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震动不休。

    好音睡得不好，做了许多碎裂的梦境，一夜似乎就剩下脑海中几个梦的碎片。

    拿过枕头下的手机，眼睛费力睁开，是一行陌生号码。

    “喂，你好。”她没睡醒，语气还带了些困懒。

    “怀小姐，前天的事是我考虑不周，我向你赔礼道歉，恳求你高抬贵手，放过我的小公司，你看，你就算要教训我，也不该让公司无辜的员工跟着失去了工作啊……”对方话语里带着哀求与着急，语速很快，几乎是一口气说完。

    “你在说什么啊？”好音听出来电人是王辉，但是他说的“教训”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怀小姐……”王辉声音卑微，以为她故意作弄他，苦涩说：“我真不知道你是怀氏集团的千金，要是知道的话，我哪敢叫您去陪酒啊，你也知道谈生意，不能不喝酒，男人一喝酒就得意忘形，平时真不是这样的，你要是还生气，我跪下来替他们还有公司所有员工，求求你！”

    怀好音把手机拿远些，看了一眼时间，十点多几分，她确定昨晚一直在睡觉没有干别的事情，愣了愣，迷糊又淡然说：“你把话说清楚些，什么‘教训’？。”

    这询问仿佛带着猫戏耍老鼠的意味，王辉本来就忐忑的心，更是又惊又悔，他也是费了许多功夫，才知道自己到底得罪了什么人。

    一大早公司大厦那边发来通知，直接停止场地租用合同，即使获得赔偿金，但比起繁琐麻烦的搬迁事宜，根本不对等，雪上加霜的是，出版社那边也发来终止合约的法律文书，两项打击下，王辉的小公司直接走进了绝路。

    给出版社交好的编辑打电话询问，却被告知那人已经被辞退，王辉惊慌之余，也感觉事情似乎存在一些关联，又给印刷厂刘厂长打电话，那边也是一团乱局，上面的人以违规操作的由头，勒令印刷厂停工整改，又听刘厂长说，李作家爆出私德问题，已经被行业封杀了。

    前天晚上一起吃饭的人，有的被辞退，有的停业关门，有的直接告别这一行业，想来实在心惊肉跳，王辉压住惊慌，努力思索事件的原因，便想到了怀好音，跑到上次的餐厅，周旋许久，终于见到餐厅的张老板，苦磨之后，才打听到怀好音的身份。

    竟然是怀氏集团的千金，以怀家的背景，整垮他的公司，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他找到怀好音之前的求职简历，抱着微弱的希望，拨打上面留的号码，打了十几遍，都是无人接听，但这个号码就是求生的浮木，只要没有注销，他就会一直打下去。

    好音听完他现在的处境，沉默了一会儿，她可以肯定，这件事不是她父母的手笔，除了蒋维则，还能有谁手段这样刻薄。

    “这件事不是怀家做的，我无能为力。”

    王辉不相信她说的话，一个劲认错恳求，拿公司无辜受牵连的员工，去压迫怀好音的良心。

    怀好音揉着额头，望了一眼窗台方向，阳光明亮，树叶抽出浅浅新绿，几个阿姨坐在小花坛旁边，边做活边聊天，脸上表情生动极了。

    她烦躁的内心渐渐安定下来，温声说：“王总，你前日的作为，确实不妥当，我想一个用女人来促成合作的公司，没有存在的必要，至于你公司下面的员工，放心，怀氏集团会给他们适合的职位……或者补偿。”她稳妥又冷静说道。

    “怀小姐！”

    他哀求的话没有说完，怀好音已经挂断电话，并且拉黑了这个号码，下床穿鞋，走到阳台边，跟下面的阿姨们打了声招呼。

    “好音呐，早饭要不要送到你屋里？”张妈放下剪好的花枝，笑眯眯和她说话。

    好音摇摇头，“不用了张妈，我出去吃。”

    穿好衣服，手机又打来许多陌生电话，她接起一个，是听到消息后，立即打来认错的印刷厂刘厂长，好音听了几句陈词滥调后，挂断了电话，设置成陌生号码自动拦截。

    爸妈不在家，应该去了公司，好音从冰箱拿了一瓶果奶，边喝边往外走。

    昨晚莫名其妙接到高中同学聚会的邀请，发消息的是从毕业后就没联系的班长，说到时候班主任也会去，请她一定要来，这可能是毕业后人数最齐的一次。

    好音答应下来，然后大半夜翻腾高中毕业相册，温习班里同学的长相与名字，一些淡忘的记忆，慢慢涂抹颜色，挤上心头，恍然觉得，高中生活也是有些值得怀念的时刻。

    地点在外滩会所，长海市的黄金岛，很正常，班上同学都是非富即贵的身份。

    金色礼花喷的满地都是，七层的蛋糕象征七年的时间，摆在宽奢的包厢中间。

    现在是傍晚时分，橙红色晚霞铺在金黄沙滩与微澜海面上，交汇处瑰丽非凡的气象。

    好音踩着金箔碎片走了进去，她打算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下，等吃饭时，给班主任敬一杯酒，这次来的意义就算完成了。

    “你是……怀好音！”她刚找了角落坐下来，一位小巧精致的女人就踩着七公分的银色高跟鞋，快步走了过来。

    “咦……”这边灯光是昏昏的暖橙色，好音偏过头，黑眼珠明润剔透，笑容温和又惊讶地看向来人，有些眼熟，名字她一定背过，关键时候卡住，怎么也想不起来。

    “你还是和从前一样漂亮。”女人眼中显出惊艳之色，仿佛在看一件摆在博物馆里的艺术珍品。

    好音尴尬的笑了笑，这么多年，同学们看她的目光还是没有变，她好像又回到班级后座，变成一个赏心悦目的花瓶。

    女人停在她三步远的距离，胳膊环在胸前，视线在好音脸上流连一圈，然后寒暄几句，又转头和其她女同学说起话来。

    好音暗暗吁了一口气，当花瓶也有当花瓶的好处，比如，不用参与嘘寒问暖的社交。

    班主任已经五十多岁，是一个头发短短的中年女人，听说还在带高三班，但不是他们这种没有高考压力的班级，现在她要每天天不亮就去检查早读，上早自习，忙到晚上十点多才能休息，所以把当年的长发也剪了去，变成了齐耳短发。

    吃饭时，好音走到她身旁，敬了一杯茶水，说一些感谢与怀念的话，注视她慈善又严厉的眼眸，顿时有些感伤与空落。

    她的高中生活，大学生活，似乎没有留下什么难以磨灭的回忆，自己麻木迟钝过了许多年，像夏天的午后，睡了一个长长的午觉，醒来后，人生美好的阶段，已经从眼前溜走。

    “怀好音，”班主任一下子叫出她的名字，笑着说：“你也来了，我真是好久都没见过你了。”

    好音羞愧地微笑起来。

    “当初让你一个人一桌，你是不是在心里怪我。”

    “没有没有，”好音局促摆手，嗫嚅道：“我一个人坐，感觉很自在。”

    “哈哈哈……”班主任拉着她的手，环视一圈包厢里的同学，乐道：“好音啊，你知不知道班上男生没有不喜欢你的，我安排女同学和你坐，她们觉得你太漂亮，坐在一起自惭形秽，我只好让你一个人坐了。”

    “啊？”

    “你那时候要么发呆，要么画画，很少和别人交流。”班主任摇摇头，怀好音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确实不关注别人的感情，她为此还和怀好音的母亲谈过话，担心孩子是不是有自闭倾向，也试图让活泼的男生与她做同桌，结果发现她变得更加“安静”，像是透明了一样，最后，还是让她一个人独坐一桌。

    现在想起，她对好音也是记忆深刻，那么漂亮，又那么安静，“你现在看起来好一些了，笑里有情绪，让人觉得亲近，说句不好听的，像个活生生的人了。”

    好音惶恐，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改变，是不是老师对她有误解，“我其实……就是这个样子。”

    班主任笑容威严中带着温和，“肯定是有些人有些事改变了你，好音啊，有时候，走出自己的世界，感受别人的情绪，是一件很奇妙的经历，同理心和同情心是成为人的必要品质，我想，现在你已经拥有了它们，好孩子……”

    聚会结束后，好音脑海中不断回响班主任说得一番话。

    她想不明白，有什么东西压在胸腔中，混乱纠缠，憋得她有些想哭，眼泪却掉不下来。

    春风缠绕枝头，天色晴朗，五月长海的温度迅速回升，道路两边开满木绣球，团团簇簇，雪白皎洁。

    早上收到乌泥村村长李如梅的消息，小学用地已经审批下来，接下来就是正式施工阶段，快的话明年这个时候就可以完工。

    这是今年好音收到最开心的消息，她看了看卡里还有八百多万，于是又打了三百万到乌泥村的集体账户中。

    而那个说要离婚的男人，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联系她，好音绝对不会去催他准备离婚协议，她知道，他也不想离婚。

    Rachel要开一个工作室，直言说缺个金主，问怀好音要不要一起。

    怀好音毫不犹豫答应下来，并承担所有资金费用，工作室的选址就在熔金广场，那里有怀家的产业，省去了租用场地的费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