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内,金碧辉煌。
然而今日的朝堂,却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肃杀与压抑。龙椅高悬,珠帘低垂,其后空无一人——皇帝“受惊”未愈。
文武百官屏息垂首,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空气中无形的弦绷紧到了极致,只待一点火星,便能燎原。
火星,来了。
“臣,李玄,有本启奏!”
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大殿。楚王李玄,一身亲王蟒袍,虽脸色带着失血后的苍白,但脊背挺直如松,步履沉稳地出列。他手中,托着一个非金非玉的扁盒。
太子李璟瞳孔骤缩,晋王李琛脸色铁青,魏王李琰捻动佛珠的手指猛地一顿。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李玄身上,带着惊疑、恐惧、探究。
李玄无视那一道道如芒刺背的目光,径直走到御阶之下。他打开扁盒,取出那卷色泽暗沉、却散发着无形威压的绢帛——前半张传位血诏真本!
朱砂字迹与鲜红的传国玉玺印鉴,在殿内明亮的烛火下,刺目惊心!
“父皇传位诏书在此!” 李玄的声音清晰有力,穿透大殿每一个角落,“诏曰:朕承天命,神器有归,传位于四子玄!”
轰——!
朝堂瞬间炸开了锅!惊呼声、抽气声此起彼伏!尽管早有风声,但真诏现世,依旧如同巨石投入深潭!
“然!” 李玄话锋陡然一转,声音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我大唐江山,竟险些毁于宵小逆贼之手!”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直刺阶下三王!
“太子李璟!” 他声音陡然拔高,手中举起几份从魏王“百晓堂”截获的染血密信,“你身为储君,不思报国,反与盐枭勾结,私贩官盐,中饱私囊!更在祭天大典,纵容部属与晋王死士勾结,冲击圣驾!此乃不忠不孝,大逆不道!”
“晋王李琛!” 李玄又举起几枚特殊的箭簇和一块令牌,“你豢养私兵‘玄甲’,图谋不轨!更在祭天大典,悍然以淬毒重箭弑君!此箭便是铁证!若非本王拼死格挡,父皇已遭毒手!你狼子野心,天地不容!”
“魏王李琰!” 李玄最后指向捻动佛珠、面沉如水的李琰,手中举起几片泛着磷光的人骨笛碎片,“你假借佛名,行魍魉之事!勾结妖人公孙渺,炼制邪器人骨笛,操控流民,制造混乱,祸乱朝纲!慈恩寺修罗场,便是你一手炮制!此乃祸国殃民,罪该万死!”
一桩桩,一件件,铁证如山!言辞犀利,字字诛心!
李玄如同战神临凡,一人独对三王,气势滔天!
他手中血诏是煌煌大义,所举证物是森森铁证!
朝堂之上,原本依附或慑于三王威势的官员,此刻脸色变幻,心思浮动。一些清流老臣更是面露激愤,看向三王的目光充满鄙夷与愤怒。
“你…你血口喷人!” 太子李璟脸色煞白,强作镇定,指着李玄厉声道,“此诏真伪尚未可知!这些证物焉知不是你李玄伪造,构陷兄长!父皇!儿臣冤枉!” 他朝着空荡荡的珠帘后嘶喊。
“构陷?” 李玄冷笑,眼中寒芒如刀,“慈恩寺尸骨未寒!祭天台血迹未干!太子殿下,你麾下神策军的尸体,此刻还躺在城外乱葬岗!晋王的毒箭,此刻还在本王亲卫手中!魏王的骨笛碎片,更是本王从战场亲手拾得!人证物证俱在,尔等,还敢狡辩?!”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动摇的官员,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一丝蛊惑:“诸位同僚!我大唐立国百年,煌煌天威,岂容此等乱臣贼子践踏?陛下传位于我,便是托付江山社稷!今日,本王便要替天行道,肃清朝纲!凡有助纣为虐者,与逆贼同罪!凡有拨乱反正者,本王必不吝封赏!”
话音落,大殿死寂。
无形的压力如同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选择的天平,在李玄手握真诏、占据大义名分的威压下,开始倾斜。几名原本依附太子的官员,悄悄向后挪了半步。
太子、晋王、魏王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如同困兽。他们想反驳,却被李玄抛出的铁证噎得哑口无言。朝堂之上,气氛剑拔弩张,杀机暗涌,一场更大的风暴似乎随时可能爆发!
楚王府,密室。
空气凝重得能滴出水来。铁鹰单膝跪地,额角渗着冷汗。
他面前,李玄背对着他,负手而立,望着墙上悬挂的长安城布防图。那背影散发出的冰冷威压,比祭天之前更甚。
“主子,证据确凿,百官动摇!正是公布全部真相,将…将陛下也…” 铁鹰的声音带着激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指的是皇帝撕裂诏书、主使沈家血案甚至月魄之死的惊天秘密!
李玄沉默。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缕用素帕包裹的焦发,触感微凉。
脑海中闪过沈昭坠火前平静的眼神,闪过皇帝珠帘后那声冰冷的嗤笑,闪过月魄银铃的微光。
公布真相?
将那个端坐龙椅、操控一切的老狐狸彻底拉下神坛?
痛快!足以告慰月魄,告慰…沈昭。
但代价呢?
朝堂必将彻底分裂!
忠于皇帝的势力、三王的残余、各方观望的墙头草…立刻会陷入不死不休的混战!他手中掌握的军权尚未完全整合,根基未稳。此时掀翻皇帝,等于将自己置于所有明枪暗箭的靶心,胜负难料!
更重要的是…那个可能还活着的沈昭…她若还在皇帝手中,便是最致命的筹码!
袖中的焦发,仿佛带着一丝微弱的温度,灼烫着他的指尖。
“心要狠…手要快…” 他仿佛又听到自己对沈昭的冰冷训诫。但此刻,这句法则在他心中,却有了不同的分量。
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深潭般的眼眸看着铁鹰,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皇帝?他暂时还是‘父皇’。” 他走到案前,手指重重按在布防图上代表晋王盐铁命脉和魏王情报中枢的位置,“当务之急,是断其爪牙。太子兵权、晋王钱袋、魏王耳目…先拔掉这三颗毒牙!其余的…秋后算账!”
他拿起案上那枚冰冷的藤蔓纹残片,指腹用力摩挲着那熟悉的纹路,仿佛要从中汲取力量或线索。
“至于她…” 他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寒光说明了一切——无论是死是活,都是他的!皇帝和三王,不配染指!
“传令‘枭眼’,” 李玄的声音斩钉截铁,“目标江南盐场、漕运枢纽、以及魏王的‘百晓堂’!三日之内,我要看到成果!不惜代价!”
荒村,土屋。
浓重的药味混合着灰尘的气息。沈昭蜷缩在冰冷的木板床上,身体因高烧和疼痛而微微颤抖。缠满肮脏布条的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曾经清澈倔强,如今却只剩下深不见底的茫然和痛苦。
“呃…” 又是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如同无数钢针在脑中搅动。那些混乱的碎片再次涌现:
冰冷的匕首抵在咽喉:“沈昭,沈砚之女…”
男人低沉悦耳却字字如冰的声音:“加入‘夜枭’,成为我的刀。或者…现在就死在这里。”
肥硕太监惊恐的脸在幽暗水底放大:“晋…晋王…骗我…玉…”
冲天烈焰!坠落!窒息!还有那双赤红疯狂、追向她的眼睛!
“啊——!” 她痛苦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抠进掌心,试图用□□的疼痛压制精神的撕裂。
我是谁?沈昭?影子?那个男人…是主子?还是…仇人?!
“姑娘!姑娘你怎么样?” 福伯焦急的声音传来,端着一碗刚煎好的、散发着古怪气味的汤药。
孙大夫也连忙上前按住她抽搐的身体,快速施针:“定神!莫要再想了!强求回忆,只会伤及根本!”
沈昭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里衣。她看着福伯布满皱纹、写满担忧的脸,又看看孙大夫花白的头发和眼中真诚的悲悯,混乱惊惧的心稍稍安定了一瞬。
他们是好人…救了她…可是…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自己紧握的右手上——那块藤蔓纹残片,一直被她死死攥着,硌得掌心生疼。
“这…这是…” 福伯的目光落在残片上,浑浊的老眼猛地一缩,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认得这纹路!这是沈家独有的标记!是沈砚大人当年贴身之物上的纹样!
难道…难道眼前这个面目全非、失去记忆的女子…是沈大人的女儿?!那个传闻中早已葬身火海的沈昭?!
巨大的震惊让福伯端着药碗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他看着沈昭茫然痛苦的眼睛,看着那张被毁得几乎认不出的脸,一股深沉的悲恸和愤怒涌上心头!
沈大人满门忠烈,竟落得如此下场!连唯一的血脉都…
“福伯?” 孙大夫察觉到老友的异样。
福伯猛地回神,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不能认!至少现在不能!皇帝的眼线无处不在!若这姑娘的身份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没…没什么。姑娘,先把药喝了,养好身子要紧。过去的事…慢慢想,不急。”
沈昭敏感地捕捉到了福伯那一瞬间的异常和眼底深藏的悲悯。她低头,看着手中的金属残片,又看看福伯,一个模糊却无比强烈的念头在混沌中升起:
这块残片…很重要!它连接着她的过去!福伯…可能知道些什么!
她不再抗拒,顺从地喝下那苦涩得令人作呕的药汁。药力带来昏沉,却压不住她心中翻腾的疑云和那如同跗骨之蛆的冰冷恐惧——那个男人…那双眼睛…他一定会找来!
未央宫深处,暗室。
烛火跳跃,映照着“惊蛰”首领寒鸦银质面具下毫无温度的双眼。他单膝跪地,声音冰冷无波:
“陛下,‘钥匙’踪迹已锁定。西郊荒村,土地庙。有两人庇护,一老一医。经查,老者乃前司礼监奉御福全,曾与罪臣沈砚…相交莫逆。”
“福全?” 皇帝把玩古玉的动作一顿,眼中寒光爆射,“果然是沈家的余孽!好,好得很!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
他猛地站起身,浑浊的老眼中翻涌着刻骨的杀意和一丝掌控一切的快意。
“传朕旨意!” 皇帝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刮过暗室,“惊蛰全体出动!目标:西郊荒村土地庙!”
“那个叫沈昭的‘钥匙’,给朕带回来!朕要活的!朕要让她亲眼看着,她最后这点念想,是怎么被碾碎的!”
“至于福全和那个大夫…” 皇帝嘴角勾起残忍的弧度,一字一句,如同宣判,“就地格杀!挫骨扬灰!”
“让那沈家遗孤知道,背叛朕,帮助不该帮的人,是什么下场!”
“遵旨!” 寒鸦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光芒,领命起身。身影如同融入黑暗的蝙蝠,瞬间消失。
皇帝重新坐回椅中,指尖用力摩挲着那枚缠枝莲纹古玉,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残忍与兴奋的诡异笑容。棋子已落,网已张开。
李玄在朝堂亮剑又如何?他手中最锋利的“刀”,很快就要彻底折断!
这场父子君臣的棋局,终究是他这个执棋者,笑到最后!
荒村土屋,油灯如豆。
沈昭在昏沉药力中不安地蜷缩着,手中紧握着那枚冰冷的金属残片,仿佛那是她与这个世界仅存的、脆弱的联系。
窗外,夜风呜咽,仿佛预示着风暴的临近。而远方的黑暗中,无数道如同鬼魅般的身影,正朝着这个偏僻的角落,无声地合围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