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学校的路上,我一直在复盘整个过程。
我最后被人袭击的时候,是在给陈亦扬打电话,想跟他聊聊车祸的细节。结果话还没说完,人就下线了。
能这么精准地掌握我的行踪和动态的,除了裴延,别人也没这个本事。
也就是说,我从进医院开始就被安排了眼线,我和警察的所有对话,应该也都被监听了。
我想,关悦手上应该是有裴延的某些证据,所以才被下了黑手。如果我能拿到关悦留在我家的私人手机,说不定能发现线索。
但是当然,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此刻能威胁到裴延的人,货车司机,我和关悦,都已经无法再开口说话了。
死人是最安全的。
可恶,人死之后发现还有事没做完的心情就是这样的吗?
我低头看向裹着绷带的左手。
伤口隐约传来的痛意提醒我,还不是完全没有指望。起码这个伤口的疤痕没有消失,我能改变一点点未来。
我希望关悦不要开向那条路。
不,最好永远也不要认识裴延。
关悦曾经偶然跟我提过,她十几岁的时候有过一段初恋,时间不算长,却是她遇见过最好的人。在他之后,她谈的所有都是人渣。
关悦也不是一开始就不屑谈爱的。她也有过真心。
我从充满污渍的车窗向外看去,2012年的世界陈旧而明亮,汽车在路上有序缓慢地行驶,高中生们蓬勃鲜活。
我想,我一定能找到办法,找到关悦的真心。
后来果然被我找到。
——比我想的还要快一点。
*
回到学校,教室外一片兵荒马乱。
平时早自习前大家都安静如鸡,今天却一反常态,三帮两伙地围在走廊,议论纷纷。
我狐疑地走进教室,舍长离老远瞄见我,一个箭步冲过来,八卦兮兮,“咋回事啊?”
我也纳闷地问,“咋回事啊?”
舍长一屁股坐在我桌子上,“还问上我了呢?”她凑近了低声道,“你手到底怎么弄的?”
见我不说话,舍长抬抬下巴,“今早许熙柠来了,脸色很差,据说昨晚party江隽很早就走了。”
“——你和江隽怎么会在一起?”
我长吸一口气,只觉得昨晚像是经历了两个世纪,“说来话长。”
顿了顿,我觑着舍长的神色,又补了一句,“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呦呦呦,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舍长拖长语调,娇羞地扭了一下,连带着下面的桌子都喀拉喀拉响,离塌陷只有一步之遥。
好在一双手疾速出现扶住桌子。
“王梦娇,我这桌子可塌过一回了!!!”
是陈亦扬。
他斜跨着书包,校服歪七扭八地挂在身上,一手拎着油条,“可以麻烦您移下尊臀吗?”
我看着眼前凌乱的少年,咽了咽口水,忍住了那句条件反射的“警察同志。”
舍长从桌子上滑下来,开始和陈亦扬菜鸡互啄。一时间,油条与校服齐飞,唾沫星子共朝霞一色。
我有点不敢相信2022年那位陈警官,在高中是这个德行。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我没心情观战,从陈亦扬桌子上抽过运动会报名表。
我还没忘他跟我说过的,沈知屿后来成了我们班同学。
我仔细地把名单从头捋到尾,没放过任何一个姓沈的人。但结果令我很意外。
我们班一个姓沈的都没有。
为什么会有这种信息偏差?难道我所在的2022是另一套平行世界?
那我岂不是根本没法改变未来的结局?
我沮丧地把名单放回去,“别打了你俩,外面咋回事?走廊怎么那么多人?”
舍长停下,“你不知道?”
陈亦扬说:“今早校长领来一个转校生。”
舍长补充:“很帅。”
我看向走廊。
江隽不知什么时候也在,清清爽爽站在人群中间。晨光把他的头发映成灿烂的金色,他低头和前面的人说话,眼尾漾着一点光,像雪山顶端清透的朝阳。
我恍惚了一瞬,赶紧移开目光。
再看下去,可能就要泄露某种秘密了。
我机械地问舍长,“哦,有多帅?”
舍长没有回答。因为我很快就知道了。
早自习上,老刘领着转学生走进来,班级里传来一阵微不可察的骚动。陈亦扬激动地用笔敲了下我桌子,“哎哎哎!”
我抬头看过去。
陈亦扬笔帽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咔哒一声,和病房里因为惊讶而断开的果皮一起落地。
而我终于在十年前,听到了这声回响。
陈亦扬没骗我。
转校生,就是沈知屿。
讲台上,收拾完的沈知屿显得更加清冷板正,标准的好学生模样。他和大家做了简短的自我介绍后,就走向老刘安排给他的座位。
也就是我的正后方。
全班女生的目光都跟着他移动过来。
沈知屿并非帅得很突出,只是他身上有一点和江隽相似的气质。那种与生俱来,天之骄子的优越气质。
只需要这一点点相似,已经足够使他成为人群中瞩目的焦点。
陈亦扬捋捋头发,低声道,“我今天的发型是不特别帅?一大早的就都盯着我看,嗐。”
我无奈又好笑,糊弄道,“你哪天不帅了?”
给陈亦扬乐的一整节物理课都没睡觉。
*
仿佛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沈知屹转来这件事给了我很大的信心。我开始全神贯注地研究我目前的生存状况。
高二是按成绩排座,我和陈亦扬坐在倒数第二排,紧挨后门。刚发下来热乎的物理试卷,我65分,陈亦扬42。
我拄着下巴,有点惊讶,原来我上学时候的偏科比想象得严重。
我睨向陈亦扬的卷子,琢磨着问他,“你每天都干嘛啊?”
陈亦扬圆头圆脑地答,“没干嘛啊,吃饭,睡觉,打游戏。”
我陷入沉思。
他看着我:“咋了,你又不正常了?”
我摇摇头,“我是在想。”
“如果不睡觉,每天认真学习的话,从0考到42分,需要多久?”
陈亦扬思索片刻,迟疑地说,“......两个月?”
两个月。
我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性。
都是从零开始,既然陈亦扬可以,那关悦是不是也可以?
关悦以前常说,如果重来一次,她不想那么早辍学。如果她当时有机会上大学的话,或许就不会那么辛苦地做主播,或许就能在喜欢的音乐学院里学习。
也不用那么辛苦地看裴延的脸色行事。
——现在不就是改变未来最好的时机吗?
我当机立断,激情澎湃地给关悦发了条短信:
【亲,晚上出来吃饭吗?我有一个大事要跟你讲。】
发完短信,我激动地趴在桌子上,感觉我和关悦的车现在就停在命运的三岔路口,前途一片光明。
结果关悦的短信很快回来:
【不去,没空。】
......车还没到路口呢就翻了。
我:【你在忙吗?】
关悦:【我要开店挣钱啊姐姐。】
我不气不馁:【不差这一晚上,真的是超级重要的事,我用头担保!】
关悦发了一串省略号过来。
【你手刚受伤,头省着点用吧。】
【地址发我。】
我在心里大大欢呼一声。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最后一节课下课,我收拾完东西往外走。舍长过来叫我,“去食堂吗白?”
我说我约了朋友,今晚要去阿洋面馆搓一顿。
舍长惊讶道,“你什么时候约的朋友?”
陈亦扬惊讶道,“你还有朋友?”
我顿了一秒,拿起手边练习册招呼在陈亦扬头上,“你再说一遍呢?”
奇妙的心理作祟,四舍五入,我也是袭过警的人了。
陈亦扬护住脑袋,嬉皮笑脸,“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没听你以前说过。”
他狗腿地伸出手,“您手还伤着呢,不劳烦您,我自己打成吗?”
我笑笑,拿住练习册的一头,“你试试呗。”
陈亦扬拽了两下,没拽动。
他一开始还挺松弛,后来逐渐震惊,到匪夷所思,然后开始用两只手和我激情拔河。
“......不儿,姐你鲁智深转世吗?!”
我憋着笑逗他,感觉面前是条呼哧呼哧的阿拉斯加犬,一松手能蹿出去二里地。
闹了会儿,我感觉后头有一道视线懒倦地落过来。
我转头,发现后门旁边还靠了个人,正饶有兴味地看着我和陈亦扬。
当然,一起看戏的,还有刚收拾完东西的沈知屿。
.......又是昨晚路灯下面那个配置。
我放下拽着练习册的手,感觉宿命的三轮车从我身上疯狂碾过。
怎么说啊。
江隽怎么总爱在这种时候出现啊。
好在关悦的电话及时响起。
我马上接起电话,跟火车进站一样,冒着蒸汽往前门冲:“喂关关宝宝你到啦我也马上五分钟就到你等我一下哈......”
*
坐在面馆里,我抱着臂,埋住脸,仍旧沉浸在刚才的尴尬中。
关悦把菜单推给我,“咋了?不是有大事要说吗?”
我埋着脸叹气,“不提也罢。”
关悦睨我,“你看起来像是给村头二狗表演倒拔垂杨柳然后正好被crush撞见了。”
我眼泪汪汪地抬头:呜呜!
关悦笑着安慰我,“总不会有事比这还尴尬吧?”
我:“......”
算了,我宽慰自己,万一人家只是在后门等人,根本没在意我在干什么呢,这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关悦把菜单递过来,“想开点兄弟,人是铁饭是钢。”
我点点头,宽慰下来,正要接过菜单,发现有两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过来。
斜对面的一号身影沈知屿,拉开关悦旁边的椅子,礼貌地问,“请问这有人吗?”
我惊了。世界好小,世界真的好踏马小。
关悦当机立断拉住座椅,冷漠道,“不好意思,有人。”
她转头看我,又扫了眼我旁边的江隽,语气冰冷,“把凳子拉回来,告诉他有人。”
我的手试探性地放在凳子上,抬起头,正好对上江隽一双要笑不笑的眼睛。
我放弃尝试,收回手,虚弱地说,“拉......拉不回来。”
江隽看到我的反应,意外地抬了下眉。
他短促地啊了一声,手撑在椅背上,意味深长道,“不应该吧?”
“——不是还能和体育生拔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