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嘉宁第一次看到“留学申请通过”的邮件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是一封由校方发出的正式通知邮件,语言冷静、措辞标准,确认她的资料审核无误,将在一个月内进入课程学习。
邮件落款清晰地写着那所大学的名称,一个她曾幻想过无数次、象征自由的地方。
可她没有欢喜。
她只是平静地坐在窗边,盯着屏幕看了很久,仿佛要从那段文字中拆解出背后的每一层意图。
自由,是沈砚给的。
所以,这并不是真正的自由。
她合上电脑,走进浴室,用冷水洗了一把脸,让自己的表情重新变得沉静无波。
这所学校或许真的存在,但她能进去、能学什么、能不能离开,一切都在沈砚的控制下。
她不能指望一个由他安排的“未来”,带她离开他。
她必须主动。
**
第二天课间,她走进学校图书馆最角落的一排电脑室。
这是她提前观察过的区域,摄像头老旧,连接网络也最不稳定,却是唯一能掩人耳目的地方。
她坐在电脑前,将口袋里的纸条摊开,上面是林屿川教她的加密邮箱登录步骤——这是他们之间唯一未被沈砚触及的联络方式。
她小心地按照指令操作,整个过程耗时近半小时。
网页终于成功跳转。
她盯着那个空白的写信页面,手指悬在键盘上停顿许久。
她不知道林屿川是否还会读这封信,更不知道他是否还愿意回应她。
但她必须赌一次。
邮件只有一句话:
我在法国的索邦大学,如果你能来,就来一次。
署名:J
她不敢多写,不能暴露。
点击“发送”键的一刻,她闭上眼,屏住了呼吸,直到页面显示“发送成功”。
那一刻,她才感到胸腔轻轻颤了一下,像是按耐已久的心跳终于恢复。
她站起身,将浏览记录清空、关掉电脑,然后回到正常生活。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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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必须忍住等待时的冲动。
在接下来的一周里,她每天规律作息、出门上课,公寓干净整洁、衣物叠得整整齐齐,像一只顺从的新生羔羊。
沈砚安排的“助理”每周定期上门送补给,她都礼貌地道谢、收下,不多问、不多说。
但夜晚,她坐在床头看着日历,指尖轻轻在“周五”那一格上按了一下又一下。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发出求助信号。
她必须假装无事,才能等到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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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嘉宁第一次打开林屿川的回信,是在凌晨三点。
那封邮件安静地躺在加密邮箱中,标题没有署名,只是一串坐标和一个时间。
她坐在光线昏黄的书桌前,屏幕蓝光映在脸上,眼底浮现出难以掩饰的复杂情绪。
她以为自己会激动、会想哭,可真正看到林屿川的回信时,心却静得出奇。
他没问她过得好不好,也没提自己是否安好。只是说:
“一个月后的这一天,下午三点,图书馆西侧停车场。如果你来,我在。”
短短一句,却是她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真实地看见“自由”两个字。
她将手机熄屏,放入抽屉最深处。深吸了一口气,将那一刻的悸动收进心底。
从那天起,许嘉宁开始为“那一刻”做准备。
她不再每日坐在窗前发呆,也不再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拒绝与人交流。
她走进校园,进入预科课程,选了语言、历史和电影文学三门。
预备课程上,一名来自东欧的男生主动向她搭话,说话带着调侃和好奇。
“你总是一个人,连手机都不看,是有什么信仰不能碰电子产品吗?”
她轻笑,语气温和:“没有,只是习惯。”
男生咧嘴笑了笑:“你笑起来好看,像从哪部老电影里走出来的。”
她仍旧微笑,眼底却没有光。
沈砚的影子始终包裹着她,隔着海洋都未曾远离。
这些课程或许是真的,这些同学或许也是无辜的。
但她知道,她的每一个选择、每一个朋友,甚至一通电话、一条短信,都可能被人监控着。
所以,她不与任何人亲近。
她只在心底,暗暗筹谋下一步行动——如果林屿川能来,她就要抓住这个机会。
如果他不能……她也要自己创造另一个出口。
她知道自己没资格再享受“普通”的生活。
她不是来交朋友的,而是来寻找缝隙,冲出牢笼的。
林屿川的第二封信,比第一封更加谨慎。
他告诉她:“你能联系我,说明监控暂时放松,但别轻举妄动,我正在想办法接你出去。”
他附了一张地图和一个四位数的密码,那是她曾熟记于心的“备用计划”。
她曾问林屿川,如果真的逃不掉,该怎么办?
林屿川沉默了很久,只留下了一句话:
“如果你真的决定不回来,就去学校公共寄物柜12号,密码0809,那里有你需要的一切。”
那一刻,她明白了。林屿川,是真的早就准备好要带她逃走。
沈砚察觉到异常,是在第三周。
他每天都会收到保镖发来的公寓监控记录,而这几日的许嘉宁,笑容多了。
他盯着画面中她在餐桌上翻书的模样,眉间凝起淡淡的寒意。
“她最近联系了谁?”他问。
“没有异常。她手机还关着,电脑也没查出特殊记录。”
沈砚沉默片刻,道:“查她学校的公共网络记录。她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
——果然。
第二天,负责远程监控的手下就报告:
“她曾在校图书馆的公共电脑停留二十分钟,期间使用了一个加密邮件客户端。”
沈砚冷笑了一声:“还是太天真。”
与此同时,许嘉宁正以无比冷静的方式,一步步完善她的“离开计划”。
她买了仿真的假发和帽子,从小巷买了不登记的预付卡,将备用手机藏在鞋底里。
她去过车站,确认寄物柜的位置和路线,在纸上默默画下详细逃跑动线。
她甚至练习了几次用不同腔调说话的方式,以防被临时识破。
她知道自己没有第二次机会。
而这一切,她都装进日复一日“适应生活”的伪装中。
“你最近很安静。”沈砚拨通视频时,对她说。
她看着他熟悉的眉眼,笑了笑:“挺好的。这里天气不错。”
他盯着她的眼神,温柔又冷。
“你不想家了?”
“偶尔会。”
他低声说:“等你开学了,我可能会过来看你。”
她微微一怔,笑容却没变:“好啊。”
沈砚的视线静默数秒,随即说:“早点休息。”
视频挂断那一瞬间,她整个人瘫坐在椅背里,喉头泛起一阵恶心感。
那天晚上,她辗转反侧。
她已经准备好几乎所有能准备的东西,但她知道,唯一不能出错的,就是“林屿川会不会来”。
她甚至梦见那天她站在车站角落,等到天黑,也没有人出现。
她站在那里,被沈砚从背后抓住,拽回那个幽闭的世界。
她在梦里窒息得快要断气,却在黎明前的冷风中醒来,睁开眼时,泪水已湿透枕边。
故事的另一端。
林屿川站在异国街头,戴着帽子和墨镜,看着手机上的那封邮件。
“停车场。下午三点。”
嘉宁……他念着这个名字,心里像被针扎着疼。
他已经等了太久,错过太多。
这次,他不会再退一步。
他深吸了一口气,拨出了那个曾经无数次打通、又无数次挂断的号码。
“嘉宁,”
他的声音压低而坚定。
“我来了。”
**
而此时,千里之外。
沈砚站在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前,身后是空无一人的房间。
手机屏幕上,监控系统最后上传的定位信息定格在一台公共图书馆的电脑上。
“林屿川……”他低声念着,眼底翻涌起压抑的怒意。
他原以为她已经妥协,原以为自己给的“自由”能让她渐渐失去斗志。
却没想到,她的沉默是蓄力,她的顺从是伪装。
他猛地将手机摔向桌面,震得杯中的水微微荡开一圈。
“许嘉宁,”他咬着牙,低声道,“你还是没学会听话。”
可下一刻,他又冷静下来。
眼神一寸一寸地收紧,冷得像要冻结所有温度。
“那就别怪我,不再温柔。”
**
许嘉宁的指尖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着,眼睛望着前方,仿佛还能听到林屿川那句温柔的低语——
“我答应过你,等你真正自由。”
可她自由了吗?
她缓缓低下头,看着桌上那封邮件的发件记录,那串加密地址是林屿川曾一遍又一遍教她记住的。他说,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想走,就用这个邮箱联系我。可那时她根本不相信他会等,甚至不相信自己有机会。
可他来了。
她心跳不稳地捂住胸口,又有些后悔:如果沈砚早已盯上她的每一步,那这封信,会不会把林屿川拉进深渊?
夜深了,窗外的街道被昏黄灯光笼罩。她起身,把窗帘拉得更紧,然后从抽屉中拿出一个小黑色的背包,轻轻拉开。
里面装着她所有的退路。
护照、现金、一张标记着多个城市路线的地图,还有一只不起眼的U盘,记录着她在海外期间发现的蛛丝马迹——关于那所“学校”、关于她的公寓房东、关于她银行卡绑定的信息,一切都指向同一个人:沈砚。
她曾偷偷尝试联系校方提交转学材料,却被告知流程复杂、审核周期长且不适合单人操作。那一刻她就知道,这不是普通的学校,而是一张打着“自由”名义的网。
许嘉宁坐回椅子,盯着手中的计划图,思绪越来越清晰。
——她不能再只是逃。
——她要主动反制。
这一夜,她没有睡。
与此同时,另一座城市的灯火也彻夜未熄。
林屿川站在酒店窗边,望着远处的夜色。他的手机屏幕还亮着,是那封邮件的内容。
他先是联系了当地的几个朋友,确认附近的监控分布,分析她所在的公寓与学校周边可能的埋伏点,然后又租下了一处临时住所,用的是他另一本护照。
他没告诉任何人自己要做什么。
这一次,他不会再失败。
他已失去一次嘉宁。
这次,他要带她走。
而在几千公里之外,沈砚刚刚走下飞机。
清晨四点,机场大厅冷清如雪,他戴着黑色长风衣,眉眼间的冷意仿佛隔夜未散。
助理快步跟上来,低声说:“先生,根据我们的监控,她最近行为很正常,没有越轨举动。不过有一天,她在图书馆的时间异常长,中间有段时间,画面无法捕捉到。”
沈砚停下脚步,望着外头泛白的天光,像是听见了一点什么。
“多久?”他问。
“将近四十分钟。”
“她的电脑呢?”
“公寓监控中显示她用的不是自己的,而是图书馆公共终端。”
沈砚轻轻一笑,低声道:“她还是试了。”
他迈步向前:“开始锁定她过去七天内的所有网络记录。我要知道她联系过谁。”
他走得极慢,却没有一丝犹豫。
“嘉宁,”他喃喃道,“你说你不想逃了,可你始终没学会一件事——你是我的。”
夜幕下的房间里,许嘉宁把背包压在衣柜最下层,最后一次检查自己的准备。
她拿起那张地图,看了许久,然后点燃了一根火柴,将地图烧成灰烬。
明天,她要重新走一次选择的路。
可这次,不是任人摆布。
她靠在床头,望着天边微亮的晨曦,眼神清冷坚定。
她不知道明天是否真的能走成,也不知道林屿川是否真能出现。
但她知道——她不能再退。
而此时,林屿川终于拨出了那个号码。
他沉默许久,电话响了五声后被接起。
“嘉宁?”
那头是极轻的一声:“……嗯。”
“我到了。”
风声穿过电波,林屿川的声音低哑,却坚定。
“这一次,无论你信不信,我都会带你离开。”
许嘉宁没有回应。
但她眼角,终于落下一滴安静的泪。
她低声说:“明天三点,我在那里。”
夜色渐明,风起云动。
命运的齿轮,即将再度咬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