瞥见少女耳边细嫩小花,霍褚探出手轻轻拨动。
元窈屏住呼吸,肩头紧张轻颤。
“蔫了。”他沉沉一声,轻轻取下。
这种小花摘下来活不过片刻,现都打蔫合拢了。
元窈斜眼看他动作,睫羽随之颤抖,轻轻嗯了一声。
霍褚收回手,她松下肩头,想出去换水,手刚碰上水盆,又听武侯言:“脚怎么了?”
一脚轻一脚重,走路都不稳当。
“脚……”元窈抬头看着霍褚的眼睛,面不改色的撒谎:“蹲麻了。”
她抬起正脸和霍褚对视,霍褚才发觉她看着比往日多了一丝别的,上妆后的面容艳丽许多,更衬得眉眼如画,眼底澄澈艳而不俗。
她刚是蹲着的?
一起一动都不自觉蹙眉忍痛,怎么可能是蹲麻的?霍褚知她在说谎,嘴角微动却说不出质疑的话。
两人视线相接,出乎意料的元窈没有避让,反而压下眉尾,壮着胆子开口:“侯爷,杳杳还没有营帐休息……”
霍褚心里酥酥麻麻泛着痒,她是在求他?
指尖轻轻抖动两下,霍褚眼中一抹异色。
不懂事。
哪儿有刚做点事就讨要东西的?
元窈巴巴地望着,浑身都散发着恳求的气息。
那么可怜委屈,谁看了都会生怜,恨不得满足她一切要求。
她那间营帐霍褚早安排下好了,但现在却不想让她去。
小营帐她住着觉得逼仄无趣怎么办?自己这间营帐宽敞,配她正合适。
霍褚俯视,望她的眼神越来越沉。
是男人看女人的视线,宁慎常这样看她,也是今天她才发觉武侯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这样看她了。
元窈被压迫得垂下眼眸,又是那副乖顺模样,嘴角不动声色松了下来。回衙署后,她能夜夜进书房奉茶,她确信。
“苏姑娘,这边请。”
突地一道声音划破这异样的氛围。
侍从带一人进来,元窈看去,正是那位白衣女子,手中还提着药箱。
两人相视,白衣女子神色平静,对她的存在并不意外。
近侍见元窈跪坐在榻下一愣:“宁小姐您……”
见武侯包扎好的腿,近侍眨了下眼睛,瞠目道:“您已经处理好了?”
元窈应过一声,神情自若端起水盆站起来,霍褚淡声:“不用管这些了,先去里面歇着吧。”
近侍听出这话是对元窈说的,紧两步过去接下水盆,请她到内帐。
“谢侯爷。”元窈低头答谢,小步离去。
内帐无人,近侍走后元窈再忍不住,面上尽是痛苦之色。
崴过脚后只轻轻揉了几下,经大半天折腾现已疼得厉害,想要个营帐休息就是想趁机处理一下,再放任不管就要装不下去了。
上榻将鞋袜除去,掀开裤腿就能看到一片青紫的脚腕,肿得不像样子。
这么严重,一看就是伤了好久,要说是才崴的都不会有人信。
元窈疼得眉头紧拧,抿唇将药油倒在手心,捂热了才开始揉。
手刚放上去整个脚腕都疼得发麻,元窈倒吸一口凉气,好疼。
扭伤最是磨人,不碰时钝痛一阵阵的,碰上去就变成细密的刺痛,千万根针扎一样,揉着揉着就疼得湿了眼眶,直到手都酸痛腰也僵住了才缓过来一些。
药油热烫烫的,极大缓解疼痛,她庆幸自己留了个心眼,收拾药箱的时偷偷将药油藏进袖口了。
营帐是用布幔制的,不隔音,有窸窣谈话声从外头传过来,武侯同那位苏姑娘说几句话便让她出去了,他低声吩咐了句什么后,近侍也出去了。
帐内静悄悄的,元窈揉伤的动作更小心,生怕被武侯听出端倪。
不消片刻,又有人进来,还不止一人,脚步声杂乱沉重。
“侯爷!罪臣罪该万死侯爷!”是一男子声音,听着浑厚有力应该是武侯身边武将,同时还有七嘴八舌询问武侯伤势的声音。
元窈有一茬没一茬听着,听懂了前因后果时愣了半天才扶额苦笑。
武侯麾下虎将也会发生这等笑话事吗?
让人忍俊不禁。
有外面动静引去注意,元窈都不觉自己用力,一时失手,拼命忍着才没叫出来,骨头咯噔响了两声,脚腕猛地一松。
诶?
元窈动作一滞,眨了眨眼睛,仔细感受脚腕后,双手撑在身侧抬起腿转了两圈脚腕,还是肿着但疼得不厉害了。
外面请罪声不停,元窈坐了一会儿觉得无趣,穿上鞋袜下榻。
只一个内帐就这样大吗?她满心好奇走动起来。
帐门掀开几次,交谈声渐稀,最后只听得两人声音,若是她没听错,那人应是那位方应知方大人。
“徐逑与沛公女两小无猜,后沛公因徐家没落才毁约,主公何不做件美事为两人重新做媒?”
沛公?就是那个有意将她女儿许配给宁慎的那个人?
元窈记得半年前有这样一封书信到舅父手中,不过被宁慎以沛公女与徐家子情深为由婉言拒绝了。
听方大人意思,沛公已归顺武侯并将其女送来了。
“主公后事需石氏助力,其子英姿甚伟,我以为,可借此次春蒐留他兄妹二人,若他有心可提至侯爷麾下。”
元窈无心偷听,确实是方大人说得声音太大。
“陈留王女……”
提到楼语诗,元窈悄悄前走几步。
“扣在衙署,收得荆州后寻她错处再讨陈留。”
武侯一句冷语入耳。
元窈脚下生冰。
楼语诗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寻错?寻什么错能给武侯一个讨陈留王的借口呢?
“江夏已结十多万兵马,秦铎蠢蠢欲动,但宁远昭至今不明言出兵,只怕真有二心。”
元窈还忧心楼语诗未来处境,乍听方应知这一句话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舅父竟连面上功夫都不做?这么快就让武侯起疑心?宁慎此刻就在帐外,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她心中戚戚,嘴唇被咬得渗出血迹也不觉,屏着呼吸听他们动静,却没再听他们就此事往下说。
方应知叹了一口气又谈起兵马之事。
北地粮草充裕,武侯此刻正为少马发愁。
秦铎占得三分天下就是依靠手中精锐骑兵。武侯兵多马少,实为一弊。
说得尽是军中政事,元窈不敢再偷听,悄悄退了回去,直到外间归于沉静,等了约摸一刻多时间,她才走出去。
武侯正闭目眼神,坐姿僵直。
这么长时间,他一直这样坐着?
元窈走过去,霍褚听得踩地声半阖眼看向她。
元窈欠身礼过,轻声询问:“杳杳扶侯爷躺下如何?”
“将书案上的书信拿来。”霍褚淡淡吩咐一声。
书案上零散许多信纸,元窈尽数收来交予他,顺手拿了个枕垫在他腰后,做完这些正要退下却发现男人紧紧盯着自己。
“你倒体贴。”
元窈垂眸:“杳杳分内之事。”
霍褚不予置评,翻动手中信件拿出夹在中间豫州来的书信。
“豫州兵疲……”他轻轻念着,抬头对元窈冷笑:“你父亲一不抗秦贼二不清匪,豫州十多万兵马吃白饭的?”
元窈手一抖就要跪下,一只大手却牢牢抓住她的手腕,手背青筋微鼓,用了不小力。
“怎么说也是一官家小姐,膝盖怎的这样软?”
不断颤抖的睫羽将少女的不安显露无疑,见她头垂更低,霍褚终于发现问题所在:“你很怕我?”
他一直以为少女面对自己时的谨小慎微是所谓的“敬畏”,现下看来却不然,她这般诚惶诚恐,是把自己当做阎罗爷吧?
怕,元窈怎能不怕。
武侯已猜出舅父心有不轨,这样明晃晃朝自己发难,她怎能不怕?
连着三问,字字句句都不好回答。
“侯爷动怒,杳杳自然惶恐。”她挑了个轻巧些的答。
动怒?
“我何时动怒了?”霍褚疑惑。
凉凉一声反问,让元窈不知如何回答。
武侯阴晴不定,真不好相与。
“侯爷,宁公子求见!”近侍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元窈眸子颤了颤,霍褚放开她合上手中信纸,“让他进来。”
宁慎一直守在帐外,主帐进进出出就不见元窈,他心底担心快步进入。
元窈垂头站在榻边,待宁慎走进抬眸看他一眼。
一双眸子蓄了水,可怜巴巴的。
幼时她被姑母责罚就是这样,见到他就可怜兮兮瞅过来,想让自己替她求情。
“拜见侯爷。”宁慎拱手行礼,直接道:“我见阿妹迟迟不归才来打扰,不知可是阿妹愚笨冒犯了侯爷?”
说话单刀直入,毫不委婉,比起元窈,他才是冒犯的那个。
霍褚轻扬唇角:“本侯乏味与她闲聊罢了。”
“既如此,我便放心了。”宁慎浅笑,转对元窈道:“为兄方才捉得一小兔,阿妹过来看看吧。”
元窈杵在原地不知如何回答。
若无武侯许可,她能出去吗?
她不回答,宁慎便替她做了决定,再对霍褚拱手:“我先带阿妹出去,不打扰侯爷休息。”
“嗯。”听武侯应下,元窈才敢动,脑子一片空白跟了出去。
她情绪不佳宁慎一眼就能看出,离远了主帐他将元窈带到偏僻处,皱眉道:“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
元窈心里乱糟糟的,也不知如何回答,“我也不知道……武侯疑舅父生异,似是动怒了?我怕便要跪,他却不许反问我——”“跪?你常跪他?”
元窈想了一下,“一次。”
统共才大见武侯四次。
“他虽为诸侯,但与父亲属盟友,你身后是豫州有撑腰,纵你有错也不至于跪他求饶。”宁慎解释道。
霍褚手握大军但兵力四分五散不比豫州四郡就占十多万兵马,他与宁家结好,就是奔着兵马而来,将借豫州兵力助他伐秦,说到底,霍褚还该给宁家三分薄面才是。
元窈滞了两息。
是吗?舅父当时不是这样说的……
宁慎并未在此事多做纠结,转而问她:“盐商名册可找到了?”
元窈回神,“就在书房书案上,我已记下大半了,日后再寻机会进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