青松和腊梅,可一观之外,寒风飕飕,其他的也没什么可值得耐心转圈的。

    再说,早上才刚逛完。何洛林实在提不起兴趣和一个孩子再在这里闲逛。

    她想去别的地方。

    “我们去内室的小花园吧。”何洛林说。明家有一处室内花园,是上一任的明家女主人,明杭的母亲亲手建立的。

    “明杭哥不在家。不好吧?”郎谕认真说。双眼看着何洛林,皱眉。

    那里是杭溪亲手建立,里面的一草一木,都是她亲手栽种的。小时候的明杭,在那个小小的花房里,陪自己的母亲度过一个又一个寒冬酷暑。

    这里是明家私密的地点。她真的觉得,没有主人允许,不合适。

    “我们就在外面看看。”何洛林说,“听说里面有好多奇花异树,是从不同地方运来的。”

    何洛林兴致勃勃,满脸好奇,郎谕没有打断对方的兴致。

    对方这样说,最后只好妥协“那就在外面看看。”郎谕认真说。

    何洛林挥挥手,表示知道了,转身一瞬间,嘴角上扬。

    内室的小花园被明家保护得很好,明亮的天窗下,茂密的植株长势喜人,冬季里少见的植被和花卉在这里四季常开。中间有一个小小的圆台,上面放了两把躺椅,旁边还有一张红色的小木马,边缘处零散着一些小玩具。

    处处透着温馨、和睦。

    明太太应该是个非常温柔的人。她对丈夫和孩子的爱,就像这个小花房一样,安静、恬淡又充满生机、坚韧。

    它静静的坐落在这个安静的角落,更显得珍贵异常。

    “门没有锁,我们进去看看吧。”何洛林的声音打断了郎谕的沉思。随即‘啪嗒’一声,她向声音处望去,何洛林正惊喜的打开一扇玻璃门的门缝。

    郎谕紧紧蹙眉,看着脸带喜色的何洛林不说话。

    眼看对方兴致高昂的朝里面四处打量,忍不住推门而进。郎谕不得不开口,“这里是明家的私密场所,不合适吧?”见对方一顿,郎谕继续,“再说主人不在,我们贸然进去,说不过去。在外面看看就行。”

    见对方没动。

    “我们说好了的。”郎谕提醒。

    何洛林搭在门把上的手一僵,想起刚刚自己说的‘在外面看看’,心里有些赫然。被一个小姑娘提醒。

    但相比之前的恶念和现在的羞恼,她是真的想进去探探。

    “应该没事吧,我们就是进去看看,不动里面的东西。”何洛林看着里面的花草,眼里闪过某种光,“再说,姑太太也没和我说,明家有哪里不可以去的。”

    语音刚落,她一把推开玻璃门,脚已经踏入花园里。

    这些花草树木,是当年杭溪从国内外一一甄选后培植在花园里的。那时候明毅每年大半时间都扑在集团上,她思念丈夫,却又不能打扰他,尽力打理好宅院,抚育孩子,让他没有后顾之忧。闲暇之余,就是在花园里打理这些花草。

    何洛林漫步在花园里,丛花林被之间,像只花蝴蝶一样,脚步轻盈,姿态优美。

    仿佛来到了属于自己的王国。

    郎谕气结。面上难看。

    棱形玻璃在天光里泛着冷光。

    这些女人就是这样看待明家,看待明杭的吗?

    何洛林似乎只是一个缩影,郎谕看着穿梭在青叶红花中的身影,心底发紧。

    又透着酸涩。

    她想起明杭曾经那些‘伴侣’。

    那时,她心里不是没有疑惑。那些围在明杭身边的女人是没有听说过明杭的过往,还是没有见过他的那些‘前任们’?一个个飞蛾扑火般前赴后继的奔向他。

    她那时心底不是没有怜惜那些‘瞎眼’的姑娘们。以及鄙夷明杭的滥情。

    这座小花园,在杭溪离去十多年的时间里,依然生机如许,明媚温馨。圆台中央的躺椅维护得很好,可见长长有人坐在上面。旁边的那些小玩具,充满童真,可见孩童的天真和家庭的和睦温馨。

    这里是被明毅和明杭珍视的‘家’。处处透漏着爱意、怜惜。分明是明家男人柔软,流露真情的贵重之地。

    而现在,何洛林却擅自闯入,还在别人的‘家’里随意打量,眼带觊觎。

    这对明家来说,是极大、极重的冒犯。

    何清婉没有对何洛林说这个地方不能进,多半是高估了何家的教养,低估了人性的贪婪。

    自己要不要告诉明杭?

    虽然自己没有进去,也做了劝阻,但事实就是自己作为旁观者看着何洛林入侵这个贵重之地。

    这是情感上的玷污。对明家的掌控力度的冒犯。

    但合适吗?

    郎谕犹豫不决。

    何洛林在里面转了两圈就兴趣大减,里面的花草树木是新奇,但是多看几眼后,也就那样。她心满意足的出来后,看着始终站在外面的郎谕撇撇嘴。

    畏缩胆小,真是小家子气。

    算了。

    其实何洛林自己也不是多么金尊玉贵长大的。

    何家人多,何清沐光是儿子就有5位,何洛林的父亲排行老三,不上不下的位置,既不占长,得到父亲初为人父的喜悦。又不占幼,得到父亲的庇护宠爱。

    家族资源,自然平平。甚至比不上得宠的外嫁女。

    只是何老三有幸得到一个好女儿,能让家主记挂,才慢慢扳回一些失利,得到家族里的一些好处。

    幼时,何洛林看着长房和五房的堂兄堂弟们,享受着家族的庇荫和呵护,在外挥金撒银,被人羡慕,在家被家主喜爱,全家哄着。而自己,却要处处小心,时时退让。日子艰难。

    每年除夕夜,家里餐桌上那只油亮蹭光、鲜香扑鼻的烤乳猪就成了她的最爱。每年,她都希望自己能得到一只腿,哪怕半只也行。何洛林祈求。

    但每次,都只是被分到一小块肋条。

    看着父亲谨慎小心,母亲时时赔笑,年幼的她已经了然,更知道,不要给父母找麻烦。

    更隐隐的感觉到,说出来,多半是自取其辱。

    好在,自己的脸争气,何洛林摸着脸庞想。

    想起出发来明家时,爷爷的期盼,父亲的骄傲,兄弟姊妹的妒意。何洛林心想:“姑太太看着这张脸,同为何家女,总能在自己身上看到她当年的影子。照拂一二。”何洛林心里笃定。

    她不能就这样轻飘飘地回到何家。

    走廊上的光暗下来,折射在全部透明的落地窗上,映出一大一小两张脸的浅影。

    “走吧,去小楼。”何洛林说。相比之前的留恋,现在她反而带头离开这里,眼里带着某种坚定果决。

    郎谕看着这个腰背挺直,年轻气盛又野心勃勃的姑娘,眸光复杂。

    直到何洛林都走到转弯处,发现郎谕没有跟上,转身见她还站在那发呆,忍不住轻轻一笑,“走啊,还在那里干什么?”

    还真是小孩子,做了一点不被允许的事,就吓得不知所措,何洛林想。真是……上不得台面。

    她笑得更加轻柔,笑意几乎化成一道风。

    郎谕垂眸,掩住眼眸里的悲伤,跟了上去。

    晚饭是在小楼用的饭。郎谕安静乖巧的吃着饭,何清婉虽然吃素,但食材新鲜,味道鲜美,明毅担心母亲长期吃素,对寿数有碍,特意找来营养师和精通素食的厨师,九雾山和明家都长期备着人。

    郎谕吃的心满意足,饭后喝着茶,唇齿留香。她满意极了。

    何洛林见郎谕这幅模样,心里鄙夷。没有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夜晚,归家的明杭自然会来小楼坐坐。等回到主楼,看着郎谕上楼回到房间后,才转身看向角落里的周善。

    “周伯,说吧,什么事?”从他回家见到周善在车库等着他,他就知道周善有事禀告。

    “少爷。”周善有些为难,但身为明家的管家,他还是得将事情交待清楚。

    安静宽敞的监控室内,大大的横屏立在墙上,将白日里小花园的一幕清晰的呈现在荧幕里。明杭盯着屏幕,仔细的看了两遍,周善站在一旁低着头,调控监控的保安也不敢说话,见明杭没有叫停,保安又将小花园的录像放了一遍。

    监控室里灯光明亮,墙壁唰的雪白,横屏的监控屏幕镶嵌在墙的中央,四面铺了一层浅灰色的镜面装饰。

    一室静谧,诡异的气氛紧绷着,墙上发亮的镜面映着明杭突突跳动的青色血管。

    “何洛林进去了?”小楼里,何清婉穿着一身青色睡衣,披着一件白日里常穿的藏蓝色外套。此时,她坐在内堂的扶木圆椅上,皱着眉问道。

    “是的,老夫人。”周善站在何清婉面前恭敬的说道,“是我们没有保护好那里,也没有尽到提醒何小姐的责任,请老夫人责怪。”

    何清婉对周善拜拜手,又撑着额头,思考了一会儿,说,“就按照明杭的意思办吧。”,似乎有些泄气和失望,又说“人老了,老了,就念着些旧情。没成想,给后人找来麻烦。”

    周善的头低得更低,见何清婉不再说话,才默默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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