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浓，冬季里卯时还是一片漆黑，只有牢房里点着的蜡烛有那么些许光亮。
阿福不记得自己在狱神司已经关了多久，从知道柳烟死了那天开始，他度日如年。
人是真的死了吗？
他不太敢信，可若是没死，为什么这么久没来看他，没有想办法救他出去？
思绪乱糟糟的，他双眼放空，除了自己，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耳边倏然响起刀剑碰撞声，由远及近清晰传来。
阿福神色一振，看到看守监牢的几个守卫全部被一刀毙命，两名黑衣人摸到了牢房门的钥匙，解开了束缚他手脚的铁链，扯着他的胳膊把他带出了牢房。
他被禁锢了太久，冷不丁一出来感觉手脚都不听使唤了。
由着那两名黑衣人将他带到一处破庙，看着他们扔下了一个钱袋子便要离开。
“是谁让你们来救我的？”阿福急急扯着一名黑衣人的手臂，心里隐隐有个名字，但不敢说出口。
那黑衣人扯出自己的胳膊，眉头皱起不耐烦地说道：“是柳烟，她给我们下的最后一个指令是救出你，别的我们不知道。”
最后一个指令？
“什么叫最后一个指令？”阿福目眦欲裂，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你们在说什么东西？！”
那黑衣人最后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这破庙里已经给阿福准备好了御寒的衣物，剩下的事情就与他们无关了。
身体有些虚弱，现在的他有些追不上这俩人。
棉衣他看到了，换好了衣服出门去找了个小客栈，他得吃饱喝足好好休息一下。
甄氏医馆还没开门，等天亮，等天亮他去看看什么情况再说。
在狱神司牢房待了那么久，难得身心放松，阿福睡了个安稳的觉，这一觉醒来，天光大亮，街上的人声已经喧嚷起来。
他掀开窗子一角看了下去，正好几名狱神司的官人从窗下经过，他们手里拿着画像，正查问着路过的人。
阿福在那官人视线扫过来的时候迅速关上了窗户，好悬，差一点就被发现了。
一路狗狗祟祟地蹲到了甄氏医馆外，阿福找了个隐蔽的角落盯着门口，只要柳烟在这里经过，他一定能够看到的。
时间慢慢过去，这进出医馆的人来往不断，可是就没看到柳烟。
再等等，再等等。
他在心里安慰自己，努力平复焦灼的情绪。
一对母女模样的人走出了医馆，手中拎着药包，正朝着他这个方向走来。
隐约地，他听见那两个人在说什么“死了”。
双手攀上了一旁的墙壁，他不自觉伸长耳朵，想要听清那两个人再说些什么。
“那个柳管事真的死了？”少女不太相信地问道，“她又漂亮又温柔的，谁会下手杀她啊，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哎，别说了，那柳管事的院子都被封了，十有八九人是真的没了。不然啊，干嘛都封起来，看样子像是卷进了什么大事，咱们小百姓还是别问了。”
“就是可惜啊。”少女嘟囔着，两人都没注意到墙边处蹲着的阿福，急匆匆走远了。
院子被封了？
阿福只觉得脑袋嗡嗡的，再说什么东西？
死了？不可能！！！
柳烟的院子他知道在哪里，不可能被封掉的！
脚步踉跄地朝着柳烟住处奔去，隔得远远地就看到白色的封条，他脚步顿住，再上前的时候不知道撞到了谁，那人骂骂咧咧的，“你是不是瞎啊？！这么大个人在这也撞过来！”
阿福一把推开了那人，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前方。
这副模样挺吓人，那人拍了拍衣衫上不存在的灰尘骂了句“晦气”自己走了。
院门锁着，上面贴着封条。门口雪面平整，没有人践踏的痕迹。
正欲上前，身子猛地被人扑倒在地，“抓到了！快给他带回去！”
冰凉的锁铐又落了下来，阿福失魂落魄，一言不发，任由他们把自己抓走。
人……真的死了？
*
青州城外二十里有一庄子，庄园主常年不在本地，但庄子经营得很好。
这庄园里开辟了一处鱼塘，连接着鱼塘的，是一装修华美的二层小楼。
甄如玉和伏明珠等在客堂，柳烟借口去茅房，实则却是去见了仇老板，她真正的主子。
“毒蝎，你似乎有事情瞒着我。”仇老板淡淡开口，特意压低的声音像是一口破钟，嘶哑难听。
柳烟，哦不，是毒蝎，她低垂着脑袋，盯着自己的绣花鞋尖，声音里满是恭敬，“毒蝎不敢欺瞒主子。”
“那你应该还记得，我安排你到甄如玉身边是为了什么吧。”仇老板眸光深邃，“我印象中的毒蝎可绝不会被情爱冲昏了脑子。”
他的声音里带着警告，毒蝎稳住自己的心神说道：“当然。”
“甄如玉这一批新药的药方，拿到了没有？”
“甄如玉似乎对我起了疑心，新的药方直接交给了他的师兄，我还没有拿到。”毒蝎低眉顺眼，一反常态地没有为甄如玉遮掩，实话实说地讲述了现在的情况，“而且，他和伏明珠似乎达成了什么协议，我猜，应该是伏明珠手里有他特别想要的东西，是什么东西，我还在打探。”
寂静，久久无言的寂静。
仇老板看着毒蝎，似在分辨她这话里的真假，在毒蝎等得有些焦心的时候，终于开口放她离开，“下去吧，继续盯着他，早日把药方拿到手。”
“是。”毒蝎松了口气，知道在仇老板这边，暂时她是安全了。
堂屋里，甄如玉和伏明珠已经等了一会儿，两人相顾无言，只是静静地坐着。
柳烟进来的时候，甄如玉也只是抬眼扫了她一下便移开了视线。
又换了一盏茶，仇老板终于姗姗来迟。
仇老板身材微胖，戴着一张白玉面具，并不以真面目示人。
甄如玉有些不虞，眉宇间尽是冷意，“仇老板，既是你约我前来相见，是不是应该有点诚意？”
仇老板笑声和蔼，看着甄如玉的目光犹如看着不懂事的小辈，“出门在外，总是要保持点神秘感，贤侄不要在意那些虚礼，我们之间，还是谈正事要紧。”
甄如玉冷哼一声，都不是好人，他也懒得维持自己那一张温和的面孔，“正事？仇老板这副做派，很难让我相信，你有想找我谈正事的模样。”
一旁的伏明珠眉头挑起，虽然是仇老板主动相约，但是甄如玉可是想借着仇老板的手拓展市场的，现在竟然这么咄咄逼人？
“贤侄，你别忘了，我当初可是邀请的你，没有邀请旁人。”仇老板的视线落在伏明珠身上，带着玩味，“药王谷的少主，哦不对，前少主。”
伏明珠神色不变，“仇老板果然是神通广大，我们才第一次见面，就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看来找你合作果然才是最好的选择。”
“哦～找我合作？”仇老板双眸微眯，“我可是只考虑和甄贤侄合作，你，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
“哦。”伏明珠风轻云淡的，好似仇老板不与她合作对她也没什么影响。
仇老板看她这模样，眸子中危险的光芒闪动，“阿鸢，带伏小姐下去，我有事要和甄贤侄商议。”
甄如玉稳坐椅上，眉眼低垂，没有要为伏明珠开口的意思。
柳烟看着伏明珠的侧脸，眼底划过一丝嘲讽，不知是在嘲讽自己，还是在嘲讽伏明珠。看吧，这个男人就是这样的，对自己没有好处的事情，他才不会轻易开口。
而一直站在仇老板身后的头发灰白的老者则是恭敬地应了声，走到了伏明珠身侧伸出了胳膊为她指了方向，“伏小姐，这边请。”
伏明珠只是眸光平静地看着仇老板，看他那副伪装模样突然笑出了声。
不合时宜的笑声响起，仇老板隐藏在面具下的脸倏然铁青，她在嘲笑他。
“伏小姐，这边请。”在仇老板发怒之前，阿鸢上前一步挡住了仇老板的视线，又出声恭敬地请她出去。
伏明珠摆手，有些没意思地站起身率先走了出去，“走吧走吧。”
忽视身后不善的目光，伏明珠跟着阿鸢到了远离阁楼的一间客房中。
“请伏小姐在此处歇息片刻。”阿鸢推开了客房门，等伏明珠进去了，这才轻手关上了门。
客房内布置得很是清幽，一点都符合伏明珠的审美，她还是喜欢华丽的东西。
人一闲下来就发困，时间被拉得漫长，伏明珠打了个哈欠，躺在床上好似睡了过去。
阁楼里，甄如玉面色冷肃地看着仇老板，“我劝你最好不要对伏明珠动手，她身上还有我想要的东西。”
“是你想要的东西，可不是我想要的。”仇老板并不在意甄如玉说的话，本来他也只是想要甄如玉手里现在的方子，听毒蝎说，他的新药已经开始制作了，实在不行，黑了他这批药也是一样的。
“更何况，我当初可是只邀请了你来，带着柳小姐就算了，毕竟她是你信任的人，可是现在你又多带了一个伏明珠。”仇老板把玩着拇指上的扳指，随口说道，“我可是宁可错杀不能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