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甄如玉难得下厨，和双喜一起做了葱油面，热乎乎的面条从锅里捞出，放入碗中，配上几朵青菜，他望着那面出了神。
厨房里热气氤氲，恍惚中他好像看见了母亲转过身告诉他，面好了。
“公子，你这次去要什么时候能回来？”双喜一如往常地询问着甄如玉，葱油面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往日里这葱油面一定会安抚到他，今日却不知怎么了，自己亲手做出来的东西，他竟然难以下咽。
“……会回来的。”他听见自己说。
筷子尖上挑起的葱油面有点凉了，甄如玉垂下的眼眸微红，会回来的。
双喜看了他一眼，如往常一般扬起了笑容，“好，双喜会在这里等着公子回来的。”
“我离开的日子，要辛苦双喜帮忙照顾我娘了。”甄如玉目光落在坟塚的方向，穿过厚实的墙壁，带着不舍。
“公子放心。”双喜重重地点头，夫人是她的救命恩人，她一定会好好守着夫人和公子的！
不论发生什么。
青州南面有一座高耸的险山，这山的背面便是南方十二郡的地盘，一山之隔，将东南二地分割开来。
楚杰日夜赶工，终是将甄如玉想要的东西赶制了出来，已经装好的货物被分批运到了山脚下。
柳烟甄小仁守着货物，时不时地看向倚靠在树旁的伏明珠一眼，原因无他，伏明珠把那药的配方给了甄如玉一半。
他们现在摸不准伏明珠到底是想干什么。
“烟姐，伏明珠的两个丫头去了哪里？”甄小仁凑向柳烟小声问道，“她们不是一直跟着伏明珠，形影不离的吗？”
“她说，那两个丫鬟要留在这边继续给他打探消息，不便带走，所以只有她自己和我们一起走。”柳烟轻声说着，带着不易察觉的气恼，“要不是她把配方给了如玉，如玉才不会带上她一起走。”
这边嘀嘀咕咕地说些什么没人在意，甄如玉站在伏明珠身侧意图在仇老板的人没来之前套出另外半张配方。
只可惜还没说上几句，仇老板便带着阿鸢出现了，二十来个壮丁随行，伏明珠扫了一眼，随即垂下双眼。
夜色朦胧，乌云蔽日，火把散发出温热的光照亮了这一片空间。
“你们来晚了。”甄如玉神色不悦，他还没有拿到手。
“是你们来得早了。”仇老板没在意他的无礼，扫了一眼甄如玉带着的人，在阿丑身上眸光多落了几分，这才挥挥手让身后的人动手运货，“废话不多说，先走。”
许正阳奉命在此地围捕仇老板甄如玉等人，此时正是动手良机。
推车缓缓驶动，寂静的夜色中，刀声骤起。
离甄如玉最近的伏明珠赫然出手，甄如玉一时惊诧，反应却也不慢，和阿丑两人围攻伏明珠，伏明珠闪展腾挪间在甄如玉两人身上留下不少伤痕，但一时间也无法抓住他们。
“你真是狱神司的人！”甄如玉面色冷沉，竟然不觉得有多少惊讶。
“我可不是狱神司的人，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伏明珠一剑刺去，还有心思回甄如玉的话，“劝你束手就擒，这里已经被狱神司的人包围了。”
甄如玉冷笑，在阿丑的掩护下向着大山深处逃窜而去。
伏明珠提剑追去，都到这个地步了，总不能让甄如玉再跑了，却没想到，甄小仁不知从哪里窜出来，挡住了伏明珠的路。
甄小仁倒是有两下子功夫，在伏明珠手下过了几招，给甄如玉争取到了时间让他跑。
看着甄如玉越来越远，他竟然挺着胸膛撞上了伏明珠的剑，一剑穿心。
“小仁！”甄如玉回过头只看到甄小仁双手握着剑柄不松手的样子，他愤怒，想要冲回去带走甄小仁，却被阿丑拽着离开。
看着甄如玉越来越远，甄小仁的脸上浮现出解脱的笑意。
从那封信上的内容被证实开始，甄小仁的心就这些日子一直在摇摆，杀了他为母报仇，还是就当作这件事没发生过就这样算了？
就这么纠结着，来到了他们要离开青州的这一天，这样死掉也好，他不用再纠结了。
甄小仁没回头，多余的话都没和甄如玉说一句，人直接就没了气息。
甄如玉瞬间红了眼睛，跟了他那么多年的小仁就这么没了，是他的错，是他放松了警惕，因为半张配方就相信了伏明珠。
一定，他一定要杀了伏明珠！
被阿丑拽着向山林深处走去，甄如玉回头，看着青州城在自己的视线中越来越远，听着身后追人的声音逐渐消失，他们好像逃脱掉了。
“公子，我们去哪里？”阿丑跟着甄如玉一路向前，这山林太大，他有些迷失了方向。
“我们去阿公家。”甄如玉沉声说着，脚下步伐未停，绕了一圈，竟又回了青州附近。
离青州二十里的一处村庄，老李头家贴近山脚，孤身一人住着，他儿子在城中打工，过了年节早就回去了。
院子里养的老狗突然叫了起来，老李头离开灶台走出一看，一身白衣血色点点的甄如玉站在门外，看他出来，唇角扯出一抹笑点了点头。
“公子，您怎么来这了！”老李头下意识地看了眼周围，忙把人迎了进来，“快进来。”
“我遇到了些事情，可能要打扰你一段时间了。”甄如玉顺着他的搀扶坐到椅子上，手中被塞了一杯热水。
老李头听他这么说，眉头拧了起来，“公子说的这是什么话，当初若不是您救了我的儿子，老李头我啊，早就绝后了。您对我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都报答不了，如今您遇见事情，我是一定要帮忙的，您就在这里安心待着，我一定不对外泄露您的行踪。”
甄如玉笑笑，语气飘忽不定，“阿公，您就不怕我做的是坏事？”
“我不管那个，”老李头神色严肃，“我只知道，当初是您救了我儿子，就是我的恩人。”
“您这样子怕是累坏了，我去找我儿子的衣服，他有几件干净的，您换上好好歇歇，我去给您做点吃食。”老李头说着就忙活开来，拿了衣服便退了出去。
甄如玉换好衣服出来，老李头已经在杀鸡了。
“嘿，公子您这一身的气派，穿上麻布衣服都遮掩不住。”老李头吹嘘了几句，手脚麻利地做起了饭。
四天时间转瞬而过，狱神司每天都在忙碌寻找甄如玉的身影，这人却人间蒸发了一样，遍寻不到。
*
青州城里，百姓的日子仍然平稳地过着，谁也不知道这平静的表面下发生了什么。
几家甄氏医馆被查封，张家被围，疗养院未投建使用便已被封。
老百姓有了谈资，每日闲聊不是说起柳烟被抓就是沈主理暴毙，这些事估计没几个月都消散不了。
花家姐妹这几日就一直守在清楼里，秋白时不时地带回外面的消息，便足以让她们了解外面发生了什么。
花谨言坐在轮椅上望着窗外，神思游荡，不知为何，心里总是有点不安。
“姐姐放宽心。”花雅言点了安神香，香气缓缓透出，弥漫在这一方空间，“不会有事的。”
“小姐，老爷来了。”门外传来秋白特意压低的声音。
不过几息的功夫，两道略显沉重的脚步声踏上了楼梯，老头恭敬地跟在一个中年人身后，没了平日桀骜的模样。
房门被推开，易长明不客气地迈进了门，坐在了椅子上。
老头在后面关上了门，转身抬眸的时候满是狠厉，“老奴竟没想到，二小姐是什么时候和伏明珠勾搭在一起的。”
花雅言呼吸一窒，面上强自镇定，“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易长明面色难看的紧，若不是他谨慎了些，现在他也进了狱神司的大门了。
“我让你盯着伏明珠和甄如玉的一举一动，有些事情，你似乎并没有告诉我，甚至，你还帮她们瞒着我。”易长明微微探身，盯着花雅言的眼睛要咬死她一样，“我的乖女儿，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情。”
他的目光落在一旁身子微颤的花谨言身上，“你不想要救她了？嗯？她的命你不要了？”
花雅言强忍着对这人的恐惧一步挡在了花谨言身前，感觉到身后被抓紧的衣服，她深吸口气，空气中逐渐浓郁的安神香安抚了她的情绪，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父亲，我一直在按您说的话做，至于那个老东西说的什么我和伏明珠勾搭到一起的事情，从来没有过！”
“啪”的一声脆响，易长明手中的茶盏重重地摔碎在地上，迸溅的碎瓷片划破了花雅言的衣衫，“没有过？！”
“伏明珠和狱神司的人勾结在一起，你不知道？！看来我真是对你们姐妹太好了！”易长明咬牙切齿，该死的，好好的计划现在全毁了，期待已久的新药没到手不说，他的人还折进去了。
“我不知道！”花雅言声音大了几分，长久以来面对易长明的恐惧让她只能声音大一点给自己壮胆，“你让我做的，我都做了，休想再对我姐姐动手！”
门外焦急晃动的身影闯了进来，向内推开的房门撞在老头的背上，把他撞得一个趔蹶。
老头气急，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异样，以他的能力怎么会被一扇门撞得站不稳。
“小姐！”秋白闯进屋里，眼神落在花雅言身上生怕在她身上看到伤口。
“秋白你大胆！”老头一巴掌扇过去，被秋白灵巧地躲过，他却没停住，整个人向前扑去跌倒在地，“这怎么可能！”
老头又惊又惧，想要起来这才发现浑身软绵绵的。
易长明也发现了他的异样，调动气息却发现自己也是绵软无力，他眸光厌恶地看向花雅言，“你们做了什么手脚？！”
他眉宇间惊惧未散，花雅言却突然笑出了声，手腕翻转间一把匕首抵在了他的颈间。
“我亲爱的父亲，这香可是伏明珠专门为你调制的，你可喜欢？”花雅言的眸底尽是畅快，这么多年终于可以摆脱他的控制，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让人畅快！
“你背叛我！”易长明怒喝一声，嘲弄的目光落在花谨言身上，“她身上的毒你不想解了，你不想救她了？”
听他这么说，花谨言也笑了。
易长明觉得不对，细细打量下才发现，花谨言的面色红润，竟比之前气色还好了几分。
见他终于注意到了自己的变化，花谨言嗤笑一声，“亲爱的父亲，感谢你让我来青州，不然的话我也遇不到伏小姐，药王谷的人医术果然很厉害。”
“不可能！她怎么会……”易长明的话还没说完，房门再一次被推开，李开张鲁带着几个官人走了进来。
李开垂眸看了眼地上的老头，和花雅言打了个招呼，便将二人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