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白日凭空一道惊雷打下,震起漫天红叶如雨落,吓得林中的人浑身一颤。
可恶,才两天,怎么这么快就找来了?!
祝新蕴提起没休息多久的疲软双腿,继续往密林深处跑去。于是乎,林外小镇上的人们得见此奇景:明明是秋高气爽万里无云时节,那林子上空却时不时聚起一簇墨云,落下道道电光,像是在追着什么。
又是一声雷响,闪电堪堪打在脚边,把地上烧出一个黑窟窿,祝新蕴灵魂几欲出窍,被她生生拽回来,仓皇起身继续往前跑。
周家欺人太甚,操纵雷电来追杀她一个从未碰过法术之人,就为抓她回去成婚?
祝新蕴逃得跌跌撞撞极为狼狈,越想越委屈:她宁愿被雷劈死,都不要乖乖回去!
几近虚脱之时,一束惊雷自头顶飞速砸下,凭她这双腿,根本躲闪不及。
祝新蕴猛吸一口气,拼尽全力往外围跑,倏忽间,一阵幽蓝光芒于惊雷之中荡然散开,层层叠叠将她包裹其间,无处可逃。
完了,跑不掉了。
祝新蕴被晃得睁不开眼,脚下却不停,待强光终于褪去,她打眼一望,周围林木尽数消失,被一片繁芜草野所取代。她孑然一身立于旷野之上,雷电不复,残阳临照,天地寂寥。
她没事?
惊魂甫定之际,远处劲风扬起,祝新蕴惊慌回首,空无一人。
可刚刚那阵风,莫名令她心悸,她浑身紧绷不敢松懈,环视四周,却久无动静。
正欲松口气,又一阵疾风卷起草叶,一群紫衣人乘风而落,背负长弓箭筒,气势汹汹。
“抓住她。”为首者一声令下,其余人纷纷张弓搭箭,齐齐对准她。
周家请的帮手?
祝新蕴何曾见过这等架势,心头骇然,拔腿就往前跑。奔逃中心脏的跳动声愈发清晰可闻,身后箭矢擦着风呼啸而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她早已无暇思考,只顾埋头往前跑,也许,她能跑出这些箭的攻击范围呢?
忽而蓝光再度袭来,待她勉强睁眼,草野不见,澄澈如镜的湖泊自她脚下铺展,波澜微微,静谧渺远。
可疲惫至极的祝新蕴已然刹不住脚,一步踏空,直直坠入湖中,炸起翻涌水浪,打破此间静谧。
湖水瞬间卸了她全身力气,手无着落之处,唇齿难言半声,她仿佛看到阎王爷来接她了。
怎么就要死了?她才十七年华,还有多少未竟之事。
意识消散良久,迷迷糊糊间,她好似望见湛湛苍穹,潺潺流水,摇摇草叶……一切如此鲜活,她——
祝新蕴猛地睁眼撑起身,猝不及防呛出一口水。
她没死!
环顾四周,她身处湖畔草甸之上,眼前一蓬篝火噼啪燃着。火堆对面,一戎装男子端坐于地,面无表情,身上邋遢如同刚从战场归来,披头散发,发梢犹在滴水,盔甲湿气未散,分明是在水中走了一遭。
“你救了我吗?”
“嗯。”少年朗朗之音,却多了几许不合年龄的低沉。
“多谢!”
福大命大老天保佑,若是没能遇见他,她恐怕真要成一堆水中白骨!心中暗暗祝祷,祝新蕴往火堆挪近几步,好烘烤身上湿衣。
“不必客气。”他从旁侧地上拾起几枚野果,绕过篝火递去。见祝新蕴犹豫,他取出一枚,在衣上擦拭后放入口中。
祝新蕴放心接过,并非她有意怀疑对方,而是之前从未尝过野果,不免心存忌惮,着实不太敢吃。
“那些人,被你打跑了吗?”吃完后,祝新蕴问道。
他面露疑惑:“哪些人?”
“追我的那群人,你没看见吗?”
对方摇头。
“好吧。”看来是她落水后许久,追兵都离去了,他才走到此处,恰巧救了她。
“这里是何处啊?”
“不知道。”对方冷冷抛下这句话。
“啊?”祝新蕴还以为他是附近行伍中人呢。
她心中犯起嘀咕,有些发愁——她杳无音信,爹娘会担心吧。
算了,他们担心什么?真在意她,也不会答应联姻,逼得她不得不出走。
祝新蕴安慰好自己,站起身远眺,欲望出一条路来。
“马上天黑了,不要乱跑的好。”对面的人不动身,出言提醒。
晚霞消散,天光渐隐,等到月黑风高之时,更是看不清路,前方如何,凶险难料。
祝新蕴知道他说得对,又坐回来,怔怔望着那堆篝火出神。神思渺渺间,火光模糊退至一旁,对面人的容颜愈发清晰。
他现在虽然比较狼狈,但细看之下,那张脸凌厉俊朗,又不乏少年意气,若是收拾干净,必然十分出众。
只是他性子似乎冷了些,话很少。
等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祝新蕴心中大臊,慌忙收回眼神,假装无事发生。幸而对面的人没注意到她,沉着脸兀自烤火。
“那个……”
听见祝新蕴出声,他抬起头。
“我叫祝新蕴,你叫什么名字?”
“穆迩。”
“穆迩?”祝新蕴语调微扬。
听她有所疑问,穆迩习以为常:他就知道,任谁听了这名字,都要笑话两句。
“是哪两个字啊?”祝新蕴凑过来,眼中盛满惊喜。
穆迩见她这般,不似要取笑,一时不解,抓起身侧一枯枝,一笔一划写下“穆迩”二字。
“一字不差,这也太巧了!”看他写完,祝新蕴面上喜色再难掩饰,几欲雀跃而起。
“巧什么?”既非嘲笑,穆迩更不知她为何如此反应。
“你这个名字,和穆迩大将军一模一样啊!”说这句话时,她的敬仰都写在脸上。
穆迩蹙了蹙眉,他自己不过是个小卒,亦从未听过与他重名的大将军。
祝新蕴见他如此平静,心生不满:“你不知道吗?”
穆迩摇头,随手将枯枝扔进火堆。
“不会吧?两千年前赫赫有名的白虎大将军诶。”
祝新蕴满脸不可置信,这般厉害的人物,她日日待在深闺亦有所耳闻,他自己就是行伍中人,怎会没听过呢?
穆迩疑惑更甚,他读过史书,两千年前还是蛮荒,何来什么大将军?若是真有,他们同名,境遇却是云泥之别,他一定会有印象。
见他依旧无反应,祝新蕴遗憾坐下,轻叹一声。穆迩大将军功勋彪炳,震古烁今,她一个不懂战场谋略之人,尚且敬意无穷,军中将士更是奉为楷模吧。
“真是可惜,他可厉害了。”
“有多厉害?”穆迩随口一问,什么将军值得她如此称赞?
“他简直是个奇迹!你知道吗,当时国家根基不稳,内忧外患,他还是个小卒,所在队伍因将军决策失误,几近覆没,将军也为敌所俘。
“是他领着仅剩的几百人夜袭敌营,连斩下敌方将领两名,救出将军,一战成名。那时的穆迩,年仅十八。
“此后他带领大大小小数十场战役,一路向西,打得敌军节节败退,国威远扬。二十一岁那年,他率大军直捣黄龙,斩杀敌方主帅,彻底解决外患,受封‘白虎大将军’!
“白虎大将军剿灭外患之后,化外人再不敢来犯,国家竭力平定内乱,自此,盛世数百年。白虎大将军诶,你真的没有听过吗?”
祝新蕴言毕,又不甘心地问。
“没有。”
“好吧,”祝新蕴无奈垂首,换个话题,“那此处战况如何?你与军队走散了吗?”
“嗯,不太好。”穆迩吐出这几字,面色淡淡。
“你久不归营,不要紧吗?”将士失伍,会有惩罚吧。虽不知为何掉队,他毕竟救了她一命,祝新蕴总归是在意的。
对面的人沉默片刻,道:“不要紧。”
祝新蕴不懂军中具体规定,自然信以为真,未察其迟疑。
原来她以为的山河朝太平世,也有这么多苦战。
夜幕彻底垂下,祝新蕴奔逃一日早已筋疲力尽,很快入睡。次日悠悠转醒时,已是天光大亮,穆迩立于湖畔,听见身后声响,这才回头。
“我要快点找到路,你当如何?”
“我——我能和你一起找吗?”她也不认路,一起找兴许能有个照应。
穆迩无言默许,抬腿迈入林中,祝新蕴连忙跟上。
这湖藏于森林深处,林中弯弯绕绕无径可循,二人全凭直觉摸索。眼瞅着日照当头,阳光不时透过树叶间隙撒下斑驳碎影,只让人觉得刺眼。
昨日又是奔跑又是落水,祝新蕴身体本就负荷,眼下走这么一段路,她很快就有些吃力。放下遮阳的手,再向前时,穆迩停在不远处看她。
“你在此处休息,我去找些吃的。”
“谢谢!”祝新蕴当然求之不得。
穆迩转身没入林间,祝新蕴双腿酸软,背倚一棵树坐了下来,伸直双腿轻轻捶打,缓解疲乏。
还好林中荫蔽充足,不至于过晒——等等!
祝新蕴蹿地一下站起身,险些没稳住。她仰头环顾,枝叶繁茂,阳光刺目……现在是夏日?
可她离家时,分明是深秋时节!
霎时间,祝新蕴觉得天旋地转,陷入一张巨网。
是她记岔了么?
祝新蕴恍恍惚惚地坐下,以为自己在梦魇之中。半晌,窸窣脚步声从身后响起,穆迩带回一些果子和野味,草草处理了一下。
一边吃着,祝新蕴开口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节啊?”
“春——”穆迩几乎要脱口而出,可抬头时陡然迟疑,“夏时?”
真是夏时……可他刚刚,是想说春日?和她记得的也不一样啊。
简直匪夷所思。祝新蕴一时心乱如麻,说不出话。
穆迩亦陷入疑惑:这么快就夏日了?而且她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确认。
她在确认什么?
二人各怀心思,直到肉熟饭饱,重新上路,茫茫然又走许久,始终不见出路。祝新蕴无精打采地左顾右盼,不经意瞥见某处,惊喜出声。
“那里有屋子!”
穆迩循着祝新蕴指的方向看过去,树丛掩映间,果真有一栋建筑。
走近一看,才发现这不是普通人家的居所,而是一座精巧阁楼,上漆的红木上雕梁画栋,栩栩如生,一看就是富贵人家气派。阁楼前的小院被齐齐整整的竹栅围起,其中摆着精致的白石桌凳,各色名贵花木迎风招展。
“看来有人住。”可谁家有钱人会来这种地方建房子啊?祝新蕴不是很能理解这种行为。
言罢,她行至院门前,扬声喊道:“有人在吗?”
无人回应,她又喊了几句,随后丧气回头:“可能现在不在家。”
穆迩四周环顾,亦未发现异样。
却在此时,祝新蕴忽闻一声锐响,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好奇回首之际,被穆迩一把扯过手腕拉至身前。
一支暗箭擦身而过,惊出她一身冷汗。
“谢谢。”她心有余悸道谢,戒备地盯着阁楼。
“你们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