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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忌花开

    暮春三月的雨,缠绵不绝,已将终南山浸透了三日三夜。

    洞府深处,寒玉床上,曲瑶蜷缩着身体,仿佛一尊易碎的玉像。指尖缠绕着的,是那根从上元惊魂夜系下的红绳。自那夜玄冥退去后,秦墨掌心的金光封印便沉寂如石,再未显现。然而,一种更隐秘的联系却像春藤般无声缠绕——现在,只要她的意念稍稍靠近崇仁坊的方向,发间那朵沉眠的本命花便会无法抑制地轻轻震颤,花瓣边缘无声沁出柔和的粉色光晕,如同被无形的暖风唤醒,绽放出温软的暖意。

    “姐姐的心湖里,又泛起那个凡人的倒影了么?”

    清脆如冰凌相击的童声穿透紧闭的石门,带着几分狡黠的笑意。曲瑶心头微惊,慌忙将红绳卷入宽大袖中,还未来得及整理心绪,石门已被无声推开一道缝隙,一只通体雪白、毫无杂色的狐狸轻盈溜了进来。狐身一晃,就地化作一个梳着双丫髻、约莫十岁左右的娇俏女童,一身素白衣裙,眼眸清亮如星,正是她百年前于极北雪原救下的那只小雪狐,名唤阿雪。

    “休得胡言!”曲瑶侧过脸,避开那洞察般的视线,指尖虚点石壁上古奥的文字,“我在参悟《黄庭经》玄妙,静心凝神……”

    阿雪皱了皱挺翘的小鼻子,用力吸了口气,像只真正的小狐狸般轻嗅,眼中笑意更甚:“姐姐诓我!这满室的空气里,都浮动着独属于姐姐的、清冷又馥郁的樱花香气……比月华还绵长,比春风还……嗯……旖旎?这气息,阿雪可认得真真儿的!”

    她忽地灵巧旋身,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捧出一个精巧的藤编食盒,得意洋洋地晃了晃:“那这个香喷喷的东西,看来也不用给姐姐啦!”

    曲瑶的目光落在食盒上,阿雪已麻利地掀开了盒盖。几块小巧玲珑、被巧手捏成梅花形态的酥饼静静躺在油纸里,表皮被烤成诱人的暖金色,边缘处泛着恰到好处的焦褐,散发出温暖、甜蜜的麦香与油脂融合的芬芳。

    曲瑶素来不重口腹之欲,此刻却不自觉地伸指拈起一块。指尖传来微温的触感。她轻轻咬下酥脆一角,唇齿间甜香弥漫,却意外咬到内里一个硬物。取出一看,竟是一片薄如蝉翼、触手生温的羊脂玉片!玉质温润,在洞府幽光下流转着含蓄的光泽,其上以清雅瘦金小楷工整刻着四个字——“云想衣裳”。

    曲瑶指尖微微一颤,呼吸瞬间凝滞!

    是它!

    那日在崇仁坊破败书斋中,他与她对弈手谈,第三局她因羞恼拍案,引得一片本命花瓣悄然飘落,恰好粘附在棋盘的“天元”之位……后来被秦墨珍重拾起、细细看过……又在她逃离前,被不经意地遗落在诗稿与茶渍的狼藉之间……

    当时未寻到,不想竟是被他如此小心地……偷偷藏了起来!这玉片边缘处,果然还残留着几不可察的细微糖霜颗粒!必是紧贴着他温热的胸膛,被珍而重之地揣藏至今!

    “是……”曲瑶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哑,“他……托你带来?”目光落在阿雪身上,已含了追问。

    “是呀!”阿雪甩着小脚,坐在冰冷的石阶上,声音脆生生,“今晨我溜进长安城想寻些新鲜胭脂,路过崇仁坊那破院子,瞧见你那呆书生挽着袖子,在烟熏火燎的小厨房里忙得满头大汗呢!可狼狈啦!”她嘻嘻一笑,“他瞧见我趴在墙头,赶紧包好了这食盒,求我带给你。看他那神色,生怕盒子淋了雨、凉了酥饼呢!”

    她小鹿般清澈的眼睛眨了眨,忽又压低了些声音,带上一丝凝重:“不过……姐姐,我回来时多绕了条路,可瞧见不寻常。好些个黄袍道士拿着罗盘木剑,在崇仁坊那片灰墙黑瓦间探头探脑,转悠来转悠去……巷子口的槐树下,更有个穿着绣金丝黑袍的影子……看不清脸,但那味儿……像墨汁混着干透的血……冷得很!” 她的小脸皱起来,带着嫌恶。

    啪嗒!

    食盒从曲瑶失力的手中滑落,磕在冰冷的寒玉床沿!

    那抹素白身影已化作一道裹挟着清冽花香与寒意的流光,直冲出洞府!伞?连一丝犹豫的念头都未曾闪过!

    洞府之外,暮春的雨!

    不再是山间飘渺温柔的雨丝!而是被高空朔风揉碎、拉扯成万千冰冷的银线,裹挟着料峭春寒,铺天盖地地泼洒下来!瞬间将曲瑶的身影吞没!雨水贪婪地浸透她单薄的素白衣裙,勾勒出纤细羸弱的轮廓,顺着凌乱的青丝滑落。

    然而,在这片铅灰色的、湿冷刺骨的世界里!她发髻旁那朵沉睡的本命樱花,却在雨水的冲刷下,前所未有地活了过来!每一片花瓣都如同吸纳了生命精魄,挣脱了尘封的桎梏,逐次绽放!粉色的、温润的、却足以刺透雨幕的华光骤然爆发! 这光芒不再仅仅是柔和,而是带着一种冲破万难、不顾一切的磅礴生命力!仿佛无数细小的、燃烧的花之精灵在她周身飞舞!雨水落在花瓣上,甚至蒸腾起袅袅的白雾,如同一场微型的生命祭祀!光芒所及,脚下湿滑的苔藓、枯败的草茎,都仿佛瞬间注入了一丝生机!

    这不顾一切、形同暴露的光华,是她内心焦灼最直接的映照!

    崇仁坊那座熟悉的破败院落外,那几个黄袍道士果然尚未离去。手中的罗盘指针正疯狂旋转,定定地指向曲瑶到来的方向!他们低声交谈,面有得色。

    曲瑶视若无睹,敛去行迹如一道无形清风,悄然穿墙而入。

    院中雨帘成幕。那扇破败的木门虚掩着。曲瑶一眼就望见书房里透出的昏黄油灯光影。秦墨果然在那里。

    他甚至没有伏案小憩,而是正襟危坐于书案前,手中狼毫笔走如飞,快速誊抄着案上一本厚厚典籍。一旁那张简陋的小矮桌上,竟已布好了两副碗筷——一为朴素青瓷,一为光洁白釉。最令人挪不开目光的,是破旧书案一角那个插着几枝饱满牡丹的青瓷瓶!牡丹花瓣层层叠叠,雍容娇艳,在昏黄的灯光下绽放出惊人的生命力!与这屋外的凄凉凄雨、屋内的寒酸贫苦,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带着心酸暖意的反差!

    “你来了。”

    秦墨搁下笔,抬起头,目光不偏不倚,精准地投向了门口那方被水汽洇湿的虚空,唇边绽开一个温暖真切的笑容。雨水打湿的碎发贴在他清瘦的额角,笑容却干净纯粹得仿佛洞穿了岁月的尘霜。

    曲瑶心口一悸,身影在湿冷的地面上无声凝实:“你……如何知我今日必至?”水珠顺着她的发丝滴落,在积灰的地面晕开小小的深色圆点。她的目光扫过那准备好的碗筷,带着询问。

    秦墨起身走近,很自然地抬手,极其轻柔地用干燥微温的指腹,拂开她沾在脸颊上、冰冷湿漉的几缕乱发:“我不知道。”他的声音很轻,带着满足的笑意,“但每一日,案头的牡丹会换新,桌上的碗筷会摆好,灶上的姜茶会煨着……”他的指尖停留在她微凉的脸颊边缘,最终滑落,“日复一日,总会等到那一日。”

    他的袖口沾染着新新旧旧的墨痕,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混合着书卷气息与微苦草药的味道。曲瑶敏锐地捕捉到,墙角那个本该空空如也的地方,竟多了一个小小的、红泥制成的小火炉!炉膛里暗红的炭火温顺地燃烧着,上面架着一个黑黢黢的铁壶,正“咕嘟咕嘟”地向外吐着白色水汽——那是祛寒湿的姜茶在滚沸!橘红色的火苗跳动,将炉壁映得通红,投下温暖的光影,驱散了这陋室一隅的寒冷与晦暗,也驱散了一丝她心头的阴霾。

    “外面那些人……”曲瑶的视线转向窗棂纸模糊的破洞,眉头紧锁。

    “宰相周家派来的探子罢了。”秦墨语气轻描淡写,毫不在意,“自上元节那场混乱后,他们便日日如此,扰民罢了。”他忽然俯身,从书案最底层的夹层中抽出一卷卷好的画轴,递到曲瑶面前,“先瞧瞧这个。”

    卷轴缓缓展开。不再是写意山水,而是一幅形神兼具的人物景致!画面正中,一株虬枝盘曲、饱经沧桑的古老樱树如卫兵般矗立。树下,一位衣袂飘飘、清丽脱俗的女子,低眉垂目,纤纤玉指正轻轻拈起一片坠落的花瓣。树与人的姿态,竟隐含着奇异的和谐与……依恋。画旁题诗:

    “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仓央嘉措的……”曲瑶诧异抬眸,看向这个以圣人之书立身的书生,“你一介儒生……”

    “诗乃心画。”秦墨的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和珍视,缓缓抚过那“不负卿”三字刻骨铭心的墨痕,“这些时日,我翻遍了藏书阁里所有孤本野史、志怪典籍,苦苦思索……终是想通了一件事。”

    窗外,一声沉闷的春雷由远及近滚过天际,压得人透不过气。

    “为何……在初见你于风雪废坊的那一眼……”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一字一句,带着某种勘破宿命的明悟:

    “我——就能穿过凡俗皮相的迷雾,直视你如云樱蔽月、似琼树朝霞的——本命真灵!”

    轰隆——!!!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道撕裂苍穹的刺目电蟒自九天轰然劈落!惨白的光芒瞬间将整个昏暗的陋室映照得如同白昼!震耳欲聋的巨响紧随其后,将残破的窗棂震得嗡嗡乱颤!

    “呃!”

    曲瑶猛地按住了自己的左胸!整个人剧烈地一晃!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发间那朵本就光华流转的本命花仿佛被投入了滚烫的熔炉!从未有过的、汹涌猛烈的灼热感瞬间爆发!仿佛有烈火在五片花瓣的核心点燃!五片花瓣,如同应和着九天雷霆般,同时爆发出刺目欲盲的、流金溢彩的粉金色光芒!整朵花如同浴火的神凰!灼热的光辉瞬间驱散了陋室所有的阴寒!更有一圈无形的、震荡灵魂的波痕以她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你可知……这……这意味着什么?!”曲瑶的声音因剧痛和某种未知的巨大惶恐而剧烈颤抖,几乎无法成言!她死死捂住胸口,仿佛要将那颗狂跳欲出的心按住!

    “我知道。”秦墨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如同在陈述一个古老的定律。他反而踏前一步,伸出温热的手掌,轻轻却又坚定地握住了她因剧痛而微凉的手指,那双手也在微微颤抖,却传递着磐石般的支撑力。“《太平广记·精物篇》中有载:‘凡草木之精怪,与凡夫俗子生情愫,凡情之所动,其精魄凝结之所(本命花)必有所感。每至月圆气盛之夜,便受穿心噬魂之痛楚煎熬。’此乃……天道铁律。”

    他的话语如同冰锥,刺入曲瑶被灼热与恐惧淹没的神魂!

    刺啦——!!!

    又一道更加狰狞的闪电划破低垂的雨幕!将秦墨沉静的侧脸映照得如同大理石雕刻般棱角分明。他的眸子里没有退缩,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深邃如海的了悟与……坚定。

    “那……你可又知晓……一个凡尘俗子……”他低沉的声音,忽然放得极轻极缓,如同深涧幽泉,却清晰地穿透了惊雷的余音,“一旦……悖逆天道伦常,爱上了如你这般……山川灵秀所钟的花木之精……最终……又会如何?”

    曲瑶茫然地摇头。巨大的痛楚和未知的恐惧攫住了她。雨声,仿佛成了天地间唯一的旋律。

    她的答案,是秦墨以一声悠长、沉重如同背负了整个尘世般沧桑的叹息:

    “他会变成一个……曾经最不齿的……贪生怕死之徒。”

    他凝望着曲瑶因痛楚和震惊而苍白的脸,一字一顿,重逾千山:

    “因为……活着多一日……便能多贪看你……在这凄风苦雨的浊世中……独放光华的一瞬……”

    “舍不得啊……怎么舍得……留你独自……守着千万载……无边的孤独……”

    这朴素至极,却又重逾万钧的表白!如同决堤的天河之水,彻底冲垮了曲瑶以千年道心、百载清修筑起的坚固堤坝!

    “嗡——!!!”

    被灼热与痛楚炙烤的本命花再也无法承受!终于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华!无数凝如实质、流光溢彩的粉玉色花瓣,如同亿万挣脱束缚的星辰,疯狂地从她的袖口、发间、甚至周身虚空中汹涌而出!它们高速旋转、呼啸盘旋!瞬间将狭小的空间填满!化作一场惊心动魄、美到极致也哀到极致的粉色花之风暴!

    花瓣风暴的尖啸盖过了窗外的雷雨!

    当最后一缕花瓣光华如星屑般无声坠落尘埃时,秦墨惊愕地瞪大双眼,怔立当场!

    他的手掌中空空如也。

    而他面前,原本曲瑶站立的地方——此刻扎根于冰冷地面的!是一株约莫一人来高、枝干虬劲沧桑、却又透着勃勃生机的樱树!枝头开满了无数粉白晶莹、如同最纯净月魄雕琢而成的——樱花!

    “这……才是我的……最终真形。”樱树的枝桠在花风暴残留的余波中微微摇曳,发出沙沙的轻响,曲瑶清灵而略带一丝疲惫的声音,仿佛来自每一片花瓣,每一道木质纹理,“现在……惧怕了么?”

    呼——

    温暖的、带着活人气息的气流拂过树冠。

    秦墨没有回答。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确认眼前并非虚幻。然后,他毫不犹豫地张开双臂,俯下身体,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庄重和难以言喻的小心翼翼,轻轻地将自己尚带着人类体温的胸膛,贴上了那冰冷却散发着无限生机的粗糙树干!

    他能清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中擂鼓般震动,那份有力的搏动,透过薄薄的衣衫与血肉,毫无保留地传递给了这株承载了千年灵韵的生命。

    树身微颤,樱枝轻摆,仿佛也在回应他这份毫无保留的炽热体温。

    这温度,是春雨之后的暖阳,是绝望深渊中伸来的手,穿透坚硬的树皮,一直抵达最柔软的生命核心。比这暮春时节最和煦的春风,更暖百倍千倍!

    “我曾见过……”秦墨将脸颊紧贴在那有着熟悉木质纹理的粗糙树皮上,如同靠着一个沉默而古老的爱人,声音低哑而清晰,穿透树冠的簌簌轻响,在曲瑶神魂深处直接响起,“比这‘真形’……更令人惊骇、更令人绝望的存在。”

    他闭了闭眼,声音带着刻骨的凉意,仿佛重新踏入那个尘封的幼年噩梦:

    “七岁那年……母亲离世不久……一个湿冷刺骨的雨夜……我循着异样的动静……来到后院那棵歪脖老槐树下……”

    他的语气极其平淡,每一个字却像淬毒的针:

    “我看见了她。”

    “她穿着……出嫁时那件最艳丽的猩红绣金凤嫁衣……长长的、湿透的黑发缠绕着苍老的树皮……脚尖悬空……悬挂在老槐树的虬枝之下。月光穿过雨水……照亮了她肿胀发紫的面孔……和那双……死不瞑目的、直勾勾对着我的……空洞眼白……”

    秦墨的身体随着回忆微微发抖,却将樱树抱得更紧,仿佛它是唯一的锚点:

    “那就是我亲眼所见的……母亲的‘真身’。”

    “后来……父亲流着泪告诉我……”他的声音透着一种深沉的疲惫与绝望后的麻木,“你母亲……生你时大出血而亡……怨气太深……执念难消……才化作了……红衣的恶鬼……悬梁后院……”

    他深深叹息,气息拂动着头顶的樱瓣:

    “所以啊……自那一刻起……我的双目……便再也无法被凡俗遮蔽……能穿透尘世皮囊……窥见幽冥游魂……山野精怪……也能直视她们……被诅咒撕裂……被执念扭曲的……最痛苦、最绝望的……形态根源……”

    他缓缓直起身,目光穿透了樱树的枝桠,仿佛在隔着时空与那个小小的、被遗弃在雨夜后院的七岁自己对视:

    “相比那刻骨的怨毒与绝望……曲瑶……”

    “你这汲取天地灵气……活过千载漫长岁月……依旧明澈如玉……净若初雪的灵根之体……”

    “美得……让我心碎。”

    窗外哗哗的雨声不知何时悄然停歇。一缕稀薄却格外执拗的阳光,顽强地穿透厚厚云层,如同金色利剑刺破重重晦暗,恰好笼罩在樱树旁两人交握的手上(曲瑶已在无言中悄然恢复了人形)。

    秦墨望着重新站在阳光下的她,眼中有光流转。他忽然毫无征兆地单膝跪地!动作郑重如同封禅!

    从怀中取出的不是书卷,而是一枚小巧的银戒!戒指的戒托正中,牢牢镶嵌着一颗泪滴形状的、温润泛水的白玉碎片——正是泪痕玉之残片!戒指的内壁,清晰镌刻着四字蝇头小楷——

    “月移花影”!

    “曲瑶……”他仰起头,目光穿透她被泪意氤氲的瞳眸,锐利如剑也温柔如雾,“我查遍了所有能找到的古老禁忌杂谈。”

    他的声音像磐石撞击,字字清晰:

    “花妖若与凡夫结合,必遭天道反噬!道行锐减如崩山倒海,根基磨损似沙漏流沙……轻则百年苦修化为乌有,重则……灵体崩散,归于尘土!”

    “然——”

    秦墨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壮烈与不容置疑的决绝:

    “若以花妖心头热血!以凡人三魂精魄!引为媒介!缔下血魂交融之死生契约——”

    他的目光锁死曲瑶瞬间剧震的眼瞳深处,一字一句,掷地如金:

    “可求——”

    “天不允命——由我争!”

    “地不载情——由我承!”

    “强改阴阳三生簿——续我三世夫妻缘!”

    话音未落!

    院墙外,嘈杂声浪陡然暴涨!那些监视的道士似乎捕捉到什么巨变的气息!尖锐的驱邪咒文声浪如同利剑穿空而来!

    “妖孽伏法!”

    “天网恢恢!”

    “急急如律令!”

    更有刺破耳膜的尖利女声穿透所有咒骂,带着赤裸裸的兴奋与刻毒:

    “一群废物!都给本小姐滚开!今日——我要亲手扒了这花妖的皮囊!抽了她的妖筋!炼做我的胭脂盒!”

    宰相千金周瑛亲自驾到!

    脚步声、咒骂声、利器撞击声、破门之声在院外混乱响起,如同沸水泼油!杀气已至门前!

    “来不及了!”曲瑶眼中厉芒爆闪,一把抓住秦墨手臂,周身妖力鼓荡就要携他遁走!

    “不可!”秦墨猛地挣脱!反手竟用力将她推开几步远!力道之大显示出他从未有过的坚决!

    “周家势大熏天!你我避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他父女二人如附骨之疽,不达目的死不休!”秦墨语速飞快,不容置疑!他猛地转身扑向书案,胡乱抓起那本早已被他批注得密密麻麻、卷了毛边的《南华经》!塞进曲瑶怀中!

    “去!” 他声音嘶哑,眼神却无比明亮地催促她,“书页深处……夹着我秦家这破落户最后一点念想——城南那五亩祖产的地契!以此安身!去终南山等我!三日后!三日后待我料理了这些杂务!必去寻你!” 他的眼神,带着前所未有的强大信心与安抚。

    那扇千疮百孔、象征贫寒的门板,已在轰然巨响中被狂暴的踹击撞开!木屑横飞!阳光和杀气一同涌入!

    曲瑶急怒攻心!本命花因极致的焦虑与即将分离的恐惧瞬间滚烫灼烧!丝丝热流几乎要烫穿她的衣衫!

    “他们是要你的命!不是杂务!” 她声音都在撕裂!

    “信我!”秦墨眼中闪过最后一丝绝无仅有的深邃光华,在门被撞破的瞬间,狠狠捏了捏曲瑶的手,声音快如闪电,“三日后——午时!若我未至!去大慈恩寺!寻那棵太宗手植的、已活过二百余载春秋的——樱树!树根下第三块青砖之下——有我留书!”

    曲瑶只来得及看清他转回身、面对闯入者时的那份镇定自若——脸上瞬间挂起一个礼貌而疏离的假笑,拱手对着为首那盛气凌人、珠翠环绕的少女:

    “原来是周大小姐玉趾亲降……” 他语调竟是一派从容的客套,“夜访寒舍,蓬荜生辉……莫非是要听在下讲一讲《孟子·离娄》下篇的微言大义不成?”

    他的话音被彻底淹没在嚣张的叱骂与破门而入的兵刃寒光之中……

    ------

    终南山·曲瑶洞府前

    终南山的夜,静得只剩下流泉松涛。月色如寒霜,铺满了寂静的山崖,远比长安的灯火更寂寥,也更森冷。

    曲瑶抱膝独坐于洞府前冰冷的石阶上,那本《南华经》仿佛有千钧重,沉重地搁在膝头。她修长的手指带着难以平复的微颤,一遍遍地翻阅着每一页泛黄的纸张,摸索着每一个纸面的凹凸。指尖终于在最深处、装订线旁的夹层里,触到了那张薄如蝉翼、质地却坚韧异常的桑皮纸——正是那五亩荒地的地契!将其抽出时,一张折叠得更小巧的纸条从中滑落,无声飘在月光如水的石阶上。

    展开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墨字,笔迹是她熟悉到骨子里的清隽瘦金,却显得极其匆忙与用力:

    “城西大慈恩寺南院,有一古樱,枝干虬结似龙游,乃太宗皇帝贞观初年手植之物,垂二百一十三载矣。”

    风吹山林,发出呜咽般的松涛。曲瑶将纸条紧紧攥在掌心,仿佛要攥住其中传达的信息背后,那个人的安危。

    阿雪蜷在她脚下,小脑袋枕着她冰冷的裙摆,睡得正沉,细小的鼾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忽然!

    阿雪那对毛茸茸的尖耳猛地竖起!如同最灵敏的雷达!小巧的鼻子也用力翕动了几下!

    “姐姐!仔细听!”她瞬间惊醒,稚嫩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警觉!

    山道阶梯上!杂乱无章却极其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响!踏碎了夜的宁静!

    曲瑶心头猛然一紧!如同惊弓之鸟般从石阶上弹起!身影化作一道流光,疾风般向山下掠去!

    然而,山道折弯处,月光映照下奔来的,并非朝思暮想的青衫身影,而是一个穿着粗布僧衣、满脸稚气与惊恐的小沙弥!他怀中紧紧抱着一个尺许见方的乌木匣,如同捧着佛骨舍利般,跌跌撞撞地冲了上来!

    “女……女施主!”小沙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面无人色,看清曲瑶的瞬间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您……您可是……姓……姓曲?名唤瑶?是……是崇仁坊秦公子……让我……让我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东西……交到你手上……不得延误!”他喘息着,几乎是语无伦次地将沉甸甸的乌木匣塞了过来。

    曲瑶双手托住木匣,沉甸甸的质感让她心跳更甚。指尖刚触到冰凉坚硬的盒盖——

    木匣内突然传出极轻微的声响!仿佛……是什么花苞绽裂……

    嗡!

    一股极其熟悉的气息瞬间钻入她的心扉!是……他的气息!

    曲瑶毫不犹豫地掀开盒盖!

    匣内别无他物!

    只有一枝!仅开了一半的、饱满得如同美人脸庞的深红牡丹!

    花瓣娇嫩欲滴,色泽浓烈如血,在月光下散发着幽幽的光华。更奇异的是,层层叠叠的花瓣中央,在嫩黄的花蕊之上,竟凝聚着数颗圆润剔透、如同水晶球般泛着七彩光晕的——露珠!清冽芬芳之气扑面而来!

    曲瑶的指尖不由自主地轻触那最饱满娇艳的一片花瓣。

    嗡——!

    指尖触到花瓣的瞬间,熟悉的嗓音,带着无法言喻的复杂情绪(沉重、焦虑、却又竭力维持的安抚),如同无形的丝弦被拨动,直接响彻在她的耳畔心间:

    “……曲瑶……事急……周家已识破我心意……逼我三日后……与其女周瑛成婚……”

    她的身体猛地一震!心脏如同被铁锤砸中!

    “……崇仁坊四周……已布满了府兵爪牙……监视如铁桶……脱身不易……但别……别担心!”那声音极力想传递镇定,却无法掩盖深处潜藏的汹涌暗流,“我已找到脱身之法!你……万不可轻举妄动!切记!切记!”

    “等我!三日后我……”

    话音未落!如同被利刃骤然斩断!

    那包裹着灵魂传音之力的牡丹花蕊微光瞬间熄灭!所有花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卷曲、萎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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