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锈蚀的句点与未寄出的海浪

    无名指上的铁环冰冷而沉重,粗糙的锈迹摩擦着指骨,像一个无法愈合的伤口,时时刻刻提醒着它的存在。许眠坐在南下的列车上,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是模糊的色块,灰蒙蒙的天空,低矮的丘陵,偶尔掠过的、闪着寒光的水田。车厢里混杂着泡面、汗味和劣质香水的沉闷气息,邻座婴儿的啼哭尖锐刺耳。这一切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无法真正触及她的感官。

    她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左手掌心。那里,除了被戒指边缘磨出的红痕,还有几道尚未完全愈合的、被随身听碎片划破的伤口,结着暗红的痂。更深的,是那块仿佛被烙铁烫过、永远无法平复的印记——那块在城西康复医院冰冷墙壁上,被反复摩挲过的、刻着未完成“许”字的印记。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仿佛还能触碰到那粗糙墙面上绝望的力道,以及墙根处早已干涸的、冰冷的暗沉。

    骨灰已经归于大海,那个沾满污垢的录音带里最后的声音也已被海浪吞噬。可她总觉得,还有什么东西被遗漏了。像一根细小的、生锈的针,扎在记忆深处,时不时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是什么呢?

    列车到站,换乘,再坐上摇摇晃晃的长途汽车。窗外的景色从灰蒙的平原逐渐变成起伏的、被苍翠覆盖的山峦。空气变得湿润而清新,带着泥土和植物的气息。这熟悉的、通往那个偏远山区的路,正是她当初意外拍下周迟墓碑的地方。命运像一个残酷的圆,起点亦是终点。

    两天后,她再次站在了那片倾斜的山坡上。铅灰色的天空依旧沉沉地压着山脊,空气里浮动着泥土和腐叶的气息,像一块浸饱了水的旧绒布。雨水刚刚停歇,草叶上挂着沉重的水珠。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泥泞,走向那片散落的坟茔。

    很快,那块低矮的、青黑色的墓碑再次闯入视野。边缘模糊,几乎与湿冷的山岩融为一体。墓前那丛叫不出名字的野草,叶片边缘的枯黄似乎更深了些,在风雨后显得更加萎靡。

    她一步步走近,脚步沉重。心跳在胸腔里擂动,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钝痛。视线落在墓碑上那被雨水冲刷后似乎更清晰了一点的刻痕——“周迟”。

    然后,她的目光凝固了。

    在墓碑前那块小小的、被雨水浸泡得松软的泥地上,赫然散落着几块暗红色的、裹着白色糖霜的固体!它们早已被雨水泡得发胀变形,边缘模糊,甚至能看到内部被蛀蚀出的细小孔洞。几只黑色的蚂蚁,正忙碌地在这些残骸上爬进爬出,搬运着最后一点甜腻的碎屑。

    是话梅糖!

    是她上次离开前,失魂落魄间,从那个污秽糖罐里抠出来,随手放在这里的糖!

    才过去多久?它们就已经被雨水泡烂,被蚂蚁蛀空,像一堆被遗弃在荒野的、肮脏的垃圾。暗红的糖体如同凝固发黑的血块,白色的糖霜是溃烂的霉菌,黑色的蚂蚁是贪婪的食腐者。那个曾经承载着少年笨拙心意、象征着短暂甜蜜的物件,最终以最丑陋、最腐朽的姿态呈现在她面前,与他墓碑上的名字形成最残忍的对照。

    许眠的身体晃了晃,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猛地别开脸,捂住嘴,强压下那股直冲喉咙的恶心和眩晕。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一种巨大的、被彻底亵渎和嘲弄的愤怒与绝望。

    她几乎是踉跄着扑到墓碑前,不顾泥泞,伸出手,用尽力气去拨开、去扫除那些肮脏的糖块残骸!手指陷入冰冷粘腻的泥浆,沾满了腐烂的糖霜和挣扎的蚂蚁。她像疯了一样,将它们用力地甩开,甩得远远的!仿佛这样就能甩掉那刺目的肮脏,甩掉那被蛀空的甜蜜幻象,甩掉这命运加诸于她和他身上的一切不公和嘲弄!

    直到那块小小的墓前空地只剩下湿冷的泥土,她才颓然地停下动作,双手撑在冰冷的墓碑基座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泥浆混着腐烂糖霜的污秽沾满了她的手,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头发、脸颊滑落。

    她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墓碑上那两个冰冷的字——“周迟”。

    “为什么……”她的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为什么连这点……都不肯留给我……”

    回答她的,只有山风吹过荒草的呜咽,和远处沉闷的雷声。

    她颤抖着,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了那本黑色硬壳的日记本。封面上油腻的指印依旧清晰。她翻过前面那些记录着她笑容次数的、带着少年笨拙心思的泛黄纸页,翻过那些记录病痛、带着暗红晕染的绝望篇章,翻过毕业典礼上那触目惊心的血污和最后挤出的“值了”……

    最终,她停在了最后一页有字迹的地方。

    6月8日。毕业典礼。

    (字迹比前一日更加虚浮无力,笔画断断续续,像风中摇曳的蛛丝。)

    礼堂后面,柱子旁边。

    (后面跟着一大片空白。)

    她上台了。优秀毕业生代表。

    (字迹陡然用力了一些,带着一种近乎骄傲的笔锋。)

    真亮。像个小太阳。

    (“小太阳”三个字被描摹得格外认真。)

    咳……

    (这个字后面,是一大片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触目惊心的暗红色!那红色早已干涸发黑,深深地渗透进纸张的纤维里,形成一片狰狞的、不规则的污迹!它覆盖了后面可能存在的字句,像一块丑陋的伤疤。)

    ……值了。

    她的指尖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片凝固的血污。粗糙的纸面摩擦着指腹,带来一种冰冷的、令人心悸的触感。她仿佛能感受到书写时那撕心裂肺的痛苦,那喷涌而出的温热,以及那最后一点强撑着写下的“值了”背后的巨大满足与……不甘。

    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她用力眨了眨眼,逼退水光,视线下移。

    在日记本内页的最底端,紧贴着硬壳封底的地方,似乎……有极其潦草的、被前面血污几乎完全遮盖的、更小的字迹?

    她心中一动,几乎是屏住呼吸,凑得更近。昏暗的天光下,她努力辨认着那几乎与血污融为一体的、歪歪扭扭的笔画。那些字迹极其虚浮,断断续续,像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的最后挣扎。

    ……许眠……

    (第一个字勉强可辨。)

    ……对……不起啊……

    (断断续续,墨迹被暗红浸染。)

    ……我……作……弊了……

    (“作弊”两个字写得异常艰难,笔画扭曲。)

    ……说好……陪……你……到老的……

    (最后的“老的”两个字几乎无法辨认,只剩下一点模糊的墨痕,被大片暗红彻底吞噬。)

    “作弊了……”

    许眠喃喃地重复着这三个字,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原来在这里!在生命烛火即将熄灭的最后一刻,在他忍受着咯血的剧痛,在毕业典礼的阴影里远远凝视她的时候,在他心中翻涌的,不是对命运的控诉,不是对病痛的恐惧,而是……对她深深的愧疚!

    他愧疚什么?

    愧疚那个关于“永远”的承诺,他无法兑现?

    愧疚他自以为是的“保护”,让她连告别的资格都没有?

    愧疚他……最终,还是“作弊”了,没能陪她走到哪怕……约定的尽头?

    巨大的悲恸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紧紧抱着那本染血的日记,像抱着他残存的、破碎的灵魂,身体无法抑制地蜷缩在冰冷的墓碑旁,脸深深埋进膝盖。压抑的、破碎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溢出,混合着雨水和绝望的气息,在空旷的山坡上显得格外凄凉。

    雨水再次大了起来,冰冷地抽打在她的身上。她蜷缩在周迟的墓碑旁,像一尊被遗弃的石像,任凭雨水冲刷。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冰冷的湿意和心口那钝刀子割肉般的疼。

    不知过了多久,雨势渐小,变成了冰冷的雨丝。许眠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脸上早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一片狼藉。眼睛红肿,眼神却空洞得可怕,像两口干涸的枯井。她扶着冰冷的墓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膝盖因为长时间的蜷缩和冰冷而麻木僵硬。

    她没有再看墓碑上的名字,也没有再看那块被清理干净却依旧显得格外刺眼的泥地。她只是沉默地、像个被抽空了所有生气的木偶,转身,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这片埋葬了她整个青春和所有幻梦的山坡。

    回到那个临时落脚的、山脚下简陋的招待所房间。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廉价消毒水的气息。她脱掉湿透冰冷的外衣,像一具行尸走肉般坐在吱呀作响的木板床边。

    背包里,那个被砸碎的随身听残骸和那枚小小的、沾满污垢的微型录音带,冰冷地硌着她的背。她将它们拿出来,放在同样冰冷的、布满污渍的木桌上。碎片、缠绕的磁带、小小的黑色方块……像一堆被遗弃的、无用的垃圾,无声地诉说着一个早已结束的、惨烈的故事。

    她看着它们,眼神空洞。过了许久,她才像是想起了什么,慢慢拉开背包最底层的拉链。手指在里面摸索着,触碰到一个硬硬的、方正的边缘。

    是那个装着两张录取通知书的牛皮纸信封。

    她将它拿了出来。信封已经被雨水和她的体温浸得有些发软,边缘磨损得更厉害了。她抽出里面那两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

    录取通知书

    许眠同学:

    经审核批准,你已被我校新闻与传播学院摄影专业录取……

    录取通知书

    周迟同学:

    经审核批准,你已被我校考古文博学院考古学专业录取……

    两张薄薄的纸,承载着十年前那个夏天,两个少年对未来的全部憧憬和约定。去有海的城市,念大学。她拍她的照片,他挖他感兴趣的“死人骨头”。

    许眠的手指轻轻抚过“周迟”的名字,抚过“考古学专业”那几个字。指尖下的纸张冰冷而脆弱。她仿佛看到那个左耳戴着三枚银钉的少年,在废弃的铁轨边,指着远方,眼神里带着少有的、对未来的光亮,说:“等毕业,我们就离开这个小镇。”

    而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裙,含着那颗他递来的话梅糖,用力点头,笑容里盛满了对大海和未来的无限向往:“好,去有海的地方。”

    海。

    她去了。带着他的骨灰。

    可那个说要一起去的人呢?

    她拿起属于周迟的那张通知书。纸张的边缘因为反复的摩挲而变得毛糙。她走到窗边。窗外是连绵的、被雨雾笼罩的青色山峦,像一道道沉默的屏障。她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窗。

    冰冷的、带着浓郁山林气息的湿气瞬间涌入。

    她看着手中那张写着“周迟”名字的纸。那个名字,如今只刻在冰冷的墓碑上。

    她沉默地,一点一点地,将这张承载着未竟梦想的纸,撕成碎片。

    细小的纸屑从她指间飘落,被涌入的山风瞬间卷起,打着旋儿,飞向窗外铅灰色的天空和连绵的雨雾,像一群仓皇逃窜的、白色的蝴蝶,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关上窗,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和寒意。房间里只剩下她沉重的呼吸和死一般的寂静。她走回桌边,目光再次落在那些随身听的残骸和那枚小小的录音带上。

    那个问题又浮了上来,像幽灵般缠绕着她:录音带里,他最后那句被海浪吞没的话,到底是什么?

    她看着桌上那堆不可能再拼凑起来的碎片,看着那枚小小的黑色方块。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疯狂地缠绕上来——也许……也许还有一个人……能“听”到?

    林漾。

    她的闺蜜。那个同样参与了部分真相、如今已是小有名气调查记者的林漾。她的工作室里,有最专业的音频修复设备。

    许眠猛地抓起手机,屏幕在昏暗的光线下亮起刺眼的光。她的手指因为冰冷和激动而微微颤抖,几乎握不住那小小的机器。她在通讯录里疯狂地向下滑动,寻找着那个名字。

    找到了。

    林漾。

    指尖悬在那个名字上方,如同凝固。拨出去,意味着什么?是揭开最后一道伤疤?还是……给这场迟到十年的告别,一个真正的句点?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如果不去做,那个未完成的疑问,会像那枚生锈的戒指一样,永远硌在她的心上,永不愈合。

    最终,对真相的执拗,压倒了所有恐惧和疲惫。她用力按下了拨号键。

    听筒里传来单调的等待音,一声,又一声,敲打着她的耳膜,也敲打着她紧绷的神经。

    “喂?眠眠?”林漾的声音很快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关切和担忧,“你在哪?还好吗?”

    许眠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她用力清了清嗓子,发出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林漾……帮我……帮我一个忙……”

    “你说!我在听!”林漾的声音立刻变得严肃起来。

    “那个录音带……周迟藏在糖罐底层的……最后的录音……”许眠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的,“……海浪……海浪吞掉了最后一点……我……我想知道……他最后……到底说了什么……”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许眠能听到林漾骤然加重的呼吸声。过了几秒,林漾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沉重的、了然的沙哑:“……好。东西在你那里?你……你方便送来我工作室吗?或者……我过去找你?”

    “我……我去找你。”许眠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出这句话。她报出了招待所的地址和名字。

    “等我。”林漾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马上订最近的航班。你就在那里,哪里也别去。”

    电话挂断。

    忙音在耳边嘟嘟作响。

    许眠缓缓放下手机,身体像是被抽掉了最后一丝支撑的力气,重重地跌坐在冰冷的木板床上。房间里再次陷入死寂,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玻璃,也敲打着她那颗早已千疮百孔、却又被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吊着的心脏。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左手无名指上那枚冰冷、粗糙、布满暗红锈迹的铁戒指。它松松垮垮地套在那里,像一个不合时宜的、沉重的枷锁,又像一个固执的、不肯消亡的印记。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戒指上那些凹凸不平的锈痕。冰冷的触感带着一种奇异的刺痛,仿佛在无声地提醒着那个少年漫不经心的话语:“锈了好。锈了,才像我们。只要芯子没烂透,就……死不了。”

    芯子……还没烂透吗?

    她看着戒指深处那被厚重锈迹覆盖下、依旧顽强透出的一点微弱金属光泽。

    也许吧。

    也许这最后一点微光,支撑着她拨出了那个电话,支撑着她等待林漾的到来,支撑着她……去聆听那来自地狱尽头的、最后的回响。

    窗外,雨声未歇。山区的夜,黑得浓稠,仿佛要将这间小小的招待所房间彻底吞噬。只有无名指上那一点冰冷的、带着锈蚀痕迹的微光,固执地闪烁着,像一颗不肯坠落的、孤独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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