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楼

    阁楼之上,平静无波的声音陡然响起,一道身影于二楼凭栏而立,居高临下俯视他们。这人一身青白常服,清雅冷冽的眉目染上不耐烦,但脸色略显苍白,似是大病初愈。

    “公……公子你别急,我们只是路过来问……问一下路。”

    祝新蕴有些后怕,不觉揪起穆迩衣袖,言辞吞吐。这个人会放暗器,定然不简单!

    那贵公子斜眼睥睨他们,满是嘲讽:“戏班子跑到林子里迷路了,谁会信。”

    “戏班子?”

    祝新蕴和穆迩面面相觑,不知这话从何说起。

    “装傻也要装得像点。”

    他冷哼一声,广袖轻扬,无数暗箭齐刷刷从阁楼内飞出,穆迩连忙拉紧祝新蕴,纵身一跃,躲至一旁树后。

    “我们无冤无仇,只是问路而已。”

    穆迩背倚树干,高声道。祝新蕴躲在他身前,瑟缩不止。

    她从前就没出过家门,现在遇见的都是什么啊!

    阁楼上的人审视那树半晌,再度扬手时,漫天暗箭戛然而止。

    “进来吧。”

    穆迩听见声响,确认没有其他危险后,刚迈出脚,被祝新蕴急急拽住:“别去吧。”

    她宁愿多走几天路,也不要葬身此地。

    穆迩察觉到她身形微颤,不觉轻声道:“站在我身后,问完路就走。”

    听此,祝新蕴的害怕消减不少,小心翼翼紧随其后,四处张望,生怕哪里又冒出什么来。走至门口时,那贵公子也从阁中出来,给他们开门。

    “先报上名号来。”他径自到桌前落座,做出“请”的手势,摆好茶杯,一一斟满。

    穆迩不理这手势,站着直视他的眼睛,颇有压迫感。

    “穆迩。”

    祝新蕴眼中防备,踌躇片刻才出声:“祝新蕴。”

    那人竟面露疑惑:“穆迩?祝新蕴?”

    “你是不是也知道穆迩大将军?”祝新蕴听他这语气,眸光亮起,甚至一时忘了害怕。

    “哦?”这人不答,反而饶有兴致地望向她,看得她噤声。

    这个人,还是可怕。

    “我可以告诉你们方向,不过,”他右手轻叩桌面,“你们得和我一起走。”

    “啊?”祝新蕴心道,这是什么无厘头的要求。

    “放心,我过两天就离开,你们也不差这两天吧。”他端起茶杯看向二人,浅酌一口。

    “你又是何人?”穆迩看着茶盏,沉声问道。

    “莫顾。”莫顾紧盯二人神色,若是有一丝异样,他就不会放过他们。

    “希望你说话算话。”穆迩正色道。

    祝新蕴仍是一脸警惕,生怕他搞小动作。

    见他们神色无异,莫顾放下茶杯,莞尔一笑:“里面很多房间,二位请便。”

    祝新蕴看穆迩起身,才跟着他一起进去,各自选了房间。

    不得不说,这莫顾着实是个大贵人。富丽堂皇的阁楼,其内每个房间,皆极尽奢华。她随便择的一间,轩敞豁朗,卧榻铺陈上等锦被珠帘,立的是精雕屏风,壁上悬着名家泼墨丹青,古玉珍玩陈列其间,更添几分雅致。

    何等富贵之家,才舍得在这荒郊野外建这样一座阁楼啊!反正她家是断无此财力。

    祝新蕴的目光一一扫过,最后停留在书案后方悬挂的帝江画像上。

    “有神焉,其状如黄囊,赤如丹火,六足四翼,混沌无面目,是识歌舞,实为帝江也。”*

    这帝江神鸟,正是她祝家族徽,而眼前这画,构图、笔势、赋色,皆与她家中那幅如出一辙。可是爹说,那是他专门请名家所绘,怎么会有一样的呢?而且这画纸泛黄,边缘卷皱,看起来有好些年代。

    莫非她家那幅是仿的,这才是原件?

    百思不解,祝新蕴对着画中帝江虔诚拜了三拜,略微梳洗一番,出去找穆迩。

    甲胄破损,穆迩已换上房中干净常服,在外面等她,祝新蕴看到他这原生样貌,竟一时恍然。

    皎若天上月,傲似山间松,眸中意气可倾山覆海,眉宇威严可撼岳扬波。史书所载穆迩大将军,宛然立于眼前。

    一直被盯着,穆迩冷峻的脸上渐露不解,祝新蕴这才回过神,慌忙别过脸去。二人一同去找莫顾,步入厅堂,见莫顾已坐在桌旁,桌上珍馐琳琅,直看得人垂涎欲滴。

    “二位,吃饭吧。”莫顾摆手请他们落座。

    “这里是什么地方?”穆迩却没有动筷的意思,坐下后直接问起莫顾。

    “你们不知道这是哪里,就闯了进来,现在又要问路。说实话,我无法完全相信你们。”莫顾避而不答,反而将话题抛回去。

    “你信不信是你的事,我们只想快点出去。”穆迩没打算让对方相信自己,反正他也不信莫顾。

    祝新蕴见这两人之间剑拔弩张,忙当起和事佬:“二位有话好好说,莫公子,我们确实迷了路,见此处有人才来问问,绝非有意打扰。”

    “那你们是如何进来的?”莫顾听此,倒是要问个清楚。

    “就是跑着跑着不小心进来了啊,还能如何?”

    听这话,这里还不能轻易进来——祝新蕴顿时想起,那忽然出现的两次蓝光。

    “呵,”莫顾冷哼一声,“这里,是怜丘林。”

    “怜丘林?那林中的湖,该不会是怜丘湖吧?”

    祝新蕴听到熟悉的名字,眼神霎时粲然:怜丘湖,好像离她家也不算太远,原来她跑到这儿来了!

    相传两千年前,穆迩大将军率兵途径此地,因伤感于此地民生凋敝,停歇数日,拨出部分军粮救济,深受百姓感恩。

    怜丘湖当时枯干无水,穆迩亲领手下将士挖渠,从数百里外的大江引水至此,有了水灌溉,这里的农事才好起来。

    可惜战乱年代,穆迩的军队离去后不久,敌军铁骑便踏平此处,此后数百年无人光顾,怜丘湖附近终成一派野莽光景。

    祝新蕴家住旁边的秣云城,距怜丘湖不过数十里地,她从小耳闻这个故事,读书时亦分外留意“穆迩”一名,由此生出敬仰之情。

    “你知道怜丘湖,那也该知道,这里是什么地盘。”莫顾看着她的眼睛,盯得人发怵。

    “什么什么地盘?怜丘湖这一带不是无主地吗?”祝新蕴觉得他的话来得莫名其妙。

    “无主地?谁告诉你的?”莫顾笑出了声。

    “我家就在旁边的秣云城,我当然知道。”祝新蕴不服气他这番哂笑,反驳道。

    “你还真以为自己是祝新蕴了?”

    莫顾的嘲笑愈发肆意,引得祝新蕴都要怀疑自己。

    “什么意思,我不是祝新蕴,难道你是吗!”

    她实在气极,这个人暗箭伤人、言语倨傲,而今更是否认她的身份,无礼,无礼至极!

    莫顾复又“呵”道:“我当然不是,你们也别入戏太深了,”言罢拂袖起身,“二位慢用,我们三天后就走。”

    “你!”

    什么入戏太深,还真以为他们是戏班子的人啊?祝新蕴气急败坏,语塞之时,莫顾已经离开了。

    “简直莫名其妙!”

    祝新蕴心中郁气难平,端起碗筷就是一通吃:有钱就能目中无人了吗?

    吃着吃着,火气倒是消了不少,别说,这豪奢饭菜,着实美味。吃完,她望向穆迩,见他已放下碗,便凑近交谈。

    “这莫公子,为何总说我们是戏班子?”

    穆迩摇头:“不知道。”

    祝新蕴也没想从他这里得到答案,起身朝外面望去,暮色已至,一天就过去了。她先前出逃三天,再等上三天,之后还不知去哪儿……还是第一次离家这么久。

    可这件事,她一定不能妥协,否则,她的后半生就完了。

    三日倏忽而过,莫顾说话算话,叫上他们启程。这位莫公子虽嘴上不饶人,待客上却不含糊,什么都能满足他们。而且,这般气派的阁楼内只有莫顾一人居住,他们这三日所食佳肴,皆为他一人所做。

    哪家的富贵公子,竟不用人服侍,尤其是他还病着。祝新蕴原本看他状态不佳,想要帮忙,谁知对方不领情,她也不好再凑上去自讨没趣。

    毕竟是会用暗器之人,病中尚且如此能忙活,万一自己惹毛了他,才是后果不堪设想。

    离开前,祝新蕴对着房内那帝江画像凝望良久,最后又拜了三拜。

    有人引路就是快,不过半个时辰,莫顾就领着他们走完之前绕了大半天的路——他们又回到了怜丘湖。

    “出口原来就在这边吗?”望见怜丘湖,祝新蕴问道。

    “嗯。”

    绕了半天,原来他们曾离出口这么近。

    祝新蕴和穆迩之前歇于湖西,此刻莫顾停在东面,从袖中取出一枚青白玉佩,立于眼前,它便凌空悬浮起来。

    祝新蕴看呆了,原来他会法术!

    莫顾手势变换,净蓝法力从他指尖流淌而出,汇至玉佩,玉佩霎时间耀眼异常,法力光芒向前铺展,竟凭空开出一条通道来。

    “走吧。”莫顾收起玉佩,丢下两个字,就兀自进了这通道。

    二人对视一眼,虽心存怀疑,却别无他法,只得跟着莫顾进去。

    通道内恍如虚空,法力环绕,看似逼仄窄小,又觉渺远无边。祝新蕴惊叹未已,忽的眼前白光一闪,再睁眼时,那虚空般的通道已经消失。

    她往后一看,怜丘湖已然不见踪迹,周围一片草莽,荒无人烟,头顶赤轮灼灼,暑气难耐。

    祝新蕴越看越眼熟:她坠湖前,不就是在这里遇到了那群弓箭手吗?

    这是要把她送到周家手里?

    祝新蕴怀疑她上当了,质问莫顾:“你们是一伙的?”

    穆迩一听,想起她曾说被人追至湖边,不动声色站在她身侧,看向莫顾的眼神亦充满防备。

    莫顾不明所以:“什么一伙的?”

    祝新蕴以为他装傻,抬腿就要逃离这里,却被莫顾拦住。穆迩见状,挡在她身前。

    “你们要去哪儿?”莫顾眯眸问道。

    “与你无关,多谢带路。”穆迩当然不知祝新蕴是何想法,可显然,莫顾更危险。

    “用完我就想走,我可没那么好说话——”

    话音未落,只见祝新蕴蓦地抬首,面露惊慌。穆迩沿着她的视线望去,一把跃起,截住半空中不知何方飞来的箭矢。

    一切尽在电光石火之间,祝新蕴回过神时,穆迩已落在她和莫顾身前,眸中寒芒渐起,直视前方。

    “莫少主,您让我们好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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