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世家子弟在围猎场中的身影皆通过宴席正中一面巨大的铜镜透露出来,一旁的金色榜单上仅显示出前三甲,高居榜首的赫然是拓跋氏少主,拓跋昼。
露天席间的气氛已然没了刚开席时的紧绷,拓跋宏坐在席首正与裴载宗和阮聃谈笑风生,毫不在意其他世家对与榜首的紧张,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您找谁?”秋宁的注意力突然从映着围猎景象的窥天镜转移到了一个在附近徘徊许久的青年身上。
“请问……姜旻白小姐在吗?”
鬟云正津津有味地吃着姜旻白分给她的八宝酥,听到有人找姜旻白,立刻把糕饼放下,腾地站起来:“小姐现在在猎场里参加围猎呢。”
来人是一位青年,长得颇为俊俏,墨发束在脑后,一身淡色袍衣看起来很有些风骨,却看不出他脸上的喜怒。
“这样啊。”那青年淡淡笑了一下,转身就准备离开。
“等等。”秋宁并不打算放他走:“您可以留个名给我们,等小姐回来了我们一定转告她”
那青年微笑着拒绝了:“无缘便是无缘,待下次有缘再会。”
“你不说我就喊人了。”秋宁眼神突然一沉。
“秋宁……”鬟云见气氛不对,有些慌张。
那青年叹了一口气:“姜氏仆从怎的如此,告诉你也无妨,在下须弥山玄檀,奉命约姜小姐一叙,如今看来怕是不必了。”语毕,玄檀便冷冷拂袖离去。
“秋宁……”鬟云拉拉秋宁的衣袖,不明白秋宁为何突然厉色,泫然欲泣。
“他不在宾客名单上,姜氏更不认识什么须弥山的人,须得小心……”秋宁眉头紧皱。
话音未落,不远处的猎场中心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爆炸声,在场宗族登时凝住了,拓跋宏和季海兰在席首更是突然神情紧张,因为他们都看出来了,那是拓跋氏高阶晴光术造成的灵力波动——即是说,拓跋昼可能在那爆炸中心!
时间倒回到两柱香前。
阮慈不远不近地跟在拓跋昼身后,虽然止住了哭泣,可等到现在回过神来,突觉好像有些尴尬。
“你跟在那么后面做什么……?”拓跋昼揉揉眉心,尽量放轻了语气。
还是尴尬。阮慈一步步挪到拓跋昼身边,横向和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方才为什么一时就哭出来了……阮慈心中后悔不迭,手指绞着衣摆。
“你在阮氏可习得过一些术法?”拓跋昼突然问道。
“唔……学过一些,但我不太喜欢阮氏的那些功法。”阮慈缓缓地说道,斟酌着用词。
拓跋昼心里暗暗叹气,他想也是,阮氏是邪修,日常接触的大多是面目狰狞可怖的邪灵恶鬼,修习这些功法没点胆子可不行,可旁边这人刚刚居然被一只魇梦狐给吓晕了……
“那最基础的招魂术,会吗?”
“唔……嗯!”阮慈不知道拓跋昼想干嘛,含糊地点点头。
“行。”拓跋昼提起重曜剑,双手掐出一个法诀,重曜得令后立马朝密林深处飞刺而去。
一阵尖啸突起,劈砍打斗声传来,拓跋昼手中法诀不停,又是窸窸窣窣一阵骚动,重曜重新闪回了二人的眼前,剑锋上插着一只妖兽的咽喉,已然失去了声息,马上就要消散成用以计分的灵珠了。
“招魂,快。”
阮慈立马反应过来,再慢一些只怕那魂魄就要散了。
“魂聚!”随着阮慈的号令,那妖兽的魂魄不情不愿地凝成一团无形的幽魂。
“你问它……庚金九婴虎藏在哪里?”
阮慈被吓得手都要抖了,庚金九婴虎?难道拓跋昼要去找……
正在阮慈思考着现在跑还来得及吗,拓跋昼就催促起来:“快问。”
“吾……吾有一问,汝可知庚金九婴虎何在?”阮慈尾声有些抖,但还是明晰地传达给了那妖兽的魂魄。
那半透明的妖魂扭曲变化了一阵,突然消散了。
“这是怎么回事?”拓跋昼眼中又是凶光乍现。
“它说它不知道,我就放它走了。”阮慈嗫嚅着。
“不知道?”拓跋昼冷笑一声,“总有一个知道的……跟着我,别乱跑。”
阮慈只好继续跟着拓跋昼往猎场深处走去,只见拓跋昼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砍了不知道多少妖兽的脑袋,狼首犬头不断滚落在地。阮慈一路上都在不断招魂,她本对这术法还不太熟练,可在这一路上甚至都已练得得心应手了。
终于,在阮慈灵力将近枯竭的前一刻,问出了线索。
“就在我们的不远处,庚金九婴虎不久前就在我们东南方向的二里远处出现过。”阮慈小心地打量了一下拓跋昼的神色,发现他面露满意的微笑,想必自己此时提出离开他也会同意:“那个……拓跋少主,我怕拖你后腿,还是不去给你添乱了。”
阮慈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反正,她一边说一边躲着拓跋昼的眼神往外悄悄挪着步子。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手腕被拓跋昼一把拽住,阮慈抬头,正对上青年面如冠玉又沉稳自信的脸。
“可、可是……”阮慈可是不出来了。
拓跋昼挑眉,不由分说地便拉着她朝东南方向走去。
二里路对于修士来说不足一提,很快拓跋昼便在路边发现了充沛而强大的妖力残留。
阮慈越来越害怕,但事已至此,也只能紧紧跟着拓跋昼,拓跋昼却突然停了下来,开始解身上的戎装甲胄。
“你要干嘛啊!”阮慈赶紧捂住眼睛,却突然感觉到那具甲胄被扣到了自己身上。
拓跋昼把阮慈细白的手指从她脸上扒下来,露出那张群芳难逐的面容,低声道:“想什么呢,等会儿你小心点躲在旁边,别被发现。这个你也拿着防身。”他又递给阮慈一打符咒,上面的符文一看便非同小可,应该是拓跋氏特制的符咒。
“遇到危险也没关系,别怕,别晕,尽力撑住,能朝我呼救就行,既然带你来了,我就不会让你出事。”
阮慈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没说出口。那具甲胄穿在她身上明显大了,看上去甚至有点滑稽,可感觉起来却比她躲过的任何地方都安全。
拓跋昼仅穿着单衣在走在前面,他还尚且年少,身影却那样挺拔有力,如一棵劲松。阮慈还是抬脚跟了上去。
·
“就是这里?”
与此同时姜旻白、裴迟和宋霄三人也来到了庚金九婴虎的藏身之地,眼前漆黑的岩洞里传来强大的妖力,看来就是这里没错了。
裴迟点点头,一回头看见姜旻白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精光,顿感不妙,再一转头,甚至一向冷淡的宋霄脸上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摩拳擦掌。
“我说……咱们的计划是什么?”裴迟弱弱发问,“我先说好了,见状不妙我可是要开溜的,我跑得很快的,谁跑在后面谁倒霉啊……”
“计划?哦……忘了告诉你。”姜旻白朝裴迟招招手,附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裴迟眼神里透着狐疑:“能行吗?”
“能不能行,试试不就知道了?你见状不妙尽管跑,我殿后。”姜旻白压低声音。
裴迟没办法,只好配合他们布下陷阱。
姜旻白最后检查了一下掩在枯叶下的阵法,以及注满灵力的琴弦是否扎紧,朝宋霄点了点头,接着转头朝裴迟道:“等宋霄把那庚金九婴虎激怒了,你就吹箫扰乱它的神志,不成功也没关系,等它碰到琴弦就会和阵法形成链接,从而被困在原地无法动弹。”
“这阵法靠谱吗?”裴迟不禁发问。
“当然了,你不相信我还不相信宋氏的阵法图谱?这可是最强力的禁锢阵。好了,行动。”姜大小姐发出了号令,按着裴迟藏匿在旁。
宋霄浑然不怕这种场面,她十岁出头便四处游历,手中龙雀刀斩杀过的妖兽鬼魅数不胜数,仅仅只是将庚金九婴虎引出来而已,对她来说,连开胃菜都算不上。
“啧啧,女侠女侠,虽然我对她这人评价一般,但还是对她的身手胆量颇为敬佩,可惜啊……”裴迟又忍不住要贫嘴几句,他顿了顿:“终究还是入不了宋老头子的眼。”
姜旻白斜睨裴迟一眼:“你说你姑姑的夫君是老头子真的好吗?而且宋氏宗主也就比裴夫人大两岁而已。”
“哼,他才配不上我姑姑呢,听说我姑姑为了嫁给那老头还和我父亲决裂过,真不知道那老头有什么好的。”
“那也确实,五族同盟内禁止通婚,你姑姑为了宋氏宗主甚至不惜扮出这幅假象,也是爱之深切。”
裴迟默默地不知对谁翻了个白眼。
岩洞里猛地传来一阵震天虎啸,宋霄敏捷地从里面蹿出,同时保持着一个引诱的距离。
“来了。”
庚金九婴虎喷吐着粗气从漆黑的岩洞里走出来,逐步显露在天光下,躲在一旁的两人都不禁皱紧了眉头,心中对宋霄的敬佩之情又多了两分。
强大的妖力使地面的碧草都颤抖着匍匐在地,黑白交互的虎皮毛发如针,在空气里闪着寒芒,庚金九婴虎龇着牙,削铁如泥的虎齿在因为愤怒而颤抖不已的皮毛下显露,那对阴森的兽瞳因为妖力迸发出暴戾的红光,紧盯着在前的宋霄,钢鞭似的尾巴不耐烦地摆动着,在身后卷起一阵阵狂风。
种种迹象都表明,它想一口咬断宋霄的脖子。
一步,两步,那庚金九婴虎离姜旻白的琴弦越来越近,几乎马上就能将它擒住了。
可那庚金九婴虎却环视了周围一圈,突然爆发出一阵骇人的吼声,蕴含的妖力之强,甚至折断了好几棵树。
姜旻白和裴迟都紧紧闭着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那庚金九婴虎见没有伏兵,便继续朝宋霄追去。
可不知从哪里,竟传来了竭力压抑却还是流露出来的低泣声。
妖兽的耳力可比修士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顿时脚步一偏,放弃了宋霄,朝那低泣声的来源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