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那人戴了一张面具,但那身型和衣着姜旻白绝不会认错,就是他,一定是他。
怎么会?他怎么会在这里?难道说……并不是外界传闻的那样,是他?
我也不知,所以这正是我要你探明的原因,江鹤明的死带来了很多影响,虽然无法阻止,但也得清楚缘由。封戎尊主声音淡淡的。
“你怎么了?”沙朝门内的管家递出请柬后,转头问道。
“拓跋昼……也在这里,我看到他了。”姜旻白咬紧了嘴唇,低声道。
“什么?”闻言,沙不动声色地用目光搜寻着目标,可拓跋昼的身影很快融进了茫茫人群中,没能再被发现。
“你还好吧?”沙不禁有些担忧。
“我没事,任务优先。”姜旻白神色还是变了,整个人冷冽起来。
不得不说,阮慈办宴会很有一套,把江氏原本的学儒风格和普通百姓的娱乐融合得很好。
江氏扎根的孔云城是个民风淳朴的地方,生活虽不似金轮城那般精致奢侈,但勤劳的人们也能自给自足,因此在这样一个和平的环境里,阮慈主持下的新式清谈会颇受广大百姓的欢迎。
那些丝竹乐器并不演奏一些乐经里的经典曲目,而是由主人家精心挑选的民间小调,活泼又不失风雅,一些来凑热闹的百姓都能跟着低声唱和。
舞女身着颜色素净的水袖,在宴席正中随着乐曲跳着轻快的舞步,让人想起池中出水的月莲。侍女们端着清口小菜穿梭在端坐席间的人群里,孩童在笑啊闹着,寻常见不到的学者也和百姓们交谈起来,热闹又不失秩序。
姜旻白早已拾了一顶幂篱戴上,轻薄的白纱模糊地遮住了她的脸,尽管施加了化面术,还是小心为妙。
在那纱帘后,她抬眼向端坐席首的阮慈看去,她们很久不见了,阮慈的气质和从前比起来变了很多。
阮慈一身湖蓝密织金线缎裙,配着象牙白的交领中衣,整个人褪去了在拓跋氏猎场时的畏缩,明媚又娴雅地坐在席首,确实当得上一声书香门第的管事夫人。
她正和坐在她身边的一位老妇交谈着,不时开心地笑起来,那位老妇也是气度不凡,应该就是江鹤明的母亲了。江鹤明是独生子,并没有兄弟姐妹一类的,所以他虽体弱多病,但阮慈的日子过得应该算是不错。
可她为什么选择了江氏?
在这个修士当道的世道,江氏最多算是个有着文化的书香门第,并没有过多权势,如果有,也只是一些处于对学识敬重的威望。或者说……和拓跋氏比起来,实在是差得太远。
阮慈和拓跋氏的婚约应该是早就该在拓跋氏夺位前就履行的,是什么让这件事迟迟没有发生,甚至取消了?
思忖良久,没有结果,姜旻白不禁有些烦躁地用手指敲着桌子。
敲来了一杯清茶。
转头一看,是穿着束腰宽袖的沙推过来的,他又那般文质彬彬地给自己斟了一杯,漫不经心地道:“喝吧,旻白姐。”
姜旻白端起来,手都憋得有些发抖,她撩开面纱,漏出半边白净沉冷的脸庞,一饮而尽。
沙还是觉得她有些郁闷,头都更低了。反正小瓜还没打探到方位,他便又拿起江氏发放的菜谱小册问道:“吃点什么吗?孔云城的鱼虾好像还不错。”
“不饿。”姜旻白怕再多说一个字,就会暴露出自己憋不住笑的嗓音。
沙挠挠头,有点不知所措。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哄人,尤其是哄女人,从小就在千铩阁长大的沙,唯一知道的只有猎杀技巧。
那本小册子被他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翻到尾又翻到头,还没开始翻第四遍,就见姜旻白撩开面纱转头朝向他,竟然看着他开始笑:“你饿了吗,哥哥?”
好啊!原来根本就没事。沙气闷闷地把头偏到一边,亏我还为了哄她……
“唔……那来一个清炒虾仁,一个时蔬怎么样,哥哥?”
这人还故意……
“随你,我买单就是。”“哥哥”还郁闷着。
姜旻白觉得他简直和小瓜一样可爱,嘴角上扬起来。
不过……封戎尊主最近为什么那么沉默寡言?
尊主大人?姜旻白心情好转起来,语气也带着些欢快。
什么事?
没什么,就是你怎么最近那么沉默?
沉默了一会,封戎尊主语气还是很冷。
我前段时间曾脱离过你的体内,就在你和斩恶战斗之后。
姜旻白想起来了,确实有这回事,但她当时只当封戎尊主要历练自己,便也没追问。
我并不是主动脱离的,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脱离条件是什么,可那个时候,我回到了我的时代,也就是……很久的未来。
!!
什么?可你那边的肉身不是死了吗?姜旻白震惊了。
是啊,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可我找出了一个结论……有关我为什么没能散入轮回。
是什么?姜旻白的心突然怦怦跳起来。
封戎尊主突然冷冷笑了一下,继续道:是因为我有执念未散。
执念?
我很确定我在那边没有执念,所以这几天便一直在想,我到底在为什么执着。
姜旻白看着沙背对着她的后脑勺,愣愣地问:那你想出来了吗?
算是有些眉目吧。封戎尊主又是一声冷哼。
姜旻白揉揉眉心,叹了口气,怎么自己以后会变成个如此脾气乖张的人。
“你又叹气干嘛?”“哥哥”耳朵挺灵,转回了头。
“没什么,在想这清口小菜怎么还没端上来,等着给哥哥品尝一下,别饿坏了。”姜旻白笑意盈盈的贫嘴。
沙有点想笑,又不好意思笑,东张西望地压制自己几乎控制不住的嘴角。
“诶,小瓜传信来了。”
一队蚂蚁排兵布阵地爬上了两人面前的桌几,排出一个月亮,一个七,还有一个指向西北角的箭头。
“晚上戌时,西北角……藏宝阁?”沙询问这那些不断变化着的蚂蚁。
那些蚂蚁突然又变了,这次变化出了一个异常复杂的图形。
沙拧着眉,一张俊脸分外疑惑:“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变笨了?怎么这都看不出来。”
“这好像是‘然’字,意思是……你说得对。”姜旻白嘴角噙着些许愉快的揶揄。
哼……
沙又把头偏了过去。
“阿慈,真是辛苦你了。”江鹤明的母亲王夫人突然道。
“母亲何出此言?我即已嫁作江氏妇,自然该为江氏尽心。”阮慈那张倾国倾城的脸芳华未减,一笑起来分外夺目。
“鹤明他爹是个不爱读书,只爱‘行万里路’的家伙,把江家的摊子就这么丢给了身子向来孱弱的鹤明。如今鹤明又病倒了……不知何时才能好,你们呢,又没能留下个一儿半女的,我是怕他挺不过去……你余生孤单啊。”王夫人说着眼里竟噙了些泪水。
看着王夫人的脸,阮慈心里动容。其实她并没有半点怨气,相比阮氏来说,江氏实在是很好。
阮聃和她根本没有半点父女之情,阮慈的母亲没权没势,只是个有些貌美的通房侍女,拼着一条命生下了阮慈。因此阮聃从头到尾只把阮慈当作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甚至是一个污点,要不是某天发现了她惊人的美貌,或许阮慈早就被饿死在阮氏不知哪个角落里了。
当得知她要嫁给那位拓跋氏的少主后,她心里非常恐惧,对阮慈来说,无异于从一个火坑跳进另一个火坑。
而上天待她不薄,竟阴差阳错地让阮聃取消了婚约,正当阮聃要将她许配给一个肥头大耳的权贵时,裴氏出面了,阮聃没有办法,异常不情愿地将阮慈许给了江氏。
江鹤明身有残疾,体弱多病,常年只能坐在轮椅上,但阮慈不在乎。
她至今还记得他们初次见面的场景。那个儒雅的青年就那样坐在轮椅上对着她笑,语气是那样轻柔,没有锦衣华袍,却给了她任何人都没给过她的温暖和关怀。
阮慈也渐渐变了,她从不知道自己还是个那样爱笑爱闹的人。有时江鹤明身体好转,便会教她写字念书,他离她很近,近到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苦药味。
有时阮慈听那些学问听得无聊,便缠着江鹤明陪她出门放风筝,江鹤明身体不好,跑不得,也跳不动,却还是答应了,两个人便瞒着王夫人偷偷跑出去,阮慈在草地上开怀地笑,江鹤明便在树荫下看着她疯玩,也带着笑意。
如同现在,江鹤明知道她喜欢热闹,那些古板的清谈会便也少了,由着她换了形式。
“母亲,鹤明很好,我很喜欢他。”阮慈低下头,有些脸红,“孩儿早就把你们当作我的亲人了,我只希望能为你们敬到孝心。”
“唉呀,你这傻孩子!”王夫人抹着泪。
“少夫人,准备好了。”管家走上来向阮慈禀报。
阮慈点了点头,示意他宣布。
“少夫人为给诸位添些乐趣,特出了字谜些许,答出最多者,可在江氏藏宝阁挑选宝物一件!”
此言一出,在座都沸腾了,姜旻白和沙也是喜出望外,竟还有更便捷的方法?此局,一定要拿下!
不远处,拓跋昼坐在角落里,透过那面具看着阮慈,许久不曾挪动,那双琥珀色的眼藏在暗处,映着阮慈明媚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