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淡的月亮开始出现在天幕一侧,黄昏下,我和何同都安静的要命。
有风来,树叶梭梭作响,稍微能分点心不去在意空气中弥漫的那一丝丝不知从何而来的尴尬。
何同的两袋子零食提在手中,仿佛沉甸甸的两块石头,我的小风铃也似乎变得沉重,再大的风也引不起它悦耳的吟唱。
精神病院门口那个张牙舞爪的女人,身影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她神似疯癫的蹲在地上,凌乱打结的头发遮住了大半脸庞,恐惧的话一遍一遍从口中说出。
——我是你的妈妈,你不能杀我。
为什么她会这样说?
为什么她对易渠表现得这么害怕?
她疯的原因会与易渠有关吗?
无数疑问缠绕成胡乱的一团,在我心里挥之不去。
我不禁想:
易渠之前说看望的人,是她?那流露出来的悲伤,也是源自她?
我突然发现我对易渠的了解很少,极度浅薄,就像一团墨,我只触及到了半清稀释的边缘。至少之前,我从来不知道易渠的家庭。只知道旁人畏他,厌他,恨不得他死。
没想到,这“旁人”还包括他的母亲。
对他了解的越多,我胸口就止不住的闷。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为什么要是最后一次……
“吃薯片吗?”
旁边响起一声询问,看过去,何同一只手拿着被撕开的薯片袋,一只手的手臂上挂着两个红色手提袋,皮肤被勒的绷起,发白。
他笑得有些小心,两道眉微微凑在一起,似乎有话憋着没说。我接过他递来的薯片,顺带帮他分担一只手提袋。
吃了几口薯片,薯片被咬碎的脆响以及味蕾上的那抹咸味减轻了我心中的那种沉闷感,暂时回归轻松。
何同又开了一瓶汽水递了过来,我喝下,浑身都像被一股新鲜的气流流畅,每一丝的肌肉都开始舒张。
“口味不错。”我夸道。
“你不知道这个有多少人买,”何同放轻松了点,绷起的肩卸下,神情略带些得意,“外围的人都拿不到,但是我一弯腰就够到了。”
我忍不住笑:“太厉害了。”
何同脸似乎红了点,他几次张嘴,欲言又止,最后都是拿出一片薯片放在嘴里咬碎。
直到袋子里最后一片吃完,他充足了勇气,劝道:
“青稞,你要不还是离易渠远点吧。”
我嚼完薯片,有些不解:“为什么?”
“你记得我之前说的吗?那个瞎婆……”
“等等。”我一听“瞎婆婆”,就感觉有点不对,立马打断,“你不是都观察过了,我没有倒霉。”
“不是倒霉的这件事,瞎婆婆不是说易渠害过人吗?”
“这你都信?”
“不是我想信,你刚刚看见了吗,那个有点疯癫的女人,她见到易渠害怕成那个样子,而且还说是他的妈妈……”
“然后呢?”
何同拧起眉:“正常母亲怎么会那么害怕自己的孩子,肯定是有原因的,说不准……”
“做过亏心事。”我道。
“啊?……”他被噎了一下,又顺好气解释,“前几个学期开家长会,每次都只有易渠的座位是空的,他的妈妈精神有问题,不可以来,但他的爸爸呢?”
“很忙?”
“他爸爸去世了。”何同道,“这是我意外知道的。”
何同两只瞳孔微缩,像是想到了什么吓人的事,声音都有些颤抖,“瞎婆婆说,易渠害过人,这个人会不会是他爸爸?然后她妈妈看见了,非常害怕,以至于精神都出了问题。”
“……”我说,“你的脑洞真大。”
恰巧走了一段路,瞥见马路上杵着的劝告牌,我再次指了指:“反对封建迷信。”
这种广告牌在波斯世界几乎每个角落都有,可是好像没有多少人在意它。
“这不是封建迷信……”
我走了几步,发觉身边叽叽喳喳的声音没了,有些奇怪,转头,发现何同虽然和我并行,但中间隔得距离可以站下三四个人。明明上一分钟,还是只能容下一个拳头。
他的神色有些复杂,只看了我一眼头就垂下了。
我有些明白了。
前面就是交叉路口,我和何同的家不在一个方向,是时候分别了。
“你的袋子。”
我把手上的袋子给他后,没什么话说,何同也有些沉默,各说了一句再见就以背相见。
我叹了口气,望向天空,心中有些迷茫。
易渠……
你不会的,对吧?
回到家,我几乎是瘫倒在沙发上,陆良在沙发上看电视,被我大块的身躯一挤,给匆匆挤到了边缘上。他拿着遥控器手不知该往哪放,神色有些惊疑不定。
“青稞,你这是被吸走阳气了?就一下午,走几步路,不至于吧?”
我用手臂盖住眼睛,没力气地说:“热……”
陆良立马把小风扇对着我的方向。
“现在呢?”
“凉快多了。”
“怎么回来这么晚,我差点以为你又是离家出走了。”陆良调侃道。
我没心情笑,只是回答:
“我不是伯云街那玩吗,那儿出了点事,路堵了,换了条走,远了些,就回来的晚了。”
“伯云街?”陆良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问:“你换的哪条路?”
“嗯……”我想了想,“伯云街三叉路口右拐?”
“我嘞个乖乖……”
我的手臂被拨开,睁眼看见的就是倒着的人脸。陆良眼睛睁得很大,神色有些夸张,一点也不像个成年人的样子:“下午那里发生了一起车祸你知道吗?”
我收回手,重新叠在眼睛上:“知道,很幸运地成为了当事人之一。”
“还当了一回大侠是吧?”陆良略带笑意地说。
我感觉有些不对,他怎么知道下午发生了什么?
我坐起身,陆良旁边的位置一下子就空档出来,他移了移身体,松坦地坐着,继续道:“这消息,几公里的事一下子就传过来了……”又重重地拍了几下我的肩,连声赞叹:“怎么这么厉害呢。”
我有些沉默:“陆叔,你知道我救的是谁吗?”
如果你知道了,就不会开心了。
陆良想了想:“跟你差不多大的小男孩?。”
“他是易渠……”我顿了顿,“我帮了他,没人会高兴。……而且也不算救。”
“咋就没人高兴了,”陆良指了指大开的嘴角,“那我这算啥?”
“你……你不知道他是谁。”
“易渠啊,这不你说的吗?”陆良抓了抓头发。
“他是个会带来厄运的人。别人都期盼他死。”
陆良平静下来了:“你觉得他算吗?”
我感觉胸口被石头压住了一样闷,声音都有些哽咽:“我觉得他不是。可是别人……”
“你为什么要说‘他是个会带来厄运的人’呢?”陆良说,“这不就否定你自己了吗?”
“既然能认为‘他会带来厄运’,那么是不是也能认为,他不是个会带来厄运的人?”
“我……”
我想说那过分的巧合,被瓶子砸昏迷的六哥,易渠去世的父亲,患有精神病的母亲,还想说王平。但陆良一把打断了我。
“你是想怀疑自己吗?”他说,“因为别人的一点话就怀疑自己的判断?就怀疑自己所看见的、所感受的?”
“但是万一就是真的……”
“万一?‘万一’这个可能性多小,你要因为一个很小的可能变得多疑多虑吗?”
我一怔,后知后觉时背上已经冒出大块冷汗,心里不断发寒:什么时候我开始下意识认为,六哥的昏迷、上一世王平的死、易渠母亲的精神病是他造成的?
陆良又问道:“这个易渠,对你来说,算什么?”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我以为我很了解他,但其实一点也没有。我接触最久的就是他。”
“他是你的高中同学?”
“嗯”
“之前呢?”
“应该不是。”
“好啊,”陆良略带吃醋地说,“小没良心的,一个接触两年没到的人在你眼里居然比我十一年的接触的久。”
我哑然,陆良话锋一转:“他算你的朋友?”
我犹豫了一下:“应……应该是。”
“朋友应该相信朋友。”陆良说,“与其信一个人会带来厄运,不如想想我们是不是做了什么,才导致了不期望的事情发生。”
“况且,你帮助他是为了得到什么吗?”
我默然。其实我这不算帮助,算是什么呢……
我思考了下。
本能?
看见一个人遇到危险的时候,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动了。
不过,遇见易渠的时候,好像更心慌点。
陆良起身关掉还在播放的电视机,汲着拖鞋往饭桌走去,“行了,吃饭。”
我收回思绪,也跟了过去,坐上饭桌。
饭桌上摆着的没有前几天那么夸张,海鲜大乱炖鸡鸭鱼肉样样都有,少了些荤,出现了几道绿色,总体菜数由原来的不知道多少道到现在的五道。我有些欣慰,陆良终于过了那股胡吃海吃的劲了,开始节俭。这是一个好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