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婆婆的声音再次响起。
李鱼抬头，地魈抓着婆婆悬在头顶，层层叠叠的地魈候在上空。太阳升起一半，点亮整个天空，滑板绕开地魈，白猫说，“它们是故意等在这儿耗时间，等太阳完全出来，你就走不了了。”
婆婆头发凌乱，她说：“小白，送小鱼离开。”
“婆婆。”李鱼声音哽咽，她什么也做不了，倒成了大家的负累。
“小鱼，太阳升起，朝着光走，不要逗留，往前走，别回头。”说完，婆婆推开抓着她的地魈，跳入地缝。
“婆婆！”李鱼失声大喊。
婆婆极速下坠，层层地魈望着李鱼，等着她往下跳，“婆婆在下面，跳下去就可以找到她。”
白猫紧紧抓住李鱼，防止她往下跳：“别信，去了底下就再也回不来了。”
婆婆的身影逐渐变得模糊，底下突然冲出一个墨绿色的身影，接住她，群猫盯着蹿上来的身影，齐呼“賨大人。”
賨丹肩上攀着两只猫，他踩着红色的滑板，吩咐白猫：“送她去车站，我随后就到。”
群猫挥棍扫开地魈，护在白猫身侧，江千夜冲到最前面，劈出道路。太阳持续上升，群猫护着李鱼冲出地缝，穿过居民楼。
没有着落点，地魈减少，只有两侧的树木、电线杆，地魈攀上去。一只地魈瞪着电线杆冲来，还未接近，便往下掉，其余的地魈紧盯着李鱼，突然往下跳。
白猫欢呼：“它们走了耶。”
“蠢货。”黑猫开骂，“要去车站，就要通过银行，它们是想爬上银行，拦我们。”
楼顶的无毛猫放下望远镜，招呼身后的猫职员，“按下墙上的开关。”
猫职员跑到墙边，抬手试着触摸墙上肖像的双眼，个子太矮，摸不着。又来几只猫职员，一个贴一个的横躺在地上，托住猫脚往上，眼看地魈就要接近，猫爪还未摸到开关，无毛猫顺着柱子爬到最底，拖出黑猫藏好的铁篮，招呼厨娘猫，“快，把这些砸下去。”
厨房猫跑来，抓起书包，瞄准地魈，用力丢过去。
地魈抬手，长指甲划过书包，里面的纸币散出来，糊满脸。
楼上的猫职员双手拍在肖像双眼上，银行整栋楼里传出连续的机轴声，墙壁里的齿轮接连转动，银行下半部分依次往左右展开，冲来的地魈扑空，与无毛猫贴脸擦过，无毛猫瘫坐在地，捂着胸口感叹，“好险。”
齿轮持续运转，竖着的银行横向平展成“一”字型，离地面千米，蹿起来的地魈跳到半空，便往下落。
没了银行遮挡，地魈分成两拨，一拨跑往车站，爬上火车，长指甲划破铁皮，钻进车底，拔车车轮，掀翻铁轨，合力抓住火车车厢，用力拉扯，一分为二。一拨弓起双膝，扎着马步，由着同伴踩上膝盖，组成人塔，铁链摇晃，一个褐色的身影踩着人塔冲到顶端。
太阳升起三分之二，群猫猫言猫语，“车没了，铁轨也没了，太阳要升空了。”
江千夜与塔顶的人对视，双手握紧刀柄。群猫护着李鱼向人塔靠近。塔顶的人脖子上横着一条伤疤，双手双脚栓着铁链，他长着和江千夜相似的面容，名字也和江千夜相似，他叫江万朝（zhao）。
赶来的地魈铺路，他踩着地魈靠近，躲过群猫挥起的木棍，脚尖踩在江千夜的刀尖上，荡起的铁链冲散猫群，江千夜一脚蹬在白猫滑板上，助它远离江万朝，下巴却被江万朝抬起的脚尖踢中，血迹渗出嘴角。
江千夜抬手抹去嘴角的血，望着上方的江万朝，“你们带她去银行，等賨丹。”
江万朝扫了她一眼，转而踩着地魈奔向李鱼。
黑猫冲来，挡在他与白猫之间，白猫踩着滑板碎碎念，自我洗脑，“我可以的，我可以把你送到银行。”
江万朝扰动手腕，腕上的铁链打向黑猫。黑猫踩着滑板向下，躲过一劫。长刀驶来，江千夜站在江万朝面前，抬起的右腿踹向他的腹部。江万朝甩动铁链，套住她的脚踝，拖着她离开滑板，再用力甩向高空。地魈伸出的手指划破江千夜的手臂，割破她的衣衫，手臂上留下数道血痕。
赶来的金仙儿踩着地魈踏上江千夜的滑板，移到江千夜身边，扫开地魈，接住她。
江万朝扫开围来的猫，直奔李鱼。
金仙儿扫了他身后一眼，跳到地魈肩上，落在江万朝左边，江千夜落在江万朝右边，賨丹把婆婆交给华诺，踩着地魈的肩膀赶来，一脚踹开挡路的江万朝。其后的白猫双腿乱踹，咆哮大喊，“让开，都让开。”
身边的地魈变成残影，无毛猫拉开大门，紧握双拳呐喊加油，“快点啊。”
黑猫追在白猫身后，抡去铁拐，击中白猫的滑板，滑板冲开挡路的地魈，直冲冲撞进门内，在地板上滑行数米，撞在墙上。
无毛猫关上门，冲来的地魈撞在门上，白猫摔掉墨镜，双眼冒金星，嘴里呢喃，“快送她走。”
李鱼坐在地上，抱起白猫，轻轻吹它撞出包的额头，“谢谢你，小白。”
“别磨蹭了，快走啊。”白猫弹起。
“车坏了，铁轨没了，她回不去了。”无毛猫垂头丧气。
白猫跳上窗户，太阳的尾巴快要走出云层，头顶落下响声，群猫警觉地盯着上方，白猫跑到李鱼面前展臂护着她，头顶推开一扇门，三花逮着橘猫跳下。
三花丢下橘猫：“都是它惹的祸。”
橘猫低着头，垂着眼，它不过是不想回人间。逃出车后，賨丹一直追着它，它瞅见一个地洞，钻进去，躲开賨丹，谁会知道它身上的残留着李鱼的味道，引来地魈，它逃走，地魈追着它不放，直到它逃到地面，以为脱险，哪知道地魈撞开地面，掀飞賨丹的车，它又再次掉进地底，幸亏賨丹救下它，要不然它得留在地底。
“别怪它。”李鱼站在窗边，窗外混乱一片，仅仅一夜，城中不复昨日景象，若不是她来鬼界，这里不会变成这副模样，不能责怪橘猫。
太阳的尾巴就要钻出云层，死亡是注定的，她注定留在鬼界。
三花拖着橘猫走到墙边，踩着它的肩膀，伸爪移动墙上的拼图，送子观音像变为玉面观音，银行内部的机轴随着它的动作变化，排成一字型的建筑再次改变排列方式，组成车头车尾。墙壁上挂着的喇叭发出连续的滋滋声，賨丹的声音响起，“下一站，人间。”
江千夜、金仙儿拦住地魈，賨丹得空钻进银行，跑进驾驶舱内，调开广播播报。广播声传出列车，挂彩的江千夜看向断裂的火车轨道，久不说话的江万朝扫过快要升起的太阳，“她走不了。”
“太阳还未完全升起，结局未定。”江千夜抬腿，脚尖扫过江万朝的下巴，目光扫向黑猫，“快过去。”
“所有猫，跟我走。”黑猫领着群猫绕开地魈，冲到列车前丢下滑板，其他猫像它一样，整齐地落下滑板，排成铁轨。
李鱼透过窗户看见丢下滑板的猫往下掉，心揪成一团，“快救它们。”
“是华大人。”白猫挂在窗户上，看见华诺骑着自行车，逐一接住下掉的猫，放进自行车后的篮子里。
李鱼悬着的心放下。
铁链甩上窗户，列车猛的往下一沉，地魈顺着铁链往上爬，驾驶舱内的賨丹看着屏幕里的情况，地魈已经爬上车顶，他的食指敲在按钮上，犹豫后拿起话筒，“列车加速，车外的游客请注意安全。”
说完，等待三秒，敲下按钮，列车提速，云朵从窗外掠过，抖下车上的地魈。
窗外只剩下云朵，车内安安静静，李鱼站在窗边，发现所有的猫都在偷偷看她。白猫抬起眼睛扫她一眼，又垂下眼睛看着地板。
她要走了，是时候告别了。
“小白。”李鱼的手放在白猫额头上。
白猫跳起，打断她的话，牵着她的裤脚，“我送你。”
无毛猫领着群猫跟在李鱼身后，窗外的云朵渐薄，李鱼来时坐的绿皮火车逐渐清晰，列车慢慢减速。
“你不用担心，我会帮你吃掉宵夜。”白猫直冲冲的往前走，“你剩下的钱我也会帮你用。”
李鱼一句话也不说，跟着猫穿过长长的车厢，直到驾驶舱门前，群猫才停下。白猫扭过头，望着她，把头埋进她的裤脚，左右磨蹭。
“太阳要升起了，她必须离开了。”无毛猫望着窗外升高的太阳。
白猫松开李鱼的裤脚，低着头转身，往上跳，抓住门把手，压着门把手往下，打开驾驶舱的门。
李鱼低头，被白猫抓住的裤脚湿了一片。她的心都要碎了。
三花逮着橘猫溜进驾驶舱推开另一扇门，门内是李鱼来时坐的那节车厢，稀稀落落的乘客散在座位上，白猫跑到賨丹腿后藏起来。
十步的距离走出十米的路程，李鱼停在门口，“我们还会再见吗？”
“会。”賨丹肯定的说，“七十年后，我们会再次相见。”
李鱼不言，她原本准备在忌日结束后就来鬼界，因为火车换轨提前来到鬼界，多了一次生的机会，这儿的一切都在推她往前走，七十年后再见时，它们还能认出她吗？她还记得这里曾经发生过的故事吗？
白猫探头望了眼窗外的太阳，跑到李鱼面前，用力推她，“你走。”
李鱼往后退半步，跨入绿皮火车。列车往后退，賨丹、群猫的身影渐行渐远，白猫站在原地，抬手抹着双眼。
视线模糊，李鱼还未来得及说谢谢，列车已经走远，她转身回到座位。李鱼坐下，看向窗外，天空布满晚霞。
她从光里来，将独自挑战整个黑夜。
李鱼打开布包摸纸巾，摸出一张硬纸片。
是一张纸币，纸币上墨迹干透，是賨丹和猫。
李鱼抬头看向窗外，一辆列车从晚霞里穿过，群猫叠在窗前。
賨丹抱起蹲在墙边垂着头的白猫，抬它的下巴迫使它抬头看窗，白猫看见远处绿皮火车上，李鱼正抬头看天。
白猫双眼发光，晃动尾巴，竖起两根手指，“补我双份夜宵。”
“好。”賨丹放下白猫回到驾驶舱，推动按钮加速，列车穿过晨曦，返回鬼界。
地魈长时间呆在地下，不能在太阳下暴晒，李鱼走了，它们没有继续留在地上的理由，纷纷返回地下，躲在阴影里。江千夜握着刀的手垂在身侧，底下的江万朝嘲讽地望着她。
只需等待下一个黑夜，地魈便可以出来，城里的灯都坏了，眼下要紧的是先修灯，还有救治受伤的灾民，江千夜没空搭理他，扭头去到花店，抱起地上的余桃。
余桃再一次死亡，成了魈。
按照规定，魈不能呆在城里，江千夜要找个隐秘的地方把她藏起来。
城中乱作一团，无人在意江千夜去哪里，她大大方方离开花店，路过杂货店时，守在店内的婆婆突然喊住她。江千夜懊恼，得找个理由把她骗过去。
“江大人。”婆婆看着江千夜怀里的余桃，率先开口。
江千夜搪塞：“她受伤了，我带她去医院。”
地魈抓走婆婆时，她往花店看了眼，余桃就躺在花瓣里，那时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地魈被禁止出现在城内，昨夜事一过，地魈更是过街老鼠，余桃不能呆在这儿，婆婆拿出号码牌，“让她走吧。”
江千夜、賨丹曾明令禁止，地魈不能回到人间，这一次她要推翻曾经的规定，她说，“等你的亲人逐渐离世，你会被遗忘，某一天，无人再记得你，你真的想清楚了？”
让出号码牌，意味着失去回到人间的机会，要想回到人间，得重新排队，至少等上三、五百年。婆婆留在这里太久，记忆逐渐模糊，回到人间，她会忘记关于李鱼的一切，她不想忘记，即便是模糊的记忆也很宝贵，“我见过她，我记得她。”
“我送她离开。”江千夜接过号码牌，抱着余桃离开。
賨丹刚回来，江千夜跳上列车，把号码牌插在墙上的拼图里。拼图滚动转换为送子观音，右侧的墙上亮起羊头符文，群猫让出道路，江千夜、賨丹同时把手放在羊头符文的盘角上，合力推开一扇门，门口浮着连续的脚印，脚印尽头是一汪绿色池水。
賨丹接过余桃，穿过门，他踩着脚印走进水边，把余桃放进水中，水流推着她向下。
不久后，人间将会有一位婴儿降临。
白猫才不关心别的猫在做什么，它跑进厨房，出来时左右手各端着一个餐盘，头上还顶着一个餐盘，它要了两份夜宵，一份早餐。要是被黑猫看见，它又要被凶。它找了个无猫的地方躲起来，放在餐盘，坐在地上，摇晃尾巴，左一口鱼，右一口冰激凌，风掀起它额前的碎发，太阳花发卡跟着转动，它望着天空赞叹，
“哇～～，今天又是一个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