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莲顶层教室。

    关了灯的教室里，无数细密的金色网格线和流动的彩色光带不停流转变化，化作瀑布般倾斜而下的代码流。

    元冬坐在第二排的课桌上，飞速阅览着眼前的信息洪流。

    十分钟前，纪悬开启了这近乎奇幻的一幕，并没有任何解释说明，但元冬从展示开始的一瞬间就发现，她看得懂。

    稳定的基础框架，正常运行的物理引擎，加载完整的情感模拟层，安全度极高的世界评级，能量消耗曲线异常平稳，冗余数据堆积在边缘节点……

    典型的观光型世界。

    元冬得出结论后，完全凭意识指引，向345发出下一条指令：“加载人物模型。”

    脑中系统音回应后，面前立刻投射出一个全息影像。

    身着校服的少女没有任何表情，比镜中的她还要冰冷许多，但无疑是她。

    她的影像旁环绕着层叠的数据环，元冬只扫一眼，就能分辨出其中的核心环，行为环，生理环。三环都处在完美规律的状态。

    唯一的异常，只有悬浮在影像头部的【记忆模块：异常覆盖/锁定】。

    元冬不去多看，把视线投向更需要在意的地方。

    教室中以她的模型为中心，布满了大量较小的人形光晕，其中有四个离她最近，且有突出的亮光，没有形象，只能看出是三男一女。

    这四个影像周侧只有混乱的行动环，几乎都连接到了她的模型上，像四个绕她运行的小行星，却布满了污染痕迹和警告提示，异常状态的闪光几乎让整个教室变了颜色。

    元冬喃喃道：“入侵污染？”

    说完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她顿了片刻，向纪悬看了一眼，比了个停。

    所有影像立刻关闭，但还留了几道残光，当做视觉缓冲。

    昏暗的教室中，元冬静静看着浮动在空中的微弱光点，对刚才看到的一切又觉得习惯舒服，又有种失控的不快。

    而连接她意识的345此时则又是绝望，又有点解脱。

    今天早上，张小斧出现时，它统生开启时的噩梦卷土重来，铺天盖地的警告提示让它只想赶紧找个实体进入，大哭一场。

    它是系统，也有直接检查世界深层的权限。

    但世界搭建早就结束，它就是个随机分配来负责直播部分的新手小统，误绑元冬已经让它天崩开局，又没有监管员配合，光是跟宿主沟通和管好前台就耗尽能量，谁知道这世界有问题的根本不止绑错女主这一件事！

    345早上做出了自认为最勇敢的决定，果断联络了局内上报，才顺便得知整个直播部因为主管缺失，各自为政闹了两天，昨天新主管上任才稳定下来。

    收到它的维护申请，新主管怒气冲冲来了一句：“世界异常？你知道元冬和纪悬是干嘛的吗？别要的太多了！”

    345那时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个危险程度都评不上分的世界里，确实有两个处理异常的高阶专家。

    虽然那个擅长数据处理的失忆进去了，擅长实战的来当监管员了。

    345对自己职责内容里的东西算是掌握扎实，但更扎实的，是它为了迎战这份工作，饱览市面上所有小说漫画后研习的千种套路。

    绝境之中，顽强猪兔子找到了眼下唯一破局之法——把所有自己能处理的信息整合完毕，其他靠大佬的。

    主打个能力有限但超级勤奋努力的团宠宝贝路线。

    从结果来说，它的甜美诡计实现了。

    纪悬听完它所有汇报和局内回复，就回了三个字：别担心。

    再回了四个字：交给元冬。

    345都无暇思考纪悬是不是直接把自己摘出去了，完全按着纪悬的指示，直接给它的宿主展示世界深层数据流。

    规则上看，它是大大违规了。

    不从规则上看，它成功躺平了。

    元冬完全接受了海量信息，且没想再跟它对话。

    而元冬刚才做出判定完全正确，符合它在大量排查后认定的结果。

    这个世界，不止是女主绑错，几乎所有人物，都非原定系统生成的模拟人型，可又完全服从系统调配，相当于是不知道哪儿来的野生灵魂，顶替了它们团队设定的男主。

    且因为他们灵魂完整，世界自由度又太高，才跟元冬在直播前就产生了交互，让元冬在这个世界的记忆过度丰富，直接取代了她的原始记忆。

    这种程度，确实可以直接判定为入侵污染，只是实在无害，没有直接激活报错系统。

    教室里，元冬回过神来。

    她方才短暂的不悦，是面对陌生信息时，完全被意识本能占领。

    她很清楚，那都是她过去的能力和经验，只是被一部分封藏的她，并不是对手，敌人。

    但不知怎么，她并没有那么怀念那种感觉，那种能掌控一切，洞察一切的感觉。

    算了，先不想了。

    她一直觉得这是她性格里很矛盾的地方，她不喜欢任何超出她预期或计划的事，但如果这种情况出现，她的第一反应却总是，算了。

    不是放弃对抗，只是不想深究成因，不想赋予那么多意义。

    重要的是怎么往下走。

    这似乎是真正刻在她灵魂里，数据流中的“核心环”里的特质。

    元冬抬起头，看向纪悬。

    纪悬跟她保持了一定距离，为了方便方才数据流的展示，但视线始终聚焦在她身上。

    元冬已经摆脱了潜意识的操控，脑中属于现在的她的思维在不断涌现新的意见，有很多话能说，但想说的不多。

    最后只出来一句：“我们去找个人吧。”

    ·

    小别墅外围栏旁。

    元冬凝重地抬头，望着半蹲在石栏上的纪悬：“有必要吗。”

    纪悬正要起身跃进去，闻言停住身：“你问出来，就显得我很傻。”

    元冬心里其实就是这么个打算，但脸上不动声色：“你跟我一起也没什么的。”

    纪悬指了指别墅主体：“他妈在。”

    元冬确认自己的用语非常文明，笃定道：“他妈在也没什么的。”

    纪悬看她两眼：“……二楼等你。”

    元冬看着纪悬的身影倏时消失，深感人一旦有了能力，犯罪就在一念之间。

    她正直的来到院门，按下呼叫铃。

    很快有人应声，开门的人已经从监控确认了她的身份，一声甜腻的：“冬冬”响彻黑夜。

    别墅门开，蓝禾妈妈娇笑着跑了出来，给元冬开门。

    蓝穗，年龄不详，单身女星，育有一儿。

    “穗穗阿姨。”元冬摆出面对长辈专属的得体笑容，一路半推半拒，在进入蓝禾家门前成功脱完了背包羽绒服，无缝接入温暖舒适的环境之中。

    虽然在这世界里遗传是个伪命题，但表层上看，蓝禾的精致漂亮和过度活泼都遗传自蓝穗。

    蓝穗跟元冬的父母是故交，两家的孩子一起长大，房子也往一处买。蓝穗是一个有生活洞察力和戏剧化决断力的演员，从两个小孩幼时就笃定自己儿子是要给元冬当跟班的料，继而对蓝禾进行了全方位的鞭策和驯化，让蓝禾在忠犬竹马的路上越走越远。

    “穗穗阿姨，蓝禾回来了吧？”元冬到了客厅也不见蓝禾，干脆没放包。

    “回来了回来了。在他自己房间呢。他回家又不稀奇，阿姨在家才稀奇的呀！”蓝穗眉开眼笑，同时流露出几分不舍。她从来喜欢元冬，即便知道这宝贝把她儿子当狗屎也越看越喜欢，“你有事找他？直接去好了呀，阿姨不会打、扰、你、们、的。”

    元冬即便已经知道面前的人也是世界npc，但对蓝穗倒是比蓝禾还要亲近很多，一会儿要是有空，她也愿意陪蓝穗聊会儿，点点头道：“那我先去找她。晚点儿再陪穗穗阿姨聊天。”

    蓝穗听她这么说，更是依依不舍，拉着她的手一起往楼上走：“冬冬你好久没来阿姨家了，房间还认识伐？听小禾说你学业忙……小禾——冬冬来了！”

    一路闲聊行至蓝禾房间门前，元冬笑着晃了晃蓝穗的手，同时打开房门：“你发给我的视频我都看了，那个xxx是挺帅的，我——”

    话说一半，门也开了一半。

    元冬边笑边往里一瞥，只见蓝禾明显是昏迷状，瘫倒在电竞椅上，一边纪悬半蹲着，正鼓弄些什么。

    元冬砰地关上了门。

    蓝穗还沉浸在跟元冬的伪母女相会里，吓了一跳：“怎么了冬冬！？”

    元冬面不改色：“他没穿衣服。”

    蓝穗怔了一瞬，立刻扯着嗓子开骂：“蓝禾！你要不要脸呀！”

    元冬试图降低严重程度：“没穿上半身。”

    蓝穂骂声不停：“蓝禾！你以为你身材很好吗！？”

    元冬：“……”

    元冬再敲了敲门，对蓝穗露出营业微笑：“没关系阿姨，我一会儿就下来找你。”

    蓝穗心领神会，拍了拍元冬的手背：“好好，阿姨不会打、扰、你、们、的。”

    离去前再补骂一句：“蓝禾！你就是条细狗！少丢人现眼了！冬冬玩得开心哦”

    元冬对她竖起大拇指，拉门滑了进去，果断反锁。

    反锁完立刻对纪悬再道：“有必要吗你。”

    纪悬没停手里的活，还是那套回答：“我以为有必要，你问了就显得我很傻。”

    元冬甩开包，踢了一脚蓝禾的椅子，观察了一下他的状态。

    呼吸匀称，完全进入睡眠。

    元冬瞥了眼纪悬：“傻不傻不好说，但你能不能考虑下……情况？情景？”

    纪悬手上操作一顿，抬头看她：“我需要考虑？”

    元冬一时有些分不出，这是问句还是自傲的嘲讽，眯了眯眼：“你……我们穿越局，都是这么做事的？”

    纪悬似乎有些好奇，完全停下手里动作，盘腿坐在地上：“嗯？”

    元冬不自觉地抱臂：“随心所欲？”

    纪悬手中把玩着一个看不出用途的圆球，低头想了想，最后肯定道：“嗯。”

    他坐得松垮：“我们要做的只是处理问题。”

    元冬心中不知哪处动了动，奇异的认同感袭来，又似乎有些排斥。

    这明明也是她素来的处世之道，没什么不对。

    元冬直觉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又哪里不爽，突然指了指边上呆滞沉睡的蓝禾：“假如情况紧急，需要处理掉他，你会直接下手？”

    纪悬抬头，瞥了眼一脸无害，口水都要流下来的蓝禾，再看向元冬，弧度合适的笑了笑：“当然。”

    元冬刚想说话，脑中突然警铃大作，345急促的系统音响起：【请勿杀害男主！情况未明！请勿杀害男主！】

    纪悬也许收到了同样的提示，却起了身，走向蓝禾，抬手捏住他后颈：“如果你同意的话。”

    无论在任何场景，纪悬的身态都呈现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透明，手指也是，即便用力，也只有蓝禾的脖颈漫上极有现实表现的深色。

    纪悬看着元冬，明确在试探，或者击破什么：“我的底线从来是由别人决定，他们本来就是这个世界的病毒，只要你同意，我可以立刻下手。”

    元冬看着他，脑中突然多了许多画面，但都很朦胧。

    无法掌控的记忆和被威胁的烦躁同时涌起，皱眉道：“现在看起来，你更像是这个世界的病毒。”

    纪悬手上没有收力：“我是正经程序进来的。”

    元冬抬抬眉：“我不是。”

    她点点自己颈侧：“怎么不先处理了我。”

    纪悬手一松，蓝禾猛地歪倒。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指：“那就算了。”

    元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救了蓝禾一命，还是松了口气，无语地笑了笑：“看来我跟你肯定不是什么关系很好的同事。”

    纪悬没做声，低头捡起被他抛开的圆形小球，摆弄了一下：“也许吧。”

    元冬脑中画面越来越繁杂，但一个都捕捉不到，只是感觉……

    这也不是什么正常人。

    可能她也不是。

    元冬有点头痛，闭眼缓了缓：“你刚才在做什么。”

    纪悬闷头：“稍等。”

    元冬脑中345的声音再次响起，明显也带了一丝解脱：【深层定点数据流展开，标的对象：蓝禾。人物来源：不明（错误）。意识层次：高。呈现开始——】

    345进行辅助后，元冬眼前霎时又出现了那些繁杂的数据流，最后汇集到蓝禾身上，化作比之前更清楚的环状信息。

    与此同时，座椅上刚刚经历生死劫的蓝禾缓缓睁开眼睛，吸了口口水，迷茫地看了看正对面的元冬，再偏头看了看纪悬，最后目光散焦再聚，半张着嘴，看着身边闪烁的条环。

    ……他好像能看见。

    “喂。”元冬试探地喊了蓝禾一声。

    蓝禾的脑袋左歪右晃：“我，好像，死了……”

    突然又一竖：“我，好像，又活了……”

    数据条环开始运动，不断向元冬袭来，又在接触到元冬的一瞬折路返回，最后勾画出重复的路线。

    元冬望向纪悬，纪悬点头：“以他为标的展开会更明显。他有完全的个体灵魂，但所有行动都围绕你展开，典型的寄生型病毒，为了能在这个世界生存，完全投入系统角色。并且，他可能是这个世界里与你连接最深的人，植入程度很高。你的记忆缺失很可能与此相关。”

    纪悬直直看着她：“怎么处理？”

    元冬脑中与蓝禾的所有记忆同时涌现，每段都是日常琐事，但都有一个共通点，是蓝禾在依照她的心意行动，当一个完美的狗腿子。

    这么说来，蓝禾的忠诚都是来源于……一个野生灵魂无意识的角色扮演？

    数据条环仍在运动，讨好般不断靠近元冬。

    元冬命令345停止数据展开。

    她在这一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但却不再混乱，抬抬手：“没什么好处理的。”

    瘫坐在椅子上的蓝禾不知道清醒到什么程度，元冬看他还能坐着就有点不爽，有点想一脚踹翻：“先等他醒了问问，魔女使命氪了多少钱。”

    纪悬扬扬眉：“多少钱，345现在就能帮你查出来。”

    元冬不知怎么，总觉得这人明明跟他在想同样的事，却总想找另一个角度说出来，不知道想把她往哪里激。

    元冬笑了笑：“监管员，你不是说，我是来休假的么。”

    “哪有休假还打打杀杀的。”元冬有点累，往前走了几步，坐了下来，“再说，听人算钱，总是一笔一笔才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