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八是个好日子。
天不亮,云簪便被麻姑、菽娇、稷姜请起,在礼部官员的陪同下穿上了白底银边的孔雀明王礼服。
上周崇尚水德,服饰多为黑色。
大庆女帝以轩辕枪立国,五行崇金,庆帝服饰多以白色做底,金银丝、彩线绣绘凰鸟、孔雀、瑞兽祥云等图案。
同时,女帝废除避讳制。民间百姓亦可以穿白戴金,或以云、簪为名。
东都钟声六响,云簪一身精致孔雀袍,步上乾坤大殿。
百官以孙衍几、东方川为首,迎面目送太女至高台上的女帝身旁。
女帝携太女之手面向朝臣,母女对视时婉婉一笑。
朝臣百官齐齐跪拜:“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女帝松开云簪的手,令国师行如宣读诏书。
国师:“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轩辕金簪,赖天地民心之请,立国为庆,镇四海安宁。
赖天眷民佑,海内承平。今倦勤思退,祈万民有托。
皇太女轩辕云簪,仁孝聪睿,克承大统。
兹于永庆一十三年六月十八,禅位于皇太女云簪。即皇帝位,改元庆和。
宇内臣工、天下府民,悉心辅弼,共扬宏业。钦此!”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太上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云簪在朝臣的见证下换上凰鸟白金袍,戴上十二道流光溢彩的玉珠旒凰冠,双眸凝望阶下臣工。小小面容隐在珠旒之后,周身气宇不怒自威。
双丞领百官再次叩首:“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女帝手执轩辕枪,先将此枪移交给云簪。
“此为轩辕枪,短身乌金,旋可变化。”她抚摸枪身,触及雪芒枪尖,低声吟道,“这是你父亲亲手改良过、雕磨过的枪。朕曾经拿它杀过摩尔雪狼王。
今日,朕把它传给新帝。枪在,国在……”父母皆在!
云簪双手托过轩辕枪。
国师上前,递上刻印“天下兵儒”的传承国玺。
云簪从母皇手上接过国玺,单手托举,正面朝公。
一手执枪,一手兵儒,正是大庆帝王的权力象征。
朝臣再拜,山呼万岁。
东都九声钟鸣,寓意大庆永庆帝退位,传位于庆和帝轩辕云簪。东都百姓皆在街头跪下,面向皇宫叩首山呼。
帝都钟鸣之声,伴随四方十三道的令兵,向大庆各府传达下去。
*
南蜀道府。
五毒银花的官邸不像外头道府建得那般恢宏气派,乃是沿山势拾阶而上,山体一侧建民居宅楼,最上才是道府官邸。
五毒银花头戴复杂漂亮的百花银饰,着一身束腰红裙,走向发呆的儿子。
“楚儿,在想什么?”
楚天机回过神,赶紧行礼:“母亲。”
五毒银花拍在他作揖的手背上:“不过四年,东都的规矩倒深入你的骨髓。”
楚天机背手擦了两下,与母亲一起俯瞰山下鳞次栉比的吊脚民居:“母亲,父亲他……”在银花的目光下,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东都人怎么说我和你父亲?”五毒银花坐在石桌前,倒杯油茶喝起来。
“他们说父亲不爱母亲。若父亲不爱母亲,又为什么会有孩儿?”
五毒银花轻嗤,转眸看去:“你长大了。
以前,你只知道漫山遍野乱跑,不是抓虫就是逗弄寨中人。
如今,你从东都回来,学会坐下来安静思考。前日,我还看到你在房间里偷偷跳中原的舞蹈。”
“……”楚天机脸色微红,“母亲,我在学枪法。”
“陛下的轩辕枪术吧。”五毒银花倾身拉住他的手臂,把人拽坐在石凳上,“你只知道陛下的枪术以柔克刚,却不知道陛下真正厉害是一力降十会的力量。”
“力量?”
“不错。当年,陛下亲征西六府,对上房子那么大的雪狼王,用的是轩辕枪术中的力量,以至强克至猛。
至于枪术中的柔巧之术,也只能应付普通兵战。”
楚天机愤然起身:“陛下诓我!”
“她怎么说的?”五毒银花听完后笑起来,“话也没错。《轩辕诀》帝王之术,传承自上古轩辕氏,向来是她们轩辕家的秘法。
若你不抗拒成为太女夫,继续留在东都,她也会教你轩辕心法。”
“母亲怎么这么信任陛下?”
五毒银花的笑容含几分追忆,宛如晨间山雾,朦胧迷人。
“因为你父亲。他信任陛下,我也信任她。何况,陛下从未让你父亲失望。”
“可是,父亲战死了。陛下还活着。”语气中不无怨怪。
“楚儿,别恨陛下,更不要迁怒云簪。
你父亲为心中大义而死,为他楚氏历代夙愿战死疆场,他是英雄。”
五毒银花握住楚天机的双手,轻拍着,“你父亲心中装的东西太多。他想不起爱我,更忘记爱他自己。
但是,他爱天下的黎民百姓,爱心中那份大义。”
楚天机抽出手,鼓起脸颊:“所以,他们说得对,父亲不爱母亲,也不爱我。”
“但他是期待你出生的。你在娘的肚子里时,他亲自摸过你,感受过你的心跳。天机,不要听别人怎么说,用心去喜欢你父亲打下的天下吧。
它也有你的一份。
何况,你爹不在了,娘更得自由。阿娘也没为他守寡啊。”
五毒银花起身,拉上楚天机,“走吧。东都钟声传来,太女继位。按照礼制,咱们得带三司官吏面向北方三跪九叩。”
“……”楚天机一脸不愿意。
“若你不回南蜀,现下应该是你和小女帝的大婚。”五毒银花含笑打趣。
楚天机回想东都生活,云簪的脸依然那么清晰,更清晰的是她乌黑如珠的双瞳,若不狡诈,该是何等漂亮。
“幸好儿子回南蜀。”
五毒银花嗤笑了声,令三司官吏准备好果品,领楚天机带地方官向北方三跪九叩。
礼毕后,五毒银花笑道:“劳烦诸位大人跑一趟府邸,府内已经备下庆贺陛下登基的喜宴,请诸位大人前去享用。”
“多谢府君,多谢楚国公。”三司官吏齐齐道谢,前去花厅用膳。
银花拉住要跑的楚天机:“你也得去吃席,再者你是楚国公,更是天子代表!过今日,若东都没有来旨意,为娘也不催你过去。但是,你身边可不能有女侍啊。”
楚天机抽了唇角:“过了今日,儿子就回五毒旧寨研究克制金蝉圣蛊的办法。”
“……”五毒银花感觉儿子大了,不好沟通,“随你。”转身又向府衙、五毒寨发布阿姆令:南蜀女子不可靠近楚天机五步,违令者,五毒寨决不轻饶。
南蜀以女子为尊,嫁娶承袭上周的女帝法制,多以男子走婚为主。
蜀地最高的命令不是府君政令,而是五大寨姓氏里的阿姆命令。五毒银花是五毒寨的阿姆,又是南蜀府君,下达的阿姆令更是无人能违背。
楚天机知道了这道令,气得连夜带游雀和飞鱼离开府君在的蜀中城,前往五毒寨旧地闭关。
*
隐卫营的别庄里,袁云昭看到训练回来的楚让,取出喜饼递去:“让哥哥,这是太女登基的喜饼。云儿特意给你留着呢。”
楚让顿了顿,目色复杂地看向袁云昭。
自从她去过皇宫回来,形态举止完全变了样。
人前更娇软柔和,人后却在偷偷练习陛下的神情、行路姿态。
“不必了。”楚让冷淡道。
“让哥哥,之前你不是这样。”袁云昭捏紧饼子,拦下他,“你见过殿下后是不是喜欢上殿下?”
“……”楚让侧眸看去,“你该称呼她为陛下。师父给我留有喜饼,多谢。”
袁云昭不等他离开,跺脚哼了声,一把砸落喜饼,狠踩两下。
楚让微顿,蹙紧眉宇,仿佛从袁云昭漆黑得意的眼眸里看到些不熟悉的东西。他也不在意这事,转身回自己的院子。
袁云昭留在原地,气鼓鼓地瞪向地上的饼子。
她想起在东宫大殿坐着的味道,不过小小支棱额头,宫里的麽麽就会来关怀,还领她去香软舒适的殿宇休息。
环顾眼前幽暗寂静的别庄,明明有那么多人在,却冷得像幽冥地府。
副统领柏山路过亭园,敛眉道:“你在这干什么?”
“副统领!”袁云昭赶紧弯身捡喜饼,“我给让哥哥留喜饼,可摔碎了。”
柏山蹙眉:“你可知这是谁的喜饼?你说的是楚让吗?”
“让哥哥不是故意的。我……递过去的时候不小心软了手,他……没接住。”
柏山让她退下,自去寻楚让。
楚让一边吃着师父留的饼子,一边单手提举石锁锻炼臂力。
柏山过来后也不多问,直接道:“楚让,罚你今晚左右手加练三个时辰,静思己过。”
楚让眨下眼,没吭声。
柏山顺手抽走他手里的饼子:“不爱吃就别吃。”斜睨过去,边吃边走。
楚让垂眸看地,思考了下,而后铆足气力,一手举起一只石锁,悬在两侧。
夜半,袁云昭溜过来,拿块丝巾手帕给他擦汗。
楚让微微撇脸,躲开她,岔气下石锁落地。
袁云昭吓一跳,对上他阴沉的脸、愠怒的眸光,抿紧唇:“让哥哥,以前你都会帮小昭,而且你说过,我们是一样的人,咱们应该互相帮助。
这话还算数吗?”
“小昭?你以前叫冷青梅。”楚让看向她怀中露出一角的真丝手帕,扯起唇角,“入隐卫营第一天,师父教我们什么?”
袁云昭想起那番话:
“入隐卫者,抛弃姓氏名字,身无亲眷家人。
你们的命属于大庆陛下,你们由他养大,奉她为主,理应为陛下战死。
此生尽忠职守,立天地誓为证。”
袁云昭深吸口气,咬牙道:“我们立下誓言,但是他们还是不信任我们。”
楚让望了眼天上明月,转身回房间:“我不会对副统领说,但你好自为之。”
袁云昭暗吸口气,牵起唇角笑了,转身回自己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