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和我比飞镖的就是你。”
在青昙酒店,她和克莱尔一面之缘,那时候她张扬肆意,留着大波浪卷发,举手投足皆不同。现在的简,样貌不同,气质相反,走路的姿势两模两样。
但是,黎语千对她们的感觉是一样的。
这是一种直觉,或者说嗅觉。
地下室有一台不联网的投影仪,十八卷录像带,专门介绍人行走的重心与动作趋势。她每天看,看到闭上眼,也能从一点点光影摇晃中,判断出现在出现的是第几分钟的哪个人。
第一次在走廊远远望见到简时,黎语千就已经觉得,她们相像得离谱。之后,简请假了很久,她没机会在学校里再碰到她。
现在,她可以肯定,她们就是同一个人。
“其他老师马上就要来了。”
黎语千:“说。”
“我会说。我们去学生会办公室。”
黎语千没答话,先把纤纤笔里的那首诗,下半部分写给吉尔斯的寄语撕掉,吃了,放在吉尔斯桌上。又拿起一支红笔,在乌米那张卷子的“0”前面加了一个数字6,觉得不妥,又改成8。
这样乌米就有80分了。
她又飞快地把自己的分数的1和0歪歪扭扭地连上,改成60,觉得顺眼了不少。
简:“……”
“走。”
黎语千没觉得这有什么。如果吉尔斯不是正义的,那就让她来判分。多简单。至少她不会莫名其妙地给一个学生满分或零分。
学生会办公室就在三楼,简拿钥匙,打开门。她夺走钥匙,关上门,才放开她。
“说吧。”
简:“你知道常算死了吗?”
“回答我。”
简冷静道:“自从常算死后,克莱尔,还有我的母亲米亚,都失踪了。彻底失踪,找不到一点痕迹的失踪。”
黎语千听着。
所以,米亚执政官没有参加阮成寿的寿宴,只给了一封信。那封信是简伪造的,真正的米亚或许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长夜都。
常算的死,比她想象中的影响还要更大。
虽然她盗取了柯莱特的日光片初版配方,但是,她自己在后续的研究中,是不是也发挥了作用?她是长夜都的人吗,还是说,是从“外面”来的……
“她们的书信都是你伪造的?但是,你没必要扮成克莱尔去参加舞会吧。”
“克莱尔每隔三周,一定会参加舞会。她再不出现,明摆着有问题。”
“你扮得太像。”她只是学生,为什么能活灵活现地扮成另一个人?
“我了解她。而且,我们长得原本就像。要是扮成乌米,恐怕不行,一下子就会暴露。”简看着她道,“乌米是你的朋友吧。”
黎语千不说话。
“我希望乌米可以离开颂今,去相对安全的地方,才会对她那样说。让她退学会伤害她,我知道,但是没办法。我不希望她知道一些……影响她的事。”
提起乌米,她罕见地稍显犹豫。
黎语千:“按你的说法,家里也不一定安全。”
简:“我会和她待在一起。”
她问:“你又是谁?”
黎语千不说话,她的话已经问完了,没必要回答简的问题。她觉得她不会告发她,她们现在互有把柄。
“你不是纤纤。纤纤只是一个学生。”
“我就是一个学生。”
黎语千说完,按时间到达教室。但是她知道,吉尔斯已经没法再给她们上课了,永远。
不到二十分钟,吉尔斯老师的尸体被发现。
半小时内,警方马上赶来办公室。
第一时间调取监控,查验尚有余温的身体,判断死因。监控的最后,停留在吉尔斯老师扭过摄像头的那一刻。
第一个排除的,就是这个叫来过办公室的,名为纤纤的学生的嫌疑——以这个体重的成年女性的力量,几乎不可能在吉尔斯毫无挣扎的情况下,一把把笔插进他的喉咙里。
他姿态放松,躺在椅子上,面对威胁的身体不会呈现这样舒展的状态。
初步判定,是自杀。
一下课,这消息就传到了班里。
“吉尔斯老师自杀了,听说死前留了一首诗……”
“什么诗?”
“警方没有公布。”
死前还写诗,真像是悟到什么了,觉得生命已经不重要。
众人评价:“死得真像一个诗人。”
就连往日说他死装的人,也表示,死者为大。他都用生命通往文学了,别人还能说什么呢?只能祝福他魂归文学的故里。
乌米不可置信:“吉尔斯老师就这样……”
黎语千:“这是他的愿望。”
乌米落寞道:“或许是吧。”
之后乌米沉默了许久。
黎语千没有揭穿他,只是跟着沉默。她知道,吉尔斯老师在乌米心中有一个位置,代表宽容和理解。不告诉她,或许更好。
同时,一个可怕的念头在黎语千心中闪过——如果柯莱特也是这样……
不可能。
她一下子绷紧身体,把想法赶出自己的脑海。明明在地下室生活的十三年里,她从未产生过这样的怀疑。
因为吉尔斯的死,学校乱成一锅粥。全天课都改成自习。
走到家门口,她才想起来,阮言一个人在家,不知道吃没吃饭。她没给别人送过饭,如果柯莱特不送,她自己都会忘了吃饭。
“这是什么?”
黎语千推开门,阮言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吃一份朴素的盒饭,米饭配着叫不出名字的合成肉。
“这是哪里来的?”
阮言:“冰箱里有冷冻的盒饭,你忘了?”
黎语千:“我没注意。”
阮言又吃了一口圆肉饼:“这里面的肉很好吃。”
“不好吃。可能,你没怎么吃过好的肉。”
乌米前几天带她去吃自助餐,那种细腻紧实的肉是她吃过最好吃的。听说是传说中昂贵的鸡肉,一般人一辈子都吃不上一次。
“哦……”
阮言眨了眨眼,忍不住笑了。他没吃过好的肉?她到底在想什么,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傍晚,两人肩挨着肩躺下。
黑暗之中,阮言唉了声,侧身面对她,双手拢住她冰凉的手,放在两人胸前,道:“最近长夜都真不太平。”
黎语千:“嗯。”
其实,贫民区每天都在发生更恐怖的事,但是电视上会播报的,只有这些有身份地位的人的事。这些人的存在,也的确更能影响这个世界,是“大事”。
黎语千用极低的声音道:“米亚和克莱尔失踪了。”
片刻沉默。
“你怎么知道?”阮言不动声色。
黎语千:“在学校里知道的。”
阮言:“嗯……”
“这会不会对你有影响?”
“会。”
“是好的影响吗?”
“睡吧,明天我会回去看看。”
“好。”
“还有,图书馆里有个女人,似乎和常算认识。”
“是吗。”
“嗯。”
转日清晨,阮言穿着睡衣,目送黎语千去上学。
“一会儿我会回阮家看看,别担心。”
“你这样走可以吗?”
“可以啊。”他张开些双臂。这一身完全不配的衣服,在他身上,有了种小众的时尚感——说丑也丑,又像是为了显得散漫,故意这样丑的。
黎语千点头。
她今天得再试探下常不醒的态度。柯莱特再三叮嘱,她不能自由行动,但是,或许他不知道,常不醒是个和他想象中不同的人。
她觉得可以试试。就当是为了计划。
等黎语千走后,阮言关上电视,慢悠悠地把屋子检查了一遍,没仔细找,也没找到什么问题。
他大步出了门,坐一辆很不显眼的车到了未明制药旗下的一家药厂。药厂刚建起来,没有员工,一排银色流水线的中间,坐着一个惴惴不安的男人。
他穿着朴素,戴着大号黑色口罩。
阮言一走近,他很快站起来,想说话,又被阮言神秘的神色吓得不敢说话。他对他今天的着装很诧异,但也来不及管这些了。
“米亚是柯莱特杀的?”阮言问。
“米亚死了?不是,我不知道——”他语无伦次。
知道的还没有一个学生多。阮言露出点嫌弃的神色,被他敏锐地捕捉。
“他不一定告诉了我所有……可能他的计划有这一环,但是至少我不知道……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了!相信我!”
“嗯。”
一个月前,这个男人找到他,声称柯莱特要他窃取日光片的配方,同时暗杀阮成寿。
柯莱特这个名字他很熟,听得耳朵起茧子。
他说,他知道把计划告诉阮成寿,不会有多少收益。因此他选择告诉他。他不相信有人不想得到未明制药。
他已经知道了存放日光片配方的仓库在哪,只是没法打开它,他愿意把地点告诉阮言,只要百分之三的股份。
但事实上,他的存在没什么用。阮言早就知道那仓库在哪里了,但是真正的配方和原材料,还是遥不可及。
“你只知道这些啊,那为什么柯莱特派你来执行,你所说那个宏伟任务?”
“刚开始,我才只有十岁,他给我吃的,叫我接受他的帮助。那时候,我很感谢他……”他声音越来越低,忽然吼道,“他就是一个洗脑别人的疯子,一出来,我的精神就恢复正常了!”
他是未明制药的新员工,在三年前加入,很快就混到了部门主管。
“所有原料,都是处理之后,磨成粉末才运来的,不可能知道原材料是什么!”
“那柯莱特的把握是什么?”
“他……他说最得意的就是他的王牌兵器,一个女人。他说这个女人的力量很恐怖,就……比最近电影里演的钢铁人还厉害。她可以执行我们给她的一切命令。窃取到配方后,就让这个女人杀人顶罪。如果失败,就让她绑架常算的女儿问配方。”
“这你可没说过。”阮言微笑道。
“因为……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样子的,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这个人!柯莱特一直都是个伪善的的骗子!我哪知道他是不是又在骗我!我根本没找到像他描述中一样彪悍的人!”他去了青昙酒店,看哪个人都不想是他口中的金刚芭比。
阮言嗯一声,还是不信。
“我就只知道,她会主动接近我。如果真有这么个人,我猜,柯莱特那么谨慎也不会告诉她,我的具体信息……”
“你不知道她,她也不知道你,你们还碰什么头?”
“可能……可能……”他对着阮言越来越怀疑的眼神,道,“确定的是,我原本会在第四个,作为企业医师代表进去,穿医师服装进去。”
阮言的笑终于收起来一点点。
他是第五个入场。
第四个没有到,那他就是第四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