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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阙雾笼京中

    夜深雨滴作响,庙内柴火忽暗。

    巨雷惊空,狂风踵踵。

    咳咳——咳———

    屏风外,尉迟渊咳个不停。

    “公子,可是染了风寒?”宋倞忙起身惊坐,帮尉迟渊拍着背。

    “无碍!咳咳——咳咳——咳。”尉迟渊右手微握拳头,放于嘴边,仍止不住地咳嗽。

    屏风内的慕清慈,看了眼身侧熟睡的卉娘和琬琬,蹑手蹑脚地起身。在自己的小药箱里,拿了个小瓷瓶。绕过屏风,悄声走到二人面前:“这个,止咳。”

    宋倞却不接这瓷瓶,双目充满警惕:“我家公子,无需此药!”

    尉迟渊抬眸望了眼慕清慈,借助微弱的烛光,仔细端详着她的面颊:“你的眼睛……”

    还未等他说完,慕清慈蓦然低头,眼里闪过一阵自卑。

    方才,她亦将尉迟渊的脸庞瞧了个真切:这小少年,好生俊秀!

    草席上坐着的尉迟渊依旧望着她,回忆着她的眼眸。尉迟渊清秀的眉眼里又多了几分新奇:“真好看!如同这庙里的神像般!”

    转而,他又看了眼庙中身披彩衣的神女:“的确很像神女!”

    慕清慈猛地抬眸,看着他那俊俏的侧颜,激动不已:“真的?”

    尉迟渊缓缓转过头,直视着她那双白瞳,肯定般点了点头。又朝她笑了笑:“真的很好看!”

    慕清慈也回了他一抹微笑。

    “四公子,该歇息了!明日一早,还得入城!”宋倞冷漠地打断了二人的谈笑。他扶额,面上无言,嘀咕声从鼻腔传出:“公子也不知从哪学来的,这撩拨小女娘,倒真有一套!”

    尉迟渊瞪了他一眼,又转头看着慕清慈痴笑:“我看你们一行人,带着这么多行李,不像进京,倒像是,要远行。你将去往何处?”

    慕清慈被看得有些羞涩,一丝红晕爬上耳边,忙垂眸,但面上亦带着几分警觉:“出京省亲。”

    转念,想到刚刚在尉迟渊眸中所见之事,又紧忙抬眸:“你们近日,需注意山匪!他们,从东山出,山下,亦设伏!如若遇到,朝北山逃,那儿,有庙!”

    尉迟渊不禁诧异,而宋倞却好笑般开口:“你这小女娘,这儿离城门左右不过十里地,我们走的是管道,附近也无山,哪来的山匪?”

    “小姐!”卉娘被这几人的谈话声惊醒,忙从屏风内走出:“小姐怎跑这儿来了?”

    说罢,便牵起她的小手,往屏风内走,也不顾草席上的二人如何惊讶。

    软被上,卉娘将慕清慈的被子往上盖了盖,柔声叮嘱:“小姐,如今我们孤身在外,断不可与那来路不明之人扯上关系!小姐快睡吧,这一趟得走个十天半月的,定要护好身子!”

    ……

    慕清慈一行人走了一旬,紧赶慢赶地,也才刚入沂州。

    “小姐,那傅家在沂州闽泉县。距此,还有两百里左右的路程。要不,我们先找个客栈歇一歇?”马夫边赶着车边朝里间问着。

    卉娘得到慕清慈的应允,回了声:“找个好一点的,别像上回那般嘈杂!”

    “好嘞!驾!”马夫爽快应了声,朝那马儿狠狠地抽了一鞭,马儿甩着头,沉闷地呼了声“噜~呜~”,蹄声“踏哒踏哒”的,快速地赶着路。

    ……

    京城

    长乐街上,商贩号声不断,骄阳似火。醉梦楼里,宾客喧闹沸扬,觥筹交错。

    店小二肩头搭着汗巾,端着一盘酒菜,穿梭于个个席间,在靠窗的榉木桌前停下,将托盘里的酒菜轻轻放置于酒桌上:“客官,您的酱汁排骨和红桑酿!”

    这一桌上,共计五人。

    一位身着墨色直裰、头戴网巾的青年男子,揪着鼻下的八字胡:“小二,这红桑酿,喝得不够尽兴,将你家,最好的烈酒拿来!”

    桌上其余众人皆作此般打扮,一个个“是啊,是啊”附和着。

    “好嘞!”小二将红桑酿放回托盘,笑容满面,爽快地应着:“这就给您去拿,本店上好的梦逍遥!”

    待小二走后,八字胡男人扫了一眼其余四人,他们互对了下眼神。

    其中一人立马朝一楼众酒客嚷道:“诶,你们听说了吗?三日前,这宫中的宁妃啊,同那四皇子和六皇子,去郊外踏青,遭遇匪徒了!”

    另一人则一边拨开窗户,一边应道:“听说了听说了,而且啊,这宁妃还受了伤呢!”

    又有一人故作惊讶:“啊?你们说,这次会是哪个妃子?”

    其他席间的众酒客皆围了过来。

    “这还用说嘛,定是那端妃娘娘,这两位娘娘的母家一直都不对付。还能是谁啊!”

    “这也说不定,那宁妃宠冠后宫,众妃子都对其不满!”

    “诶诶诶,叫我说啊,这年家当真是养了个好女儿,惯会媚主!”

    “可不是嘛!听闻这年侍郎家有五女,个个美似天仙呢!他家大女儿贵为誉王侧妃,二女儿乃青州知府的续弦,这三女儿,便是当今圣上最疼爱的宁妃!”

    ……

    二楼的雅间内

    一个带着银色面具的男人听着这番言论,嘴角不禁勾起一抹邪笑。

    他头戴乌色大帽,帽檐的黑玉珠串随着两侧面颊,坠于胸前。暗灰色织金曳撒配着金质龙纹腰带,满身散发着贵气。

    面具男怀里搂着一名女子,他将手紧了紧,这女子便被带倒于自己腿上。他拿起桌上一壶梦逍遥,酒壶倾斜,将那烈酒肆意倒入女子口中。

    这娇美娘名唤年姒,乃兵部侍郎年固第四女。她身着一袭粉白薄纱霓裳裙,那曼妙的身姿被酒水洒得若隐若现。她仰着头,接着酒。不小心呛了下,忙起身,猛地咳嗽。

    男人讥笑了声,用力将她往一旁推搡,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听听,他们都在夸你父亲呢!”

    “王爷说笑了,父亲此生最遗憾的,便是无男丁。”女子被推倒在地,双手撑着地,低着眸,语气满是落寞。

    “哦?那他们就是在夸你?”男人又一把将她重新搂入怀里,拾起桌上的筷子,抬起她的下颚:“倒的确有几分姿色!”

    “妾身今日入了这酒楼,那往后,便是王爷的人!他们,这是在夸王爷英明!”女子朝男人递去一道妩媚的眼神,含羞带笑:“妾身自知不如三位姐姐,但妾身亦可用之处!”

    “你这张嘴,倒跟年固那老东西一模一样,惯会阿谀奉承!”男人将筷子轻轻打了两下女子的面庞:“回去告诉他,本王所求之事,他马虎不得!别以为将你送予本王,就算以表忠心了!”

    说罢,男人起身,推门离去。

    锦席上的女子看着他那高大的背影,冷哼了声。抬手狠狠擦拭嘴角的酒水,眼里含泪,牙关紧咬,硬生生将那泪又憋了回去。

    面具男刚下楼,那八字胡男人立马朝其余四人使了个眼色。

    五名墨衣男皆拿起榻上的刀剑,跟着面具男,一前一后,离开了酒楼。

    ……

    厉皇城

    瑞明宫内

    花梨木精雕七宝床上,尉迟渊的母妃——宁妃,正躺于此,她虽年有三十,可犹尚多情。

    金纱帐被夜风抚过,随着屋内的红烛一同摇曳。

    宁妃脸色苍白,胸前箭伤醒目,在粉色织金亵衣上晕染成一朵红梅。床边坐着的,乃今圣上尉迟霆。立于他身后垂着头的,正是尉迟渊。

    “渊儿,你同朕说说,那日的歹徒作何模样,是兵还是匪?”身着龙纹衮服的男人年三十有四,声音低沉严肃。

    尉迟渊躬身,拱手做辑:“回父皇,儿臣认为,是兵!”

    尉迟霆仍旧望着床上凄惨的女子:“如何有此结论?”

    “射中母妃的那只箭,箭镞为钢制,细长尖锐。箭杆是桦木材质,坚硬笔直。那箭尾处,更是有精细刻槽!”

    说罢,他从腰间取出箭镞,递予尉迟霆。

    尉迟霆拿过箭镞,好生翻看了两眼。

    “那依你所见,该是何人所为?”尉迟霆转眸盯着尉迟渊,面上布满阴霾,眼里透出狠厉的杀意。

    惊雷响彻殿外,黑猫惨叫。潇风狂打众木,红叶飘飘。

    尉迟渊看着父皇眼中的杀意,不禁背上淌出许多冷汗:“儿臣不知。”

    “听闻,你十日前,出城了?”

    “回父皇,城外的溪州有一块宝玉,儿臣便想着,寻来赠予父皇。”尉迟渊从袖子里取出玉石,递给尉迟霆。

    尉迟霆冷笑了声,却不接这玉石,语气冷厉:“方才那些,可是你母妃教的?”

    尉迟渊不敢直视他,微微低眸,摇了摇头:“是儿臣在兵书绘册上,看到的。”

    “最好如此!”说罢,尉迟霆冷哼一声,起身拂袖离去。

    ……

    沂州

    归行客栈

    更深夜重,月照窗台,秋风潇潇,竹影幌。高山仰水,蛙鸣田间,夜雨绵绵,闷雷响。

    慕清慈梦魇里:苏妗身着大衫霞帔,随同一位看不清面庞的嬷嬷,进了宫门。隐约间,苏妗与一男子起了争执。画面突转,苏妗出现在山间,她慌乱逃亡。她的身后,有数名黑衣人,拿着砍刀追杀她。

    “娘亲!”慕清慈从床上惊醒,额间大汗淋漓。

    “小姐。”卉娘从床侧的榻上起身,点燃一根白烛,来到床沿,轻声问询:“可是做噩梦了?”

    她身侧的琬琬翻了个身,依旧睡得香甜。

    慕清慈慌忙地喘着气,紧紧抓住卉娘的手:“奶娘,快备纸笔,写信,予娘亲!”

    慕清慈将写好的信件封上,交给一旁的卉娘,眼神满是恳求:“明早,寄出!”

    随即,她趴在圆木桌上,望着窗外的雨景。一缕寒光照入她的眸中,她那白瞳慢慢晕成蓝瞳。桌上的铜镜映着她的面颊,她那眼中,竟顿时有了一丝光亮。

    她身后的卉娘扫过一眼铜镜,不禁唏嘘:“小姐,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怎么了?”慕清慈忙转过头,望向卉娘。

    只见卉娘抬手指着自己面前的铜镜,而后,她又捂嘴流泪:“小姐。”

    慕清慈忙转头看着铜镜,捂嘴惊呼了声。又一脸不可置信地回望着卉娘,指着铜镜里的人儿:“这这,这,当真是我?”

    卉娘含泪点头。

    慕清慈拿起铜镜,仔细端详。抬手将上下眼睑撑大,贴近铜镜,又招呼卉娘将桌上的烛火也拿近些。

    她左看看,右看看,闭了闭眼,又瞬间瞪大双眸:“它何时,有的色彩?”

    “怕是刚刚!”卉娘忙坐在她身侧,抚了抚她的背:“看来,这沂州,与小姐有缘!”

    慕清慈嘟着嘴,满是疑惑。

    卉娘柔声安慰:“小姐这张面孔,当真是随了三夫人。想当年,三夫人、傅家夫人和当今皇后,可谓是京城三姝!论贤德,皇后定是无人能比的!论才学,那傅家夫人也当真是一绝。只可惜,三年前傅家败落,被贬到这沂州。不日,小姐便会见到!”

    卉娘又看了眼镜中的慕清慈,笑得很是璀璨:“这论相貌,咱们家三夫人可是名冠京城呢!小姐日后呀,也定会像夫人般绝色!”

    “娘亲?”慕清慈小声嘟囔着,又想起了刚刚的噩梦:为何我会梦见娘亲入宫?娘亲为何又会被人追杀?娘亲与那男人,又是何关系?

    想罢,她将铜镜放于桌上,又趴着望向窗外。

    卉娘起身,拿了件外衫为她披上,静静地陪在她身侧。

    桌上的香炉中散发出阵阵荔枝香,慕清慈转过头,朝着卉娘笑了笑:“琬琬,调的香,真好闻!”

    卉娘迎着她的笑,眉眼间透露出一丝骄傲:“她呀,也就会这些。自是比不上小姐博学多才!”

    慕清慈叹了口气,又将头望向窗外:“希望,所有人,都好!”

    翌日

    慕清慈刚从床上醒来,便看到琬琬的面庞贴近她。见她睁开双眸,琬琬不自觉地喜上眉梢,眼里笑得很是激动:“小姐,你的眼睛,竟真同娘说的那般!”

    慕清慈莞尔一笑,那蓝瞳中散发出柔光。

    “小姐,这样的眼眸,真好看!”琬琬盯着慕清慈的那对蓝瞳,一下子看呆了。

    卉娘端了盆水进屋,正瞧见慕清慈用手挡住眼睛,而琬琬则拉着她的手腕:“小姐,你就再让琬琬多看两眼嘛!别小气嘛,小姐——”

    卉娘不禁笑了声:“小姐,我们梳洗一番,准备赶路吧!”说罢,她又努嘴,面带笑容,朝琬琬轻声呵责:“还不快下来!小姐也是你能打趣的?”

    琬琬朝二人吐了吐舌头,欢快地跑到门口,张开双手,打了个哈欠:“阳光,真好!”

    慕清慈被她逗得咯咯大笑。

    卉娘扶着她下了床,将水端至她身前。她一边擦着手,一边问卉娘:“信,可寄了?”

    “一大早便寄了,想必几日便能到京中!”

    ……

    三日后

    闽泉县

    金光佛照,闽泉山田叠嶂。遥歌相传,茶女笑颜满堂。

    马车一入闽泉县,慕清慈一行人便听到采茶女吟歌相答。车内的琬琬着实好奇,忙掀开侧帘,朝那歌声传出的方向望去:“哇,好多山呀!小姐,娘!你们快看,这山上都是茶树!”

    卉娘也凑了过来:“这闽泉县,也并非传闻中那般,荒无人烟。”

    榻上的慕清姿抿嘴笑了笑:“闽泉县多山,坞宜山,最为出名!而这山间,多种山茶。”

    随后,她又移坐到右侧榻上,轻轻掀开车帘:“《坞宜山志》,有言:‘茶之产不一,崇建延闽泉,随地皆产,惟坞宜为最!’‘采摘以清明后、谷雨前为头春,香浓、味厚。立夏后为二春,无香、味薄。夏至后为三春,颇香而味薄。近有于白露后采者,名曰:秋露白’。”

    “小姐懂得真多!”琬琬满脸笑意,她转动眼珠,嘴唇轻咬左手食指,垂眸思索:“现下,刚过白露。所以,她们采的是,秋露白!”

    琬琬又忙抬头,明眸皓齿,看着对面的慕清慈笑若星辰。

    慕清慈眼眸带笑,朝她点了点头:“琬琬,很是聪慧!”

    琬琬得到肯定后,又偏头朝着卉娘笑。

    马车里连连传出银铃般的欢笑声,马夫和后面两名车夫脸上,皆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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