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睁开眼。还是熟悉的白色天花板。
我恍惚了很久,好像一场大梦,直到阳光照到我的眼睛,我才反应过来这应该是医院。
我的第一个念头是。
好牛啊,我脑袋挨了那么一下,居然还活着吗?
然后紧接着第二个念头。
这好像不是我熟悉的医院。
旁边洁白的床帘,变成了空旷的输液室。挂着吊瓶的铁架锈迹斑斑,墙壁带着泛黄的污渍。
我转头,看到关悦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用手撑着下巴睡觉。
她的头一点一点,小鸡啄米的样子。烟熏妆已经花了一半,在眼尾晕开了长长一道痕迹。
世界陈旧,曙光微明。
我眼眶突然一热。
我没见过这么青涩狼狈的关悦,但却觉得她比任何时候都美多了。
我吸吸鼻子,小声叫她。
关悦猛地从胳膊上滑下来,懵了一两秒,才后知后觉地抬头,“啊?你醒了?”
我拔掉手上的输液管,从床上坐起来,毫不犹豫地抱住了她。
以前我总理解不了电视上失而复得的人嚎啕大哭,但现在我理解了。不但理解了,我还切身实地地践行了。
我把鼻涕眼泪都擦到关悦身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关悦整张脸都皱起来,“你有点夸张了,朋友。”
我哪管得了那些,抱着她不撒手,“呜呜,你都不知道刚才的梦多可怕,我差点再也见不到你知道吗.....”
关悦抹了抹脸上的水:“不是,你......”
我松开手,挂着眼泪,凄风苦雨地看着她,“你能不能先答应我一件事?”
关悦:“你说。”
我义愤填膺:“不要爱上裴延那个人渣!”
关悦:“?”
她伸出手,探探我的额头,自言自语,“也不热啊?这麻醉药劲儿这么大吗?”
泪眼朦胧的余光中,我看到一道颀长的身影靠在输液室门边,手里拎着豆浆和药,闲闲抱着臂。
我眨眨眼睛,把眼泪挤出去。
发现这个人,是江隽。
......
我还有形象可言吗?没有。我很早就已经想通了这件事。
所以冷静下来的我,静静地坐在走廊吃包子。能回2012我已经很知足了,形象什么的,都不重要。
关悦好像在办公室争论什么,结果医生的声音比她的还大:
“什么麻醉没醒?我们昨晚给她打的是局麻,外伤缝合的,根本影响不到她大脑好吗?”
“......”
我假装听不见,并加快了咀嚼的速度。
正在我狼吞虎咽的时候,面前递过来一杯豆浆。
干净修长得像艺术品一样的手指,一看就知道是江隽。
“......谢谢。”我小声道谢,把豆浆接过来。
“你们认识很久了?”江隽靠着墙,淡淡问。
我想了想,犹豫着措辞,“唔...确切来说也不算很久。”
“不过她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朋友。”
江隽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思考这两句话的逻辑性。
当然,如果他思考了,就会发现,这两句话里根本就没有逻辑。
我羞耻地把豆浆一饮而尽,然后转头问江隽,“那个...”
江隽转过头。
我想问他怎么在医院,突然想起昨晚他是送沈知屿过来的,应该是为了来看他。
我只好僵硬地咳了一声,“那什么,我是不是把你朋友的饭给吃了?”
江隽看了我两秒,又沉默了。
正在他准备说什么的时候,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他接起,电话那头突兀地传来一道甜得发腻的声音,“喂?江隽吗?”
我嘴里的包子差点飞出来。
这声音,谁能想象到来自我那威武雄壮的舍长大人?
“你好~我是王梦娇,昨晚小白用你的手机联系我来着~这么早打扰你了,或许,可能的话,你还跟她在一起吗——?”
她话没说完,江隽已经把电话递到我耳边。
我接过电话,干巴巴地咳了两声,“舍长,是我。”
对面迟疑了一秒,然后爆发出一阵尖叫,就是亚马逊猴林里常常听到的那种啸声,“啊啊啊啊——小白鸽你出息了,你真的跟江隽过夜了!!!”
我:“......”
江隽:“......”
走廊里一阵漫长的寂静,我缓缓开口,“......舍长。”
“你要不先关心一下我有没有被打死呢?”
舍长终于冷静下来,听我简单解释了情况。说昨晚还好有她仗义地帮我应付宿管老师,待会儿我只要正常回去上早自习,这事就翻篇了。
放下电话,我矜持地把手机还给江隽。
“昨晚谢谢你了,过生日还送我来医院。”
江隽收起手机,语调平淡,“顺路。”
我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毕竟多了俩人呢,这儿也挺远的,我俩都不一定能打到车。”
江隽本来已经站起身,听到我的话顿了顿,撩起眼皮看我,“不远吧。”
“更远的,不是都去了吗?”
我愣住,大脑忽然宕机,像只生锈的大铁皮桶,喀拉喀拉响。
更远的?
是指他下午和我去海边吗?
那件事让他印象深刻吗,如果深刻,是哪种印象呢?
我仰起头来看他。
江隽双手抱臂,沉静地望过来。
天光从明亮的窗户照进来,落在他干净清冷的眼睛里,还有他利落分明的下颌线上。
白昼光线流转,我感觉自己好像经历了一个春夏秋冬那么漫长。
但我看不出江隽的任何情绪。
江隽的眼睛,是世界上最遥远的小行星。
“阿隽。”
病房门口有人叫他,我们同时看过去。
是醒了酒的沈知屿。
看来医院醒酒是真有两下子,从沈知屿脸上已经丝毫看不出宿醉的意思。
等等——沈知屿?
是陈亦扬跟我说的那个沈知屿??
江隽回头问我,“能走吗?”
我怔忪着点头。
江隽摆了摆手,“先走了。”
我还没回过神,江隽已经走了出去。
就这样结束了吗?我来不及思考太多,急中生智从椅子上弹起来,“江隽!”
我脑袋里火花四溅,编出一套离谱的说辞,“那个——早餐钱,我回头给你。”
江隽没想到我要说这个,停顿了两秒,“不用了。”
意料之中的礼貌拒绝。
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没有气馁,豁出去道,“不能让你白请的,昨晚的顺风车还要谢谢你呢。”
我一鼓作气地问,“要不找机会,我请你吃个饭?”
嗵嗵,嗵嗵。
耳边都是我剧烈的心跳声,我听不见别的任何声音。
江隽会继续拒绝吗?
是“不用了”?
还是“抱歉,我不感兴趣”?
“——随你。”
江隽简单回了我两个字,然后走了。
随。你。
随你的意思就是,我想请他的话,他就会来?
我大喜过望,看着江隽的背影,怕自己尖叫出来,捂住嘴巴在原地转了个圈。
这是什么,这是历史上的跃进,是我的一小步,是所有无声暗恋的人群的一大步。
下一秒,我的视线正正对上一双眼睛。
关悦抱着手臂,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在病房门口,要笑不笑地看着我。
我勉强收敛笑容。
关悦抬眉:“就那么喜欢?”
我把手放下,清清嗓子,佯装没听清,“什么,医生说可以出院了吗?”
关悦呵了一声,“你刚才和江隽说话的时候,可不是早上跟我哭的音量呢。”
我上前去抱关悦的手臂,“哎呀,那不是一晚上没见着你,激动么。”
“你能正常点?”
关悦当我脑子不清醒,白我一眼,抓着我去药房领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