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霖僵硬地扯扯嘴角:“是,赵小姐说的是。”
赵琼阑退开一步,站回沉砚舟身侧,将空酒杯放入侍者的托盘中。
沉惠握紧拳,看向坐在轮椅上,一直被自己视作耻辱的儿子,勉强压下心绪。
“砚舟既然身体不好,就喝点果汁吧。”
这是沉砚舟16年来第一次看到母亲的和颜悦色,他抬起头,看着身侧的人,海风扬起她黑色的长发,她逆着光站在自己的身边,替他维护住这份体面。
他接过母亲递来的果汁,哑声道:“谢谢妈。”
沉惠直起身,挽着谢霖走开。
好戏散场,过程平淡乏味,所有人转开视线,将之抛到脑后,婚宴重新热闹起来。
赵琼阑对沉砚舟的身世,隐隐知道几分。
沉惠现在的丈夫是第二任,谢霖是两人婚后所出,而沉砚舟的亲生父亲,是沉惠的大学同学,两人相爱后,沉砚舟的父亲便入赘了沉家,只是沉惠生下沉砚舟没几年,两人就因为感情不合离婚,他父亲净身出户,沉砚舟虽然姓沉,父母离婚后却跟了父亲,直到18岁他出了车祸,才被接回沉家。
“我们走吧。”
婚宴结束,时间太晚,大部分长辈都会留宿。
有长辈盯着,赵琼阑不可能像昨晚一样夜不归宿,她跟几个发小玩闹了一会儿,看着时间回了房间。
她推门进去,见沉砚舟正半靠在床头,弯着腰按摩腿部。
因为双腿瘫痪毫无知觉,所以他必须每日按摩防止腿部肌肉萎缩。
修长的腿一闪而过,沉砚舟迅速拉过被子,修长的指节拽紧被单。
赵琼阑莫名其妙,正要往卫生间走去的步子调转,是什么黄花大闺女,看都不能看?
“这边的人说,你不要人贴身照顾,也不让人靠近?”
“我不喜欢陌生人靠近我。”他低着头抓着被子,刚洗过澡的潮气氤湿后颈的短发。
他皮肤白,裸露的脖颈弧度优美修长。
许久她都没说话,他不由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眸转动了一下,明明依旧是一副没什么表情的脸,赵琼阑却似乎在他眼里看到了不安。
这是怎么回事,一个两个,都把她看成洪水猛兽?
“你今晚……睡这里吗?”
“嗯,爸妈都在,你将就一下吧。”赵琼阑重新往浴室走去,将身上的外套随手一扔,进了卫生间。
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
许久,卫生间的门打开,赵琼阑拢了拢刚吹干的长发,走到床侧掀开被子。
柔软的大床微微凹陷,她自顾自涂抹着护手霜。
“我去沙发上睡。”
身侧的人影突然僵直地坐起来,伸长手臂将轮椅拉到身边。
“沙发这么小,你怎么睡?”赵琼阑打量了他一眼,卧室配备的沙发不算大,这人身量这么高,正常人卷缩一晚都受不了,更何况是他。
“床这么大,我又碰不到你。”连跟她睡一张床都让他这么难受,当初却死活不肯同意退这门婚事,真能让人窝火。
沉砚舟默默靠回去。
“我……”
赵琼阑低头刷着手机,信息挑挑拣拣回复,没理他的欲言又止。
“傍晚的时候,谢谢你。”
她抬起头,真稀奇,他也会说谢谢?
沉砚舟移开视线,快速眨动了两下眼睛。
“我……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
赵琼阑收回目光,重新落回手机屏幕:“不用谢,我们是夫妻,也是利益共同体,帮你就是帮我自己。”
更何况是几句话这么微不足道的小事。
沉砚舟垂下眸。
手机震动起来,赵琼阑看着来电显示“贺纪尧”的名字,下床:“我去接个电话。”
她边说边接起电话,推开阳台的移门。
“阿阑。”
“这么晚打给我,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郁色,小心翼翼,“我给你发的信息你都没回,是不是我做错什么,惹你生气了?”
“这几天在外面,所以没顾上回你信息。”
“那你来看看我好不好?我新学了几道菜,想做给你吃。”
赵琼阑想了想,这里明天中午也该散了,于是道:“好,我明天晚上去找你,我们一起吃晚饭。”
“那我等你,阿阑。”
“嗯,不早了,早点睡吧。”
“你也早点休息,晚安,阿阑。”
“晚安。”
赵琼阑挂断电话,回到屋内。
沉砚舟背对着她已经睡下。
她重新掀开被子躺下,看了会儿手机,才关掉她这侧的床头灯,准备入睡。
再次醒来时,身边的位置已空,屋里空无一人。
赵琼阑爬起来洗漱,换了身白色运动套装下楼。
沉砚舟正一个人坐在落地窗前拿着画板涂涂画画。
帮佣见女主人下来,将早餐端上来。
“我爸妈呢?还没下来吗?”赵琼阑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
“他们已经回去了。”
这么早?赵琼阑拉开餐椅坐下,奇怪地看了眼沉砚舟,总觉得他今天的脸色和语气都格外冷。
“阿阑!”
洛芸雨蹦蹦跳跳冲进来:“走啊,去看沙滩排球,有好多帅哥。”
“等我吃个早饭。”
“诶,我也想吃。”洛芸雨摸摸肚子,在她身边坐下,招来佣人给自己也上一份早餐。
“沉三少也在?不好意思刚才没看到你。”这人真是怪没存在感的。
沉砚舟一如既往地沉默。
洛芸雨撇撇嘴,看向一旁的赵琼阑,也不知道阿阑是怎么忍受他的。
赵琼阑耸耸肩,慢条斯理地用完早饭,悠闲地喝了杯咖啡,在洛芸雨催促的目光下终于起身。
出于礼貌,洛芸雨回头看了眼沉砚舟:“沉三少,我们要去沙滩上晒太阳,你要不要一起?”
“好。”
出乎意料的应答,洛芸雨愣了一下,她还以为他不会理会或者直接拒绝。
赵琼阑都有些惊讶,他不是一向不爱出门,不爱社交?
沙滩上,赤膊的男人们在网线的两边激烈地追逐,流畅的身体线条随着动作的爆发力彰显力量的美感。
沉砚舟放在腿上的双手渐渐收紧,平整的西装裤被攥出褶皱。
赵琼阑在沙滩椅上半躺下来,接过服务员递上来的鸡尾酒,婚礼过后,几个无所事事的二世祖还聚在一处玩闹。
“阿阑,往常你都忙得不见人影,这几天怎么这么清闲?”
“我就不能休几天假?”赵琼阑喝了口酒,对路过的帅哥抛来的媚眼视而不见,冷淡地戴上墨镜。
洛芸雨见怪不怪,提议道:“那不如趁你休假,我们一会儿直接飞别的地方,玩一圈再回去。”
“我答应了纪尧一起吃晚饭。”
“那你把他也带上呗,饭哪里不能吃,正好让他陪你出去放松一下。”
赵琼阑没说话,洛芸雨就知道有戏,再接再厉:“这几天一直对着你老公那张冷脸不闷吗?你难得休假,珍惜大好时光。”
“不如……我们找个北边的地方泡温泉?”洛芸雨仰起头,已经开始憧憬,“有满天星辰,还有仙雾缭绕的温泉,再来几杯可口的清酒,温柔解意的情人,还有什么比这更完美的吗?”
赵琼阑失笑:“玩这方面,属你最精通。”
“那你就是答应咯?”洛芸雨欢呼,“我去叫人安排飞机。”
“别急,我先安排人把沉砚舟送回去。”
“那你快联系专机叫人来接他。”洛芸雨催促,盘算着让管家去给自己挑几身适合的好看泳衣备着。
赵琼阑刚拿出手机,一个帮佣慌慌张张从远处跑来。
“赵小姐,沉先生那里出事了。”
赵琼阑回头,刚才沉砚舟呆的地方已不见他的踪影,急忙站起身:“出什么事了,他人呢?”
“在沙滩那边,沉先生跌倒了,我们不敢随意扶他,已经叫人去喊医疗团队过来了。”
赵琼阑匆匆往帮佣指的方向走去。
不远处围拢了几人,这是私人沙滩,能出现在这的都是徐夏两家的客人。
“麻烦让一让。”
赵琼阑拨开人群。
海舌一阵一阵舔舐过沙滩,沉砚舟狼狈地倒在地上,身上的衬衫裤子湿透了,白皙的侧脸沾着沙子,额前的头发滴着水。
轮椅侧翻在一边,不远处的人指着他嘻嘻哈哈,却没人上前扶一把。
“哈哈哈哈哈哈,你看他,像不像落水狗。”
“沉三少,这沙滩本来就不适合你这种残疾人来,何必来凑这热闹呢?”
“对啊,就会给别人添麻烦,说是落水狗还高看他了。”
赵琼阑从人群里走出来,奚落的声音渐渐小下去,她走到他身边,看着他半趴在地上,白皙的手指深深陷入湿透的沙子中。
“起得来吗?”
沉砚舟僵硬了一下,侧开头并没有看她。
“不用管我。”
赵琼阑单膝跪在沙滩上,洁白的裤子瞬间染上泥沙,氤湿一片,她弯腰托住他的手臂,用力将人半扶起来。
“都是死人吗?还不过来帮忙?”她的声音不轻不重,听得站在一边的人们不由自主颤栗了一下。
帮佣忙扶起轮椅,帮赵琼阑一起把沉砚舟扶起来。
他一直低着头,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赵琼阑站直身体,回头看了眼刚才出声嘲讽的几人,心底记住这几张脸。
她什么都没说,几人却心跳剧烈,不是都说他们夫妇就是表面装装样子,实际赵琼阑非常讨厌沉砚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