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簪带人回东宫，袁云昭已经来了，但人又不在东宫。

    麻姑在书阁回禀：“殿下，小袁大人在酉时一刻进东宫，在殿内小坐了会，忽然以手按额说倦了。

    婢子自作主张，请她进偏殿小歇。

    半刻钟后，陛下派淮叶姑姑过来。淮叶姑姑进偏殿，不足一罗预就出来，而小袁大人……不见了。”

    云簪敛眉沉吟：“淮叶怎么说？”

    麻姑：“淮叶姑姑说：殿下知道小袁大人去了哪，令婢子不必多问。”

    “行了。”云簪知道母皇担心什么。与替身待得日久，生出情分，临到用她时恐难以绝断。

    何况，袁云昭远没有达到隐卫营出师的标准。

    “麻姑，若有人问起，你对外说，孤留小袁大人在东宫伴读。”她顿了顿，又道，“平日就营造出她仍在东宫之象。”

    麻姑不多问，领命退去。

    翌日，云簪又去吏部衙门。

    与其它五部如临大敌、爱答不理不同，吏部尚书李柳絮一大早就领吏部二十四位臣属等候太女鸾驾。

    云簪第一次在六部衙门感受到皇家威严。

    李柳絮领吏部二十四位官员齐齐作揖：“臣李柳絮领吏部官员恭迎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云簪扬眉，亦摆出架势，脆声含威：“李大人请起，诸位大人请起。”

    李柳絮直起身，微微一笑后上前：“殿下，臣为殿下介绍吏部成员。吏部尚书一人，正是微臣，掌文武官选授、勋封、考课等政事。

    左侍郎巫斯，领文选司，掌文官班序、迁升。”

    待巫斯出列又退下，她继续介绍，“右侍郎牧成归，领考功司，记录在职官吏政绩功勋、处理官员黜陟等政务。

    他们二人各掌一司。”

    云簪认了牧成归的脸。

    李柳絮：“余下两司分别为资序司、司封司，一者负责官吏年资审核。一者负责封爵、赠官、恩荫。每司名下一郎中、一员外郎……”

    四司郎中、员外郎，共八人先后上前行礼，又有序退下。

    李柳絮等云簪完全见过这些人，领她进吏部政事殿。

    她让众官归位理政，再一一给云簪介绍官员手头上正在做的事。

    云簪虽了解吏部职权，但没见过他们处理政事的样子。如今见识这些认真勤勉的官吏，才真正理解父亲十六字国策背后倚靠得是什么。

    ——垂拱而治，守成富民，长治久安，安享太平。

    十六字背后站得是这些殚精竭虑的庆国官吏。

    “殿下，这边请。”李柳絮又领云簪参观甲库。

    甲库与户部财库相对，甲库是整个大庆朝十三年来的官吏升调名录档案。

    财库就是大庆的国库。

    此外，户部有黄册、鱼鳞册，记录大庆人口、土地田亩的数量。这些均在户部尚书江城子处，尚未得见。

    李柳絮知道江城子等为人，领云簪入甲库时，一并给她诉说六部不为人知的部分。

    “刑部除明面上的四司外，外衙还有十三道司，与吏部十三道司呼应，乃是将大庆四十五道府划分为十三道，以十三司掌握各道府卷宗、百姓田亩、三司官吏等民生之事。”

    云簪琢磨：“孤在刑部没有看到十三司的官衙，户部也没有……”

    ——户部尚书江城子真是老奸巨猾的具象化。

    李柳絮：“刑部清儒大人曾经上表，十三司事务过多，地方报进京的事分轻重缓急，除非重、急之事直达内衙，其余一律在外衙解决。

    此法，臣十分羡慕，解决刑部八成事务。而户部十三司、吏部十三司均在宫内。”

    李柳絮又领云簪参观吏部十三司的理政处。

    她拿起西南道的折子递给云簪：“楚国公回南蜀，西南道四道府连名上表，请朝廷召楚国公回京。”

    “为何？”云簪不解。

    李柳絮中正的眉眼微微绽笑，露几分慈爱：“楚国公是陛下钦点的太女夫，若在西南道出事，四道府都脱不了责任。”

    云簪还当什么事，将折子还给处理该事的司吏：“他们怕担责，就希望楚国公回东都。据孤对大庆地理了解，南蜀地处偏南，山岚叠嶂，有进无出。

    楚国公回去后，除非南蜀人自相残杀，外人恐怕连他的衣边都摸不着。

    他们的担心会不会多余啊？”

    李柳絮领云簪出殿，边走边道：“殿下，臣听闻国师已经在为陛下选黄道吉日。

    不日，殿下登基，您身边的人就是皇夫、皇侍君、贵侍……不论什么品阶身份，都是您身边人。

    倘若有人在此时抢占先机，夺取您身边的位置，岂不是让西南道扼腕叹息。”

    云簪半响没从这弯子里绕出来。

    别人抢楚国公的皇夫位置，西南道的官员叹息什么？

    李柳絮莞尔：“殿下在民间时，臣也去过南旋绿风郡。当地有一句话：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楚国公出自于西南道。”

    “哦！！！”云簪恍然大悟，又噗嗤笑了，“他们可要失望了，楚天机本就不想做皇夫。西南道也不用靠楚天机谋什么好处。

    孤听你的意思，你和礼部给孤未来后宫的男人都编了品级？”

    李柳絮含蓄笑着：“那些都是陛下登基后编撰的后宫品级，参考前周女帝的仪制。陛下未曾用上，往后殿下登基，拿来沿用即可。”

    云簪呵呵两声，又懂了。

    ——这些后宫品级留着给孤用呢。意思是——多为后宫选男人。

    是啊。这天下有女帝坐镇即可。至于政事，左右双丞统领百官理政。女帝干什么呢？多娶男人多生孩子，少给前朝添乱。

    呔！

    她提个可以噎住李柳絮的问题：“李爱卿只有江海大人一个孩子吗？”

    李柳絮卡壳了。姜还是老的辣，她很快回过神：“犬子尚有两个孙儿。长孙李黎明，小殿下五岁。待他长成，殿下正值盛年，若殿下不嫌他粗鄙，臣愿意带他求见殿下。”

    “呵呵呵呵！”云簪拉扯唇角，“李大人真是为孤思虑深远！”

    她踮起脚，勉强够到李柳絮的肩头，拍在她的臂膀，“孤去国师的钦天监看看去。”

    “请殿下多留一会，臣向殿下展示吏部选拔官吏流程。”李柳絮追在云簪后面。

    云簪回身摆手：“李大人不必相送。”

    李柳絮再三留请，最后恭敬地送走云簪。

    她望向远去的鸾驾，低首笑了。

    ——殿下还是个会害羞的女孩！

    云簪出了吏部，没再想去兵部，生怕再遇上这些滑不留手的尚书。

    半道上，她撞上国师行如，下轿与她并行。

    国师行如：“臣已经选好日子，正要送呈陛下。殿下一起去吧。”

    “什么日子？”

    国师行如笑得神秘：“好日子！”

    云簪想起李柳絮的话，瞬间笑不出来。

    不管日子是近还是远，一旦自己登基，母皇就会离宫前往南旋。

    母亲和父亲终将在一起，也意味她和父母的分别在眼前。

    *

    女帝对六月十八退位的日子甚是满意，允国师和礼部协同办理太女登基事宜，同时令礼部发榜昭告天下。

    待国师行如走后，女帝召云簪近前：“朕听说你去六部，感觉如何？”

    云簪嚅唇：“礼部一如它的名字：恭敬有礼。

    工部不让孤建天机楼，扯一堆户部每年拨给他们的预算有限，钱银都给百姓使上的官话。

    刑部清儒不在，两堂尽是些学究。与儿臣在民间听到的传闻——刑部法令严苛、办案严明、只重不轻略有不同。

    户部江城子跟儿臣扯皮唠旧事。下衙锣声一响，尚书大人跑得比兔子还快，深怕儿臣追着他要银子建楼。

    吏部李柳絮……面上大气，实则让孤少理政事，多待后宫娶夫生子。”

    “呵，”女帝忍俊不禁，“没有去兵部？”

    云簪撇了撇嘴：“儿臣不用去都猜到去后的状况，大差不差，也就这样。”

    女帝对她的经历一点不意外：“兵部尚书江天浪是绿林出身，为人豪爽，不乏心计。他是少有入职后还肯沉下心再学文法道理的人。这世上能像他这样活到老学到老的人不多。

    你去找他，他会带你巡营，或者拉你下盘棋。

    他的棋艺极差。”

    云簪轻松地笑了，挨坐在女帝旁边，看向她案牍上的奏折：“每天都要批这么多吗？”

    “已经很少了。建国之初，送上来的折子能堆成一座小山。有时候三天都批不完一天的量。后来，行如帮朕出主意，划分六部职权，又把地方奏章分级让六部尚书处理后再递呈。”

    女帝捞过一本递去。“这是北府都督清雅的折子。她说，北方今年风调雨顺。上表呈情，令朕安心。”

    “这是报喜。忧呢？”云簪看向上面的朱批，放回去，“孙太公说，臣子不能只报喜而不报忧。”

    女帝莞尔：“北府慕容氏在沉寂多年后再次复起，游荡荒野，行抢民滋事等恶行。清雅带领的女兵对他们实行围剿，却屡剿不尽。”

    又把另一张折子递去，“兵部已经批过一道。请朕允东方川出动铁甲营前往北方助阵北都督剿匪。”

    云簪看到江天浪的蓝墨批复：“母皇要派东方川去北方吗？”

    女帝摇头：“天下若无道府起兵，川儿如无必要都不会离京。她必须要保证你的安全。朕打算让她遣三千人前去助阵，至于怎么派人，那是她大元帅的事。”

    云簪理会了下这句话里的深意，明白在其位谋其政的道理。

    她提起朱笔，在女帝的注视下，于蓝字旁边写下批文：允铁甲军三千前往北府，敕令大元帅定夺。

    “母皇，如何？”

    “不错。”女帝拿过折子轻轻吹拂，待红墨干了叠起折子放在一旁，再递去一本，“瞧瞧。”

    云簪细读：“东南道申请效仿上周，增设小学学府千座。”

    “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女帝颔首，“不过，户部库银不丰，即使朕同意，但银子不下去，学府还是建不起。”

    云簪想起紫燕郡未央楼的土财主王胖子：“小学学府是推广百姓识文习武的好事。若朝廷不播银子，地方就不建小学吗？”

    “若人人都有此心为民，天下大同指日可待。又何须帝王在其位，谋天下民生？”女帝轻敲桌案，思考这奏折怎么回合适。

    云簪宛若星辰的眸子滑过狡黠：“若以官府之名招地方有钱乡绅共办小学学府，再给乡绅以朝廷名义颁发乡贤美名呢？”

    女帝诧异了下，狠狠地搂住云簪：“朕想着减免地方赋税之法，让地方三司办学府。你的办法倒更滑头。

    乡贤美名，不仅是名，也是乡绅荫庇子孙的好办法。

    不错。

    云簪，你来写批语。”

    云簪再次拿起朱笔，写下批文。

    天色渐晚，云簪批了十来本就倦极睡去。

    女帝让人拿薄披给她盖上，再把今日的折子全部批完。

    云簪醒来时正躺在女帝的凤榻上，不记得怎么上的床。她悄悄下床，没惊动宫侍，走到书阁处，母皇正单手支额在灯下小憩。

    这一瞬间，她心里的孺慕之情再次奔涌，只觉得六月十八的日子还是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