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没真的去捡柴火,元窈捡了几颗漂亮石头,楼语诗采了一捧花。
玩累了的姑娘大多都回了营帐,元窈觉得在营帐中不自在,便叫楼语诗先回去,自己在附近转了转,对营地内一个蚁洞起了好奇,蹲在那儿一直看。
一排蚂蚁个头比指腹还大,个个都抬着大叶片整齐往洞口进。
她第一次见着这么大的蚂蚁,稀奇极了,直到腿麻了才站起来。
蹲得那么久,腿麻得站不直身子,因着脚腕有伤也不敢跺脚,难受得直哼哼,秋棠一边笑一边给她捏腿,半天才缓过来。
也是这时,前头有马蹄声响,有两人一同骑马回来,是武侯和宁慎。
两人一前一后而来,院里少女站定行礼,元窈也是,听得武侯低沉“嗯”过一声后才纷纷起身。
武侯从身边走过,元窈才松一口气,视线落于宁慎身上,她只瞟一眼,就蹙眉匆匆走去。
霍褚走得很慢,瞥见一旁白色身影晃动,同时有少女焦急又心疼的声音——“怎么受伤了?”
心忽地一荡,霍褚胸腔泛酸又溢出丝丝的甜,笑意未达眼底就发觉元窈是奔着宁慎去的,不是自己。
宁慎受伤了?
霍褚回头,他与宁慎有四五步之远,能清楚看清宁慎掌心那道不足两寸长的伤口隐隐有血迹渗出。
亏得她能看见。
“没注意被箭上的木刺刮到了。”宁慎不大在意,这种小伤口还能称得上是受伤?
木刺刮掉掌心一层皮,有一道伤痕很深,还有残留的木刺在掌心。
元窈脸上愁苦,叫秋棠去把药箱取来。
多亏她临行时想着是在野外,留心带上了药箱。
宁慎苦笑她小题大做:“可能容我喝口水先?”
忘记带水袋,宁慎猎了大半天已经口干舌燥了。
元窈只得去追秋棠从她那儿要来水袋给宁慎,再跑进主帐旁的营帐搬了个凳子来,丝毫没注意到前面一直盯着自己的人。
宁慎抬头喝水,视线正与霍褚黑沉的眸子对上。
嗯?
霍褚淡淡看他一眼,转身走了。
入帐,近侍上前行礼,定睛一看惊呼:“侯爷受伤了!”
霍褚步步沉重坐于板床上,伸直那条受伤的腿,那会儿瞧见一只白兔皮毛好欲用叉抓,他麾下有一莽夫家臣,行军打仗神勇无比,平日里冒冒失失,那莽夫以为他射不中这等灵活小物替他出箭,正中他小腿肚……
就是林中潜伏的暗卫也没想到他会出此暗箭,更遑论他了。
他声音冷沉:“可带了药箱?”
“这……”近侍面露难色,春秋常狩猎,这么多次在武侯都没受伤过,谁能想到带药箱。
凉嗖嗖的视线打在他身上,近侍身子一抖,忙说:“小人去四下问问。”
他忙跑出去,生怕再因失职被降罪。
营帐空寂,只有霍褚的冷哼声。
那么小的伤口,她是怎么看见的?
眼睛长在了宁慎身上不成?
关系亲密到要抱着下马车?那怎么不肯将她带回去?
还是说那日渴望回家的神情、失落怨恨的神情都是做戏给自己看的?
营帐破开几个窗口,霍褚抬头幽幽望向外面景象。一男一女一坐一立,男人将手抬到少女眼前,她动作轻柔,神态认真专注。
迎着光,元窈小心翼翼将木刺一一夹出,拿出药粉正要倒,宁慎却把手抽走,“这点小伤不用上药。”
“不行。”她蹙眉,态度强硬拽回宁慎的手,“伤口沾上水不容易好,再说要是碰上了脏东西感染怎么办?”
宁慎一笑,抬眼见得那扑动睫毛下忽闪忽闪的、比明珠还漂亮的眼睛,那么全神贯注像是在擦拭什么奇珍异宝。
他心中微漾,元窈待他,还似从前。
倘若当时他不孟浪,没吓到她,两人如今会不会是另一番光景?
包扎好了,元窈抬眸正对上宁慎视线,男人眼底情愫来不及收拢,无所遁形。
她凝眉推开宁慎僵直的手,没说什么,转身整理药箱中的纱布和药瓶。
秋棠捧着药箱见元窈要合上,想了想小声说:“小姐,奴婢才瞧见侯爷受伤了。”
“侯爷受伤了?”元窈疑道,她没敢看武侯,并不知道他受伤了。
“是,他伤了腿。”宁慎也知道,他回来路上正好碰到霍褚,自然注意到霍褚腿上伤口?
元窈微张了嘴,眼皮耷拉下来,眸光流转,地上星星点点血迹将她的视线引去。
这些……是武侯的血?
这么显眼她都不曾注意到。
前头有一滩血点极大,武侯似乎曾久站在那儿过。
恍然间元窈置身于片刻前,这一次她不仅看到从武侯裤腿滴落下的血迹,更发觉到武侯顿住的身体和晦暗不明的视线。
他是不是以为……
宁慎突地想起霍褚那道意味不明的眼神,同为男人,他终于反应过来那道视线是什么意思。
他看了看发愣的元窈再转向自己的手,心中莫名烦躁。
难不成,要亲手将元窈推给武侯?
虽然他本也……但看出霍褚心思他反而不愿意了。
宁慎沉吟一声对秋棠道:“秋棠姑娘,不如你去给武侯处理一下伤口吧。”
秋棠毕竟是侯府的家仆,伺候武侯才是最要紧的分内事,元窈为宁慎处理伤口时她一直留意主帐动静,只看到武侯身边的近侍匆匆出去,还不见回来。
秋棠点点头,抱着药箱往主帐去。元窈的视线随着她身影而动。
“衙署不留外人,你是唯一一个住进去的。”
“是小将军钟意你还是武侯钟意你?”
“你年纪尚小,既来本侯身边,专心玩乐几年。”
字字句句左右入耳,再回忆三次与武侯独处,他每一个眼神、每一次笑都染上了其他味道。
难道……
惶恐不安的同时一计忽地涌上心头。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眼见秋棠入帐,她脱口而出:“秋棠!”
砰砰心跳声震在耳边,在宁慎疑惑的目光下,元窈面色凝重走去,接过秋棠手中药箱,轻轻道:“我去吧。”
.
主帐的位置采光最好,可里面却是阴凉潮冷,元窈才踏入就被扑面而来的冷气激得打了个哆嗦,不用抬头便感受到那道微冷的视线,以及那难以描述的压迫感。
“做什么?”武侯声音冷冰不带丝毫感情。
元窈提着药箱慢慢走到霍褚身边欠身行礼,“杳杳听闻侯爷受伤,自请为侯爷包扎。”
霍褚轻哼一声,他亲眼看着近侍匆匆往旁的营帐去,根本没瞧见她也没问过她,她这会儿怎么又知道自己受伤了?莫不是宁慎让她过来讨好自己的?
虽是这样想的,但他还是言简意赅把人叫过来。
元窈以为他许自己包扎,小步过去把药箱放在地上打开,看了看他腿上伤口,从药箱里拿出剪刀。
霍褚见她自觉,冷笑一声发难:“本侯才发觉你温良恭顺,倒不像传闻中的娇蛮样子。”
听出武侯恶意,元窈不由得反思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表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身娇肉贵,但从未听过有人评说她娇蛮。
“侯爷也说是传言了,传言不就是真真假假吗?”她轻轻柔柔卖乖笑着,一句反问让霍褚反驳不来,冷凝的视线在她身上稍作停留就撇开了。
元窈轻舒一口气,动手剪开伤处的布料。在脚踝上方几寸位置横着一道见骨伤,血肉模糊像是被利器擦过,现已不怎么流血了,不知是不是流尽了。
她蹙起眉头:“侯爷怎不先将伤口绑上省得流这么多血。”
裤腿都被浸透了,难道不疼?
武侯这种常年在外征战的人,不懂这些吗?
霍褚正出神着,迟了两瞬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
他被那蠢材伤中时颅内嗡鸣作响,以为体己家臣生出二心,听得那人痛哭流涕一番解释后,更是憋闷得头疼欲裂,一气之下就驾马归来,自然没顾上包扎。
他沉默不语,俊脸冷戾,眼底凝着冰霜,像是在怪元窈多言。
这副神情吓得元窈后脊一凉,粉嫩小脸霎白,忙垂首认错:“杳杳一时失言请侯爷勿怪。”
前后两句话堪堪隔了几息,霍垣在状况之外,顿时云里雾里,半晌后反应过来顿觉好笑,挑眉看着元窈。
凶她的时候不见怕,好端端的却自己吓起了自己。
霍褚嗤笑:“本侯说什么了吗?这么紧张。”
没说什么,但却比说了还吓人。
元窈不敢应声,更不敢揣度他的心思。
霍褚无奈叹了一声:“没怪你,起来。”
没怪吗?元窈小心抬头看霍褚的表情——脸色沉得吓人。
真的没怪?
她眼中满是不信,霍褚便抬起眼皮回看她。
这一出又吓得元窈慌乱躲开,咬着嘴唇垂头为他处理伤口。
流淌出来的血迹已在腿上干涸,不远处架子上正有一盆水可用。元窈便将自己的手帕浸湿为他擦腿。
少女动作轻柔,手帕微凉柔软一下下从霍褚小腿抚过……让他想到了那夜,那只手也是这样,微凉又柔软为自己涂药。
洁白的丝帕很快就被血迹浸染,洗涤几次将水染上血色,少女干净的衣袖也沾上血污。
她共有两条手帕,一条打湿擦血迹,一条干的擦水痕,没用多久就将他惨不忍睹的伤处清理干净。
金疮药剩得不多,她小心翼翼均匀撒在伤口上,不敢浪费一点。
营帐书案上的石砚被她拿来垫在他脚踝处,将小腿和榻之间腾出一寸高的距离,随后她动作轻柔将纱布一圈一圈缠绕系紧。
每一个举动都有条不紊,像是曾做过千百次一般,不需细想就知晓她曾为谁做过。
霍褚眸子暗了暗,沉寂的眼不能从她灵巧的手上移去分毫。
这一刻,心底寥寥星火被风吹拂复燃,有燎原之势
他心中猝不及防冒出一个念头。
他身边可以、也应该有这样一个人——一个温暖柔软能陪伴他一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