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内来了贵人(11)
许明月站在窗口撑着脸。
细雨如银丝。绣花似的来回插进泥土地里。
翠竹端了早餐进来:“小姐,该用膳了。”
许明月转身到桌前坐下,眼见着翠竹摆放好小肉粥和腌萝卜。
“翠竹。那个刘管家还有没有轻薄你?”
“没。小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就是想起来了。”
九殿下问得不错,别人的贴身婢女,不说穿金戴银,在府内至少没人敢欺负。
刘管家都欺负到了翠竹头上。
翠竹喊她“主子”“姑娘”,她应该为她做主的。
可是做不到。
她跟她母亲陈婉兰都做不到,甚至她们母女想要见父亲,可能还得贿赂一下府内的管事和大丫鬟。
等翠竹放完碗筷,许明月伸手握握她的手腕。
“怎么了?”翠竹一惊。
“没什么。”许明月俏皮一下,“跟你玩一玩。”
翠竹含笑:“姑娘还跟小孩子似的。”
雨声越来越大,接连三日。
天气一冷,陈婉兰就不舒服,整夜咳嗽。
许明月替换翠竹,晚上陪侍亲娘。
好几日没去九殿下那里。
这日放晴,许明月又做了些糕点给九殿下带去。
天空被雨水洗过。
此刻是纯粹明亮的蓝,令人心情好。
一个明红的纸鸢从上空掠过,许明月转着脑袋往上看,纸鸢飞向前方。
喜欢放纸鸢的……大概是四姐许画凝吧。
不过怎么这么一大早放纸鸢?
许明月提着糕点继续往前。
距离静竹苑门口几步路,门就开了。
护卫乙打招呼:“许小姐。”
九殿下的护卫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有时不着防一回头就见到他们在身后。
对九殿下寸步不离。
还能听见她脚步声似的,提前开门。
许明月刚要进去,纸鸢猛然一窜,掉进静竹苑内。
竹林隐约传来声音。
“怎么回事?谁让你往这边放的。”
“糟糕。”许明月当即从护卫乙胳膊下钻进去,“别跟她们说我在这里。”
说完,躲在门背屏声静气。
声音陆陆续续地传来。
“这是谁的院子?怎么之前没见过?”问话声音确实是许画凝。
“奴婢也没见过。只记得这里之前荒废了。”
护卫乙行礼道:“许小姐。”
许画凝像是停在门口,狐疑地打量一番:“你们是谁?”
“这里是九皇子的居所。是纸鸢掉进了吗?”说是,院内另一个护卫捡起纸鸢,前去门口递给护卫乙,护卫乙走出去,双手捧到许画凝面前。
许明月感叹,九殿下这些护卫真是训练有素。
完全不需要护卫乙吩咐。
提前隔绝了许画凝让丫鬟进来取。
那边像是接过了。
护卫乙回来,跟许画凝点点头,关上了门。
许明月还不放心,悄悄趴在门后缝隙中偷看。
许画凝也没走,而是不住地逡巡打量,低声跟丫鬟雪鸳说:“原来九皇子住这里。怪不得一直没见到过。”
“听说九皇子来了后便足不出户,毕竟只是个庶出,怕是不想见人……”
连皇子也分庶出吗?
直至许画凝走后,许明月才挺直腰板,松口气。
爹不允许她出后院,更不允许她跟旁人交流,要是被告状就惨了。
许明月转过头,才发现护卫乙盯着她,伸手:“请。”
唔。
护卫甲温柔一些。
护卫乙凶一些。
许明月走进屋内,九殿下依然如清风明月般坐着,望之神怡。
“殿下。明月今日又给你带来了糕点。这是八方糕,这是珍珠酥……”
还没等介绍完,九殿下打断:“功课如何?”
“练了三日。”
“弹奏。”九殿下在啜饮杯中的清茶。
许明月当即从背上取下琵琶,手指展了展,弹奏起来。
这几天雨大,隔绝了声音。
晚上她服侍陈婉兰,白天就在练琵琶。
“不错。”
许明月还没来得及骄傲,就听九殿下道,“错了三个地方。”
说罢,他伸手,先弹了第一处错音。
“本该是轻快的挑指,却用了沉闷的勾弦。”接着,他的指尖滑向第二处,放慢动作,五指轮番点过琴弦,“轮指不是越快越好,要匀、要稳。”
最后,他按住第三根弦:“按偏了半分。往上一寸,音才清透。”
许明月盯着他的手指,默默记下每一处细节。待他示范完毕,她接过琵琶,深吸一口气,重新弹奏。
这一次,她放慢速度,手腕微转,指尖轻挑,轮指时屏息凝神,泛音处谨慎落指。
"嗯。"九殿下淡淡应了一声,算是认可。
他执起案上的茶盏抿了一口,道:“今日可以教你弹新曲子。”
“殿下,这些糕点你真的不吃吗?”许明月见他终于吃东西了,他之前一点也不吃,连茶水都不怎么用。且来来回回她已经给他带了四次糕点,且全是不同的口味,可他没有一次吃的,“殿下喜欢吃什么口味的,明月再试试。”
“我教你弹琵琶,不希望你把心思放在这上面。”
“好吧。”许明月坐直身体,还是有些失望。
殿下赠琵琶,教琵琶,她还是想为他做点什么。
许明月练了大半个时辰,忽地见九殿下身后的窗外,一枚红纸鸢再次掠过上空,倏然,如同被人拉扯般直直坠下。
咦,纸鸢又掉了?
这纸鸢掉落的方位,像是……太子居所那边。
前院,许琴露前往书房见父亲许儒。
半路上丫鬟喜鹊急匆匆跑过来,凑在她耳边低语。
许琴露鼻尖哼出一声冷笑:“纸鸢正好掉进去了,哪有这么凑巧的事?她进去了么?”
“进去了。”
“这么容易?”许琴露蹙眉。
书房门口两位护卫拱手:“大小姐。”
许琴露淡淡应了下,留喜鹊在外,自己独自进去。
书房内四壁皆是通天落地的乌木书架,层层叠叠挤满了典籍。线装书脊上的题签早已泛黄,仍密密麻麻排列如蚁阵。
太傅府书房内自然是藏书万卷,浩如烟海。
最重要的是,这么多书,说话不会被门外偷听。
许儒站在紫檀桌前,像是早就在等她。
见她一来,递出书卷:“这是太子殿下在宫内的吃穿用度,一切记录。你或可参考一二。”
许琴露连忙福身:“多谢父亲。”
她欣喜地接过。
“你跟太子殿下进度如何,还没见面?”
“若是这么凑上前去,反而有失太傅府嫡女的身份。”
“琴儿,你是为父长女,为父自然看重你。你若能令太子青睐,自然好,为妹妹们开个好头,你若是不能,为父也不能偏心。这书卷过几日我也会给你的妹妹们一份。”
许琴露明白。她的堂姨母,也就是二夫人。算是平妻。
叔叔前几年升了户部尚书,堂姨母家世现如今也不输给自己母亲。
她跟许棋华是母亲所生,许书瑶和许画凝则是堂姨母所生。
这样算起来,她们四个名义上都可以算嫡女。
有了身份,便可相争。
“这次他来,应是被人下毒,许是四皇子做的。现如今这些皇子目标可都是太子。”许儒道。
“中毒?”许琴露讶异。
“太子殿下之前闭门不出了半年,便听说就是中毒,听说中得颇深,宫内对他并不安全。”许儒走回桌后,坐在太师椅上,“另外,他必然也有拉拢我们之意,否则不会选在这里。但这几日他从不正面见我,怕是防心甚重,你一定要小心谨慎,取得他的信任。”
她稍微翻阅了一下:“据父亲了解,太子殿下是何许人也?”
许儒深沉的双眸看向许琴露:“当今圣上风流多情,共生有二十九个皇子,十位公主。”
“不算那些宫女、答应所生,皇子们出挑的不算少数,而出挑、野心勃勃背后还有助力的,又有四皇子、十皇子、二十一皇子。四皇子的母妃荣贵妃是郑武大将军的妹妹,手握兵权;十皇子生母邹贵妃身后乃是阁老;二十一皇子母妃正受宠,圣上正大力提拔她父兄;太子母族是贺相,为官多年,势力盘根错节,反而更会令圣上忌惮。圣上本就多疑,这么多年,太子之位却一直稳固,寻不到他一丝错处。”
“宫内美貌无数,想接近他的宫女,其他皇子派来接近他的女子,没有成百也有上千了,什么伎俩没见过。光靠美貌难如登天,他并不是那么好接近的。”
这些天府内女儿的动静,许儒看在眼里。
许棋华说是让宫内的棋士写信,捎带提及她棋艺精湛,试图引起太子爷兴趣;
许书瑶则是让人在太子面前传诵自己的字。
许琴露倒是懂得先铺好名声,再让太子殿下“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还算懂得吊胃口。
当然,无论谁当太子妃,都是许家的女儿,对他没差。
许琴露捏紧书卷,垂眸思索:那日在街市远远见到太子殿下,长相英俊,却举止随意,似乎并不是喜怒不形于色之人,且许画凝掉纸鸢这么拙劣的手段,他居然也让她入内?
又或者,这才是太子殿下的可怕之处。
……扮猪吃虎?
许琴露当即抬头:“所以爹爹认为他?”
许儒轻叩案几,茶盏中的涟漪映着他凝重的面容:“此人心机深沉、谨小慎微,绝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