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双唇的触感像花瓣。
地下室里常年阴暗,没有半只活物,死物也没有。某一天,短了一条腿的木凳子上忽然多了一本薄薄的小白书,泛着梦般淡淡的柔光。
里面夹着的书签是一片淡粉色的花瓣。
它还未完全干掉,细密的水分使它坚韧而柔软,比小婴儿的皮肤还可爱。
百合花已经灭绝,其它的花朵却也这么美丽。她无意知道这是什么花,只知道它不是百合花就够了。那么,百合花会是什么样的?一定比它要大很多,更柔软,更圣洁。
柯莱特说,这本小书是他为组织拟定的宣言。她把这本宣言读了千百遍,最喜欢的就是那一句——接回太阳,即为破晓。
她能感觉到一种力量感。
不管读到了哪里,她只把花瓣别在那一页,直到它一点点干枯,发黄,丧失水分,变得脆而易碎。
有一天,她忽然发现那片干掉的花瓣不见了。
她怎么找也找不到。
柯莱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它就这样消失了。就算化成碎片,磨成齑粉,也总该留下点什么吧。
偏偏就是什么都没有留下。
如果她当初,在第一天拿到那片花瓣时就亲吻了它,触感应该就会是这样的。
她如梦初醒,离开他的双唇。
阮言还在沉睡。浅金色的浓密睫毛,一动不动地覆盖在他脸上,如蝴蝶停驻。刚刚经历了那么多惊险,还能睡那么熟,心理素质也是很强大了。
也不知道自己偷偷亲了他。
黎语千脸上一热,心砰砰跳,又很失落。
这算是正义的事,吗?
不,应该不算。怎么想都不算。
她自认从未做过她认为不正义的事,这算是第一件。
她闭上眼,努力逃避自己刚刚对他做出的逾越,掩耳盗铃。就差明天去长夜都警局自首——不,长夜都警局里的人也不一定都正义,他们自己都不正义的话,还怎么审判她。
那可能……没人能裁决她了。
这一次,又去到了那片水汽蒙蒙的森林里。这一次,她还未靠近那棵树,金灿灿的苹果已经到了她的手里。
她还是慢慢地走近。
伸出手,用指尖碰上粗粝的树皮,干枯的树皮扑簌扑簌地掉下来,一片接一片。里面露出的却不是树干,而是一截光滑的,莹莹白玉般的腰肢。
“醒了?”
黎语千睁开眼,直对上他含笑的眼,手上一动,发现梦里的场景并不全是虚假。
她的手的确放在了他的腰上。
而且,明显是她主动伸过去的。
晨光顺着窗帘的缝隙溜进来,他分毫不躲,调侃她:“你说你能挨个摸过去,昨天我还不信。今天看,嗯……真是有可能。”
“抱歉。”她一害臊,匆匆收回手。
阮言想拉住她,告诉她没什么,只拉住了一团空气。她的反应快,经常让他逗弄她的计划落空。
“我给你找衣服。”
黎语千从衣柜里翻出了他的白色西装外套,但是这衣服显然不能直接穿,虽然真正的纤纤比较丰腴,但颂今的夏季校服也明显不是他的尺码,短很多。
最后,她在衣柜低翻出一件宽大的米色睡衣,一条古旧的蓝色长裤,腰部有松紧带,递给他,自己一头扎进卫生间。
“你穿好了吗?”
“嗯。”
不会又在逗她吧。
黎语千一出门,看到他真穿好了衣服,松了口气。他坐在沙发上,电视已经打开了,他百无聊赖地换着台,一个台看不了三秒钟。
黎语千:“你想看什么?”
阮言:“我的抢救细节。”
“……”
“有播吗?”
“没有,只说是快死了。”阮言耸肩。
黎语千看了看通讯器上的时间,逼近八点:“我先去上学了。”
“嗯。我在家等你。”
这话,说得就好像是住在一起了一样。
如果现在任务已经完成,不是不行,但现在任务明摆着陷入危机,没时间想这些。
一进校门,黎语千第一个要去的是办公室。
不以恶小而为之。她必须把自己的成绩更正,以免第二名的学生受到牵连,失去本该得到的东西。
办公室里空荡荡的,没课的老师都没来学校。每张办公桌上都堆满了卷子,明显看出,判得焦头烂额,怒气冲冲。吉尔斯的桌面上最整洁,所有卷子都判完了。
一根深蓝色的钢笔放在他干净的白桌面上,很醒目。
“你来了?”吉尔斯打开门,走进来,看到她来了,先是挑眉惊讶,又露出志在必得般的笑容。他的眼底带着淡淡的乌青,似乎是没休息好。
“嗯。老师好。”
“昨夜下雨,不是月圆,所以你没来。怪我。”
“什么?”黎语千先是没懂,思考了下,眨了眨眼,以一种新的目光看向他。
——“今晚月圆,见你所爱的人。”
这句话的意思是,要她去见他?
可是他是她的老师。怎么能……
“我是您的学生。”
“是,你是我的学生。”吉尔斯坐到办公桌前,拿起那支钢笔,抚摸光辉锃亮的笔身,不说话。
黎语千心头闷着一口气。吉尔斯眼底的黑眼圈,不会是因为昨夜一直在这里等她,才落下的吧?可是……这也太奇怪了,他在晚上等着一个女学生?
现在综合课相关的老师都不在,没办法说明情况。
黎语千临走前,出于礼貌,回头想向他告辞,还未说出口,瞥见他桌上放着的那沓卷子,最上面的第一张。
乌米的文学专业课成绩,零分。
“这是不是搞错了?”黎语千僵在原地,问吉尔斯。
“什么?”
“乌米怎么会考零分?”
吉尔斯宽容温柔,喜欢出自由的题目,让所有学生及格,这是乌米告诉她的。但是,他给了她零分。乌米并没有空着题目,态度上起码和往常一样,没有问题。
“她学得不认真,答得也不对。按照任何观点来看,都不能给她分数。”
“可是……”
吉尔斯笑笑,掀开乌米的卷子,下面的卷子就是她的。毫无疑问,又是一百分。
吉尔斯笑道:“那……你为什么能考满分?”
答案昭然若揭。
是有人指使,或者说,帮忙。
“我不想考满分,我这次来,就是要说清这件事。”
吉尔斯:“她也是。”
她也不想考零分。但是,有人指使,所以没办法。
这个人多半是简。
只有她,可以从这件事中获得让乌米退学的结果。
“你就这样答应了?”黎语千不解。
“纤纤,你说,我该怎么办?”吉尔斯笑眯眯的,转起那支深蓝色的钢笔,“而且,乌米本来也没有好好听课,不是吗?她总在课上,忙一些别的事情。”
“有很多人都是这样的,你只给她零分。”
如果他一视同仁,没有问题。但他这样,是分明的借口与歧视。
黎语千下意识知道,如果乌米知道了,只会觉得是她自己做得不好。
她想快点告诉乌米这件事,或是找到告发吉尔斯的方式,转身要走。
背后,轻轻地嘎达一声,吉尔斯伸长手臂,把办公室里的摄像头转了个方向,面朝墙壁。
“如果你昨晚来了,那我们还有得商量。但是,纤纤,你明显很爱敷衍人。”吉尔斯的蓝眼睛不再是湖泊,而是闪着冷光的毒药试剂。
“就好像,你送给我的这支钢笔,根本用不了。”
黎语千回过头。
他拉开抽屉,里面有十几只形态各异的钢笔,可爱玩偶,还有以他的长相为原型的玩偶,甜点,各种各样的精致小礼物,甚至还有三块贵重的机械表……这里应该都是学生送他的礼物。
“里面随便找一只钢笔,都是能用的。但我想,现在有了能帮你改所以分数的人,你大概也不会像那时那样地看着我了,是不是?”
黎语千握紧拳头。
他不是关心学生,而是用这样的方法,对女学生处处留情。他对她好,不是记得纤纤,只是看她合眼缘,挑逗她。不知道他已经这样欺骗过多少学生。
她无法接受。
但是,还有事情要确认。
“我曾经告诉过你,一定要用它。”她冷静陈述。
“是,你和我说了两遍。”吉尔斯耸肩,坐回椅子上,姿态悠闲,“但是,笔尖一点墨水都吸不上来,我该怎么用?”
黎语千目光沉沉如墨,心中了然。
纤纤在临死前,特意送给吉尔斯一支笔,一定是有用意的。没有包装,说明她送出前拆开包装确认过,她不可能不知道,笔是坏的。
如果发现一只钢笔无法使用,而送他的人又说,请他一定要用这支笔。
那么,收到它的人一般会做什么?
黎语千夺过钢笔,拧动笔身,转开,笔身“嘶嘶”飞快打旋。
一张白色信纸,被卷成圆圈,绕在墨芯处,塞在钢笔壳里。
里面是一首诗。
黎语千没来得及细看,只见到信纸的最后写着一行小字——吉尔斯老师,我希望您可以以您的名义,帮我发表这首诗歌。如果您觉得不妥,那么,请直接把它烧掉。不论怎样,我衷心地感谢您。
这才是她送给他这支笔的原因。
吉尔斯从未想过,也永远不会想到的原因。纤纤热爱她的专业,相信吉尔斯作为老师的品德,希望在死前,留下她的诗。
下一秒,钢笔贯穿他的喉咙。
无声无息。
锋利的金属笔尖吸进去的,是血液一般浓稠的红墨水。又或者正相反。它在这时,奇迹般地复苏了,尽职尽责地汲取一切液体。
他自己把监控转了个方向,使现场的处理方便很多。走廊没有监控,而室内的监控会断在她要离开,而他转过摄像头的那一刻。没人会发现。
除了,门外那个闪过的身影。
下一秒,她就被黎语千勒住脖子,用抽屉里另一只笔的笔尖指着喉咙,拽进办公室。
是个熟人。
“简。”黎语千毫无感情道。
她目击了一切。
“冷静,我不会告发你。”简自己也冷静得过头,就算笔尖抵在喉咙上,若有若无地戳着她,依旧能够和她合理交涉,“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帮你处理他,或者删除监控。这样我们就是共犯。”
不需要。
黎语千只冷冷问:“你为什么,要装成你姐姐克莱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