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内来了贵人（8）
快天黑了，许明月抓着斜插在“岸边”的木杆，试图把澡盆拉回岸边，好上岸。
然而……
之前她一个人轻巧极了，如今多了个殿下，澡盆下沉，竟是没办法轻盈地飘过去。
嘟。
太用力，还把木桩给拔出来了。
许明月挠挠脸，再次看向夕阳中的九殿下。
她自己跳一下就能回去了，可对于殿下来说……
“何事？”九殿下也察觉到不同寻常。
“我们被困在这里了。”许明月心虚，“澡盆浮不到岸边。”
“让护卫来拉我们回去。”说罢，他扭头吩咐，“甲、乙。”
之前听九殿下喊过“甲”，还以为有人名甲或姓贾，没想到还真的是甲乙丙丁。
名叫甲、乙的两名护卫从芦苇中出现。
护卫甲拱手：“是。殿下，还请殿下等待片刻，臣寻个趁手的东西。”
两个人折了根粗壮的芦苇，分别递到他们面前：“殿下和许五小姐抓好。”
九殿下看不见。
许明月隔着衣袖扶住九殿下手腕，带他握住芦苇杆。
男子的手腕真硬。她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她摸过陈婉兰和翠竹的，都是软乎乎的。
待他们抓好。
护卫甲乙用力拉，终于将他们拉上岸。许明月当即站起身，配合甲乙两名护卫，率先扶起九殿下上岸。
众人注意力都在眼盲的九殿下身上，等九殿下一上岸，许明月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踩在水盆边缘位置，力道一轻，登时——
“啊呀。”许明月趴在岸边摔了个狗啃泥。
两名护卫怔了怔。
被扶着的九殿下听着动静也转头。
许明月害臊地自己爬起来，连忙拍拍衣裙，她往后一瞧，裙子和鞋跟还靠近淤泥踩脏了。
她不是什么名门淑女。
但在三个男子面前摔了个狗啃泥，怎么也说不过去。
“那个，天色晚了，你们先送殿下回去，我先回去了。”说完，她火急火燎地离开。
没走出几步，她听见九殿下问：“是摔了一跤么？”
护卫甲回答：“是……”
丢脸，真丢脸。
她步履匆匆，恨不得钻进泥土里去，一辈子不出来见人了。
可是晚上，还是要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地来学琵琶。
之前研习过，《乐府要录》简单曲子她都能上手。
“重来。”
“重来。”
“重来。”
“你的指法还是不对。”
九殿下并不严厉，但也绝不含糊，她虽纯属，因之前久无人教导，很多地方习惯改不过来。
他忽然伸手。
许明月一愣：“什么？”
“你的手帕。”许明月掏出手帕递过去。陈婉兰做绣活，她有许多新帕子备用。
九殿下接过手帕，摊平放在自己手心，又道：“你抱着琵琶过来。”
许明月依言过去。
“弹奏。”九殿下吩咐，侧耳停了一阵，“停。维持姿势不要动。”
许明月当即动也不敢动。
“得罪。”只见九殿下左手伸手往前，摸到琵琶上方，像是确定位置。像是大概估量了下位置，右手隔着手帕很精准贴近她的手指位置。
好厉害啊……许明月感叹。
心又忍不住怦怦一跳。
即便隔着手帕也能感觉得到男性手掌的宽大和与女性截然不同的硬朗质地。
九殿下身上的冷香味又开始很明显……她分了下心。
九殿下则在矫正她的手指：“这样弹，而不是勾着。”
他的声音清清冷冷，许明月当即为自己分心而懊恼，多不应该啊。她连忙道：“谢谢殿下。”
要是殿下是女子就好了，那样更方便。
也许是她凑得太近了，殿下也像是停了一秒：“嗯。”
许明月重新弹了一下：“是这样吗？”
九殿下点头。
许明月微微一笑，她可太喜欢看九殿下颔首的模样了，不知怎的，总觉得非常有威严感，就像神明认可一样。
她退回去，按照九殿下矫正的姿势重新弹奏起来。
目光本是落在九殿下身后的漆黑窗口，冷不丁划过九殿下放置在膝边的手，还拿着她绣玉兰的新手帕。
“你悟性很快，只不过很容易分心。”九殿下极为敏锐。
“抱歉。”许明月低低地说。
九殿下道：“甲。取我的古琴来。”
无论许明月何时来，护卫甲一直都站在旁边寸步不离，随叫随到。这会儿他听见动静，当即取墙上挂着的古琴来。
殿下手指按压在琴弦之上，一缕长发随着他低头而从肩侧滑落下来，以至于许明月很有冲动，顺手帮他挑起来。
当然，只是想想罢了。
嫡姐许琴露，琴棋书画琴为首，琴艺就是一绝。
她曾经听过许琴露弹奏，印象不深。
相比于琵琶的清丽，古琴则是另一种音色。
低低地，很沙哑，很静，很空灵，许明月形容不出来，若真要说，就像是空山里被风吹过的声音，令人被吹干净身心般。
九殿下松开道：“试试跟上我。”
“好。”许明月听出来，九殿下弹奏的正是《乐府要录》的第一曲，拢住琵琶弹奏跟上旋律。
琴声起初极缓，似一只老鹤低徊于水面，羽翼轻拍。
琵琶则如水下的游鱼，更为灵动肆意，但始终追随着鹤影，合上它的韵律。
老鹤姿态轻盈，不疾不徐引着游鱼在清波间穿行。
许明月明明弹奏得很快，韵律却完全被仿佛动作并不快的九殿下引领，且进入一种仿佛穿越山水般的意境。
好美妙的感觉。
九殿下节奏放松自然，以至于她也放松自然，就这么一整首完全没出错地弹完了。
“不错。”九殿下点评道，又问，“你今日摔倒，受伤了么？”
居然还会关心自己，许明月一边懊恼自己出糗，一边摇头：“没。”
“你有些莽撞。”九殿下说，“之前在我这怕也是撞到了桌角。恐怕自己受伤了还不会察觉。还得过两天。”
九殿下真准。她经常自己翻墙之类的，过好几天才发现身上的青紫。
“殿下，你为什么这么厉害。”许明月好奇。
“哪里厉害？”
“各种乐器都会。旁人专精一项就很难了，殿下好像什么都会。还有也能随口吟诗，也能记得书册的具体位置在哪里。”
“这样就算厉害了么。”
“当然啊。”
“许是长夜漫漫，无事可做。”九殿下轻描淡写地回答。
许明月不由得脑补出九殿下一个人在深寂的冷宫中独自端坐独自学琴的画面。
听说不受宠的妃子和皇子之类的就在冷宫中。
又忍不住瞥瞥他：他也没有落寞，也没有自怨自艾，而是学会了各种乐器。
还是很厉害。
“殿下。”许明月顿了顿，“明月有个不情之请。明月能否知道殿下的名字。”
“名字？”
“嗯。”许明月点点头。
这个问题她问过翠竹，翠竹不知道。
翠竹只知道当今太子名唤容泽，但这个九皇子无人知道。
他母亲是个夜壶宫女，他不受宠如今又眼盲。
大家都称呼他九皇子、不受宠的皇子，却没人知道他的名字。
女子打听男子名讳实属不该，可许明月还是想知道，因为殿下是难得对她那么好的人。
她想记住。
“容修。”九殿下回答。
容修，两个字，像是某种带香气的植物在唇齿中转了一圈。
“真是很好听呢。”
九殿下神情淡淡，不以为意似的。
许明月却忍不住低声念了又念。
容修，容修，修殿下。
修，有仪表，也有学习之意，是个好名字。
风吹得远处门窗哒哒作响，护卫甲说道：“殿下，风大了。臣关了窗以免受寒。”
九殿下点头。
护卫甲过去关上窗户。
外面黑沉沉一片，夜确实深了。
“那我也先回去了。”许明月不想打扰他，站起身，又小心翼翼地问，“殿下，明天还玩么。我带你玩新的。不出府邸。”
说完，她屏声静气地看着他。
九殿下对她这么好。她无以为报，贵重调理之物也买不起，只能让他养伤期间更开心些。
连给她娘看病的大夫都常常说，多活动筋骨、放松身心，有益康复。
九殿下像是停了一阵，回答：“好。”
“太好了。”许明月语调雀跃，难以遮掩，估摸着屋子里的人都听到了，她毫不避讳，“明月下午来找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