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恩寺的夜,被血腥与魔音撕得粉碎。
李玄眼中映着拓跋烈劈下的巨斧寒光,耳边还残留着那灰衣身影惊鸿一瞥带来的惊雷炸响——是她?!她没死?!这念头带来的冲击甚至盖过了死亡威胁!
生死一线!
退?身后是死士冰冷的刀锋!
避?巨斧已锁死所有角度!
唯有搏命!
“杀——!”
李玄喉咙里迸出野兽般的低吼,不闪不避,孤鸿剑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乌虹,以最决绝、最惨烈的姿态,直刺拓跋烈因全力劈砍而洞开的胸膛!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拓跋烈眼中闪过一丝惊骇!
他没想到李玄如此悍不畏死!斧势已老,收势不及!他只能凭借本能,将身体在千钧一发之际强行侧移半分!
“噗嗤!”
“铛——!”
两声几乎同时响起!
孤鸿剑锋狠狠刺入拓跋烈左肩胛,深可见骨!
剧痛让他发出一声惨嚎,劈下的巨斧力道顿减,被李玄旋身险险避开,只削掉了他一片衣角!
而李玄付出的代价,是后背被一名“玄甲”死士的弯刀划开一道深长的血口!皮肉翻卷,鲜血瞬间染透玄衣!
剧痛如同冰冷的潮水席卷全身,却也将李玄从瞬间的失神中彻底拉回!那双深渊般的眼眸,此刻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杀戮意志!沈昭的疑影被强行压下,眼前只有敌人!
“滚开!” 李玄一声厉啸,不顾后背剧痛,手腕猛震,孤鸿剑在拓跋烈肩骨中狠狠一绞!
“啊——!” 拓跋烈痛得面目扭曲,巨斧脱手!
李玄一脚将其踹飞,撞翻数名扑上的死士!他如同浴血的修罗,长剑舞动,招招夺命,在狭小的空间里掀起腥风血雨!人骨笛的魔音仿佛成了他杀戮的伴奏,更添几分癫狂!
铁鹰带着死士拼死护持,殿内殿外杀声震天!佛像倾颓,经卷燃火,断肢残骸随处可见,慈恩古刹彻底化为炼狱!
混乱的战场边缘,那灰衣身影如同受惊的狸猫,借着燃烧的经卷架和倾倒的佛像阴影,迅速穿过破窗,没入殿外更深的黑暗。她紧紧攥着刚捡到的毒箭箭头和那块冰冷的令牌,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刚才殿内那个男人…那双赤红疯狂、仿佛要吞噬一切的眼睛…让她灵魂深处都感到一阵冰冷的战栗!
还有那个使巨斧的凶人,他身上散发的气息,让她本能地感到厌恶和…恐惧?为什么?
混乱的念头在脑中翻搅,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不敢停留,甚至不敢回头确认那可怕的男人是否追来,凭借着对复杂地形的熟悉,在倒塌的院墙和燃烧的禅房废墟间急速穿行。
沿途,她看到更多散落的特殊箭簇,应该是晋王制式,甚至几片沾染着诡异磷光的人骨笛碎片。她毫不犹豫,如同最熟练的清扫者,快速将它们一一捡起,塞进腰间一个不起眼的皮囊。
这些东西…很重要…必须带走…一个模糊的声音在她混乱的意识深处响起。
就在她即将冲出寺院侧门残骸时,一道凌厉的刀光从斜刺里劈来!
是一个落单的、杀红眼的“玄甲”死士!
沈昭瞳孔骤缩!身体在死亡威胁下,做出了远超她意识反应的动作!她矮身、旋步,如同没有骨头的游鱼,险之又险地避开刀锋,同时右手如毒蛇吐信,指尖一枚不知何时夹住的、边缘磨得锋利的碎瓷片,精准无比地划过死士毫无防护的颈侧动脉!
“呃…” 死士捂着喷血的喉咙,难以置信地倒下。
沈昭喘息着,看着自己染血的手和地上的尸体,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杀人了…为什么动作如此熟练?为什么没有太多恐惧?只有一种冰冷的麻木…
她不敢多想,一脚踢开尸体,迅速消失在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里。
长安西市,天光未亮。
地下黑市却已开始蠢蠢欲动。
污浊的空气里混杂着劣质脂粉、过期药材和见不得光的交易气息。
贺兰屿一身不起眼的葛布长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市侩笑容,熟门熟路地钻进一家挂着“通宝牙行”破旧招牌的后堂。昏暗的油灯下,几个眼神精明的掮客正低声交换着昨夜慈恩寺大战的零碎信息。
“听说了吗?楚王差点折在寺里!”
“何止!晋王的‘玄甲’也死伤惨重!”
“魏王那笛子,真他娘的邪门…”
贺兰屿找了个角落坐下,要了碗浑浊的米酒,慢悠悠地啜着。等议论稍歇,他才状似无意地插话,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周围人听清:
“哎,都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听说楚王殿下虽然突围,但也只剩半条命了,呕血不止,抬回府就昏迷了,怕是…悬了。”
他顿了顿,看着众人竖起的耳朵,压低声音,带着一丝神秘:“更玄乎的是,那要命的血诏…听说在混战里,被魏王的人骨笛音波震成了碎片!烧得渣都不剩了!啧啧,白忙活一场,还差点把命搭上!”
“真的假的?” “血诏毁了?” 周围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倒吸冷气声。
“千真万确!” 贺兰屿拍着胸脯,信誓旦旦,“我有个远房表亲就在禁军当差,亲耳听里面的人说的!这下好了,谁也甭想拿到那烫手山芋了!”
他一边散播着半真半假的流言,一边不动声色地留意着角落一个一直沉默、戴着斗笠的身影。那人听到“血诏被毁”时,身体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贺兰屿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搅浑水,才能让那些藏在水底的鱼自己跳出来。他放下几个铜钱,起身离开,身影很快融入黑市熙攘的人群中。目光却锐利地扫过四周,留意着任何关于“神秘女子”或“藤蔓纹路”的风吹草动。
沈昭…你到底死没死?若活着,又在哪?
远离长安城喧嚣的一处荒僻村落。一间由废弃土地庙改造的、低矮破败的土屋,弥漫着浓重苦涩的药味。
屋内,光线昏暗。
沈昭躺在铺着干草的破木板上,浑身缠满了被血和脓液浸透的肮脏布条。露出的脖颈和半边脸颊上,是狰狞扭曲、尚未愈合的烧伤疤痕,如同恶鬼的烙印。
她深陷在高烧的梦魇里,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喉咙里发出破碎痛苦的呜咽。
“火…好大的火…”
“爹…娘…小弟…”
“活下去…找到玉玦…”
“主子…这次…先走一步…”
“心要狠…手要快…”
无数破碎的画面和冰冷的话语在她混乱的脑中疯狂冲撞、交织!
灭门的大火,父亲绝望的眼神,冰冷的地牢,男人残酷的训练,坠落的失重感,还有那双赤红疯狂的、仿佛要吞噬她的眼睛…
每一次闪现都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
“呃啊——!” 她猛地从梦魇中挣扎着睁开眼,瞳孔涣散,布满血丝,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如同离水的鱼。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带来钻心的痛楚。
“姑娘!你醒了?” 一个苍老而温和的声音响起。守在旁边的老太监福伯连忙凑过来,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旁边,一个头发花白、背着药箱的老者孙大夫也放下捣药的钵杵,走了过来。
沈昭茫然地看着眼前两张陌生的脸,眼神空洞而恐惧。这是哪?他们是谁?我是谁?
“我…我是谁?” 她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
福伯和孙大夫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沉重。
“姑娘,你伤得太重了,从火里…被救出来。” 福伯尽量放柔声音,“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家在何处?”
家?火?沈昭努力回想,脑中却只有一片燃烧的血色和刺骨的冰冷。
她痛苦地摇头,眼神更加茫然无助。
孙大夫叹了口气,检查着她崩裂的伤口和滚烫的额头:“高热不退,外伤感染,加上惊惧过度…失忆和这脸上的伤,怕是…难了。” 他看向福伯,轻轻摇了摇头。
沈昭听着他们的对话,下意识地抬起还能动的右手,颤抖着摸向自己缠满布条的脸颊。指尖触碰到的是凹凸不平、毫无知觉的皮肤…毁容?失忆?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是谁?从哪里来?为何会变成这样?
那个在火海中对她嘶吼的男人又是谁?
为什么想到他,心口就传来窒息般的剧痛?
就在这时,她混乱的指尖,无意间触碰到了被她死死攥在手里、一直未曾放开的那块藤蔓纹路的金属残片!
冰冷的触感,熟悉的纹路…仿佛一道微弱却清晰的电流,瞬间刺破了她混沌的意识!
一些零碎的画面不受控制地闪现:
一块温润的、刻着同样藤蔓纹路的白玉玦,被一只苍老的手珍重地放进她掌心…
一个肥硕的身影在火光中狰狞大笑:“沈家通敌卖国,满门抄斩!”
一个冰冷如玉石雕琢的男人,将一块玄铁令牌丢在她面前:“从今日起,你是‘夜枭’的‘影’…”
“呃…” 沈昭闷哼一声,头痛欲裂!但混乱的脑海中,似乎抓住了一丝飘渺的线索:沈家…影…藤蔓纹路…玉玦…
她死死攥紧了那块金属残片,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冰冷的触感成了她在这无边黑暗与绝望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未央宫,皇帝寝殿。
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一名身着黑色劲装、脸覆银色面具、气息如同毒蛇般阴冷的男子,惊蛰首领“寒鸦”,单膝跪在御前。
“废物!”
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的冰冷压力,他手中把玩着那枚缠枝莲纹古玉,“一个重伤垂死的女人,找了这么久,竟连影子都摸不到?朕养你们何用?”
“陛下息怒。” 寒鸦的声音毫无波澜,“目标极其警觉,反追踪能力极强,且…似乎有不明势力在暗中庇护,数次抹去痕迹。不过,并非全无线索。”
“说!”
“昨夜慈恩寺大战,有一神秘灰衣女子出现,动作身形与目标极为相似,且清扫了战场关键证物,箭簇、骨笛碎片。我方追踪至西郊,线索…再次中断。但,” 寒鸦抬起头,面具后的眼睛闪着幽光,“我方在追踪途中,截获了一枚此物。”
他双手呈上一枚小巧的、刻着奇异藤蔓纹路的金属残片,正是沈昭身上掉落的同款!
皇帝的目光瞬间锐利如刀,一把抓过那枚残片!
指尖摩挲着那熟悉的纹路,再对比自己手中的古玉纹路,眼中翻涌起惊疑与冰冷的杀机!
“藤蔓纹…沈家…果然没烧干净!” 他猛地攥紧残片,锋利的边缘刺入掌心也浑然不觉。
“陛下,此纹路,似乎指向前朝…‘天工阁’?” 寒鸦低声提醒。
“天工阁…” 皇帝咀嚼着这个名字,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忌惮,随即被更深的狠厉覆盖。
“不管她背后是谁!找到她!挖出她!还有所有知道这纹路秘密的‘旧人’…” 他顿了顿,声音如同淬毒的冰,“包括…那个老不死的沈家故交,福全!”
“惊蛰全体出动!朕要她…人间蒸发!”
“遵旨!” 寒鸦领命,身影如同鬼魅般融入殿内阴影,消失不见。
殿内重归死寂。
皇帝摊开手掌,看着掌心被残片刺出的血痕,又看看那枚温润的古玉,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狂热与冷酷的诡异笑容。
“钥匙…不止一把?血蛛,你临死倒是说了句明白话…沈昭,李玄…朕倒要看看,你们这两把钥匙,最后会打开哪座地狱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