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运囚车疾驰在路上。

    不锈钢栅栏密密围住一圈，寒光森然，仿佛车外的艳阳也照不穿这移动的牢房。

    尽管冷气已经开到最强，空气里的酸腐味道还是浓得迷眼睛。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不偷不抢，我遵纪守法！凭什么抓我！”

    流浪汉一张嘴，口中浓厚的腥臭又给身上的酸腐加了料，强强联合了属于是。

    负责押解的年轻司官面色铁青，隐隐要吐。

    孟川睨着流浪汉：“刚才不还叫嚣自己闯天下的时候很牛叉吗？等会儿到了审讯室，好好说说你闯的到底是哪片天。”

    流浪汉身体不断挣扎想要挣脱束缚：“你们安全司就是有钱人的走狗！你们就是要把我们穷人的器官割下来去给那些有钱人续命！这世道没有王法了啊！穷人活命都难——”

    “戴利，今年47岁，你父母早年经商家底颇厚，后来出了车祸双双去世。继承家产之后，你被人做局染上赌瘾，从此家财散尽，成了流浪汉。”

    孟川不紧不慢道出他的来头。

    戴利全身猛然一僵，难以置信地看着孟川。

    “怎么，二十多年没听人叫过名字了，猛地一听，还不习惯？”孟川嘴角勾起。

    “你……”

    孟川目光陡然变冷：“我什么我！真当安全司吃干饭的？！因为赌债腿被打断，还不长记性？现在出息了，沾上毒了是不是！”

    戴利浑浊的双眼适时发蒙：“毒？什么毒？我哪来的钱吸毒？！”

    “演技不错啊，到了审讯室我看你能演多久。”

    “你污蔑好人！你们安全司是不是破不了案就随便抓我们这种没背景的穷人来抵罪？！你们丧良心啊！”

    孟川：“随你怎么说……不过还是要提醒你一下，人赃并获，证据确凿，零口供也是可以判的。”

    “什么证据？”

    随着戴利张嘴，腥臭一阵阵扑来。

    孟川蹙着眉，几乎屏住气息，不过气场不减：“你为什么今天早上出现在宝翠公园，自己心里总清楚吧？摄像头都拍着呢。”

    “我那是为了翻百宝箱。”

    孟川曾经手过另外一个与流浪汉有关的案子，知道“百宝箱”是他们对垃圾箱的惯称。

    孟川问道：“宝翠公园是另外一个流浪汉老强的地盘，你只有每个月五号一大早四点多才来，怎么，不怕挨揍吗？”

    其实孟川只有今天和上个月五号戴利来过宝翠公园的确凿证据，不过为了诈他，孟川还是言之凿凿地说“每个月”。

    戴利：“每个月五号一早，都有人来宝翠湖边祭爹，老强又不知道这个，而且他又不爱起早，这白捡的便宜我干嘛不要。”

    “祭爹？”

    “是啊，有人祭爹就有供品可捡，所以我才来的！”戴利理直气壮。

    孟川嗤笑一声：“别扯了，我可是从半夜三点多就在那儿守着了，压根没见着什么人祭爹祭爷爷的。”

    戴利双眼瞪大，仿佛见到了鬼。

    孟川不想再绕弯子：“安全司掌握的东西比你想的多得多，别故弄玄虚了，说吧，刚才你往那个垃圾桶里放什么了？”

    “放？我是去捡东西的！”

    “捡什么？”

    “‘云顶至尊’啊！”

    云顶至尊是当今市面上最火的高端香烟品牌，之前帮三处查案的时候，不少行贿受贿大案中都有这个品牌香烟的踪影。

    不过更让孟川意外的是，戴利的应答虽不合常理，但几乎都是脱口而出，堪称丝滑顺畅。

    如果这些都是提前编好的，他这思维缜密程度不至于让他流浪二十多年。

    嗡嗡——孟川手机振动，卷毛发来两条信息。

    【川哥，那个垃圾桶我拎出来仔仔细细检查过了，除了钓鱼佬扔进去的空矿泉水瓶，还有一包受潮的烟，看着跟真烟似的，不说我真看不出来是毒品。放心吧，都封存好了，这就带回去给五处好好验验。】

    【烟盒.jpg】

    图片上的纯黑烟盒质感十足塑封完好，鎏金“云顶至尊”环绕盒身一周，低调贵气，彰显着不菲的价位。由于每盒只有10支烟，整个盒子十分小巧。

    孟川抬眼质问戴利：“你说你是来‘捡’烟的？”

    “是啊，那么贵的烟，就算受潮了，倒手还是能卖个原价的七折，够吃好多天了！”

    孟川闻言不语。

    戴利如果是垂死挣扎，大可以咬死自己只是来放烟，而根本不知道那烟其实是毒品。

    怎么着也不应该像现在这样，把狡辩的重点放在“捡”而不是“放”这个动作上。

    事情显然不对劲。

    孟川：“每个月五号早上四点多，这垃圾桶都有烟可捡，这一点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听公园保洁跟人打电话说的……别这么盯着我，我不认识他，我遇见他的时候，他穿着公园制服还拎着笤帚……应……应该是在公园上班的保洁吧，一个老头，还挺胖的。”戴利声音越来越低。

    答案昭然若揭。

    想来也是，今早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有机会把烟放进垃圾桶的，除了那个清洁工，还能有谁？

    孟川立马给武彪发信息：【彪子，查一下肥象现在在哪，务必盯紧他！】

    “这胖老头都说什么了？”孟川盯回戴利，面沉如冰，像下一秒就要撕碎他的凶兽。

    戴利极不自在地展展污黑的肩，嗫嚅着打开了话匣子：

    “有一次我在公园外边翻百宝箱的时候，哦，就是西门外边两条大马路交叉口那个大百宝箱，我听见那个胖老头跟人打电话，好像是他家里人吧……说每个月五号凌晨四点来钟，都有一个小年轻来宝翠湖边哭爹。

    “那个小年轻说他爸就是五号淹死在湖里的，从他爸死了之后，他就天天做噩梦。后来高人指点，让他每个月五号一早去宝翠湖祭拜，把他爸生前最喜欢的东西扔湖里上供，然后那小年轻照着做了，然后就再也不做噩梦了。

    “据说是他爸生前最喜欢抽云顶至尊，所以那小年轻每次都往湖里扔一包。

    “但是这胖老头说湖面漂着东西没清理干净是要扣他钱的，所以每次那小年轻走了之后，他都捞起来扔……扔旁边垃圾桶里。”

    孟川：“你信了？”

    “刚开始不信，他挂了电话我还问他，那么贵的烟自己拿去卖也能换几瓶好酒呢。他说他信教，怕遭报应，不敢拿。

    “既然他不要，那我就动了心思。我不怕报应，我过成现在这样已经遭着报应了。所以我问他一般都扔哪个垃圾桶里，他还挺痛快就告诉我了，还嘱咐我想捡便宜一定要赶早，四点来钟就得到，不然会被其他人捡走。

    “等这事说完的第二个月五号，我一大早四点多就去了，果然捡着了，从那时候起，我就每个月都准时去。”

    孟川：“你第一次去宝翠公园捡烟，是什么时候？”

    “记不住了……好多年了。”

    “为什么今天你迟到了？”

    “嗐，那不是因为昨晚捡了半瓶酒，喝完了睡过头了么。”

    这时，武彪的信息又来了：【川哥，肥象在你走后，骑着三轮从公园南门出了公园，一路向南，家都没回，现在马上就进奇村了。】

    孟川敲了敲前面驾驶室的隔离玻璃：“靠边停车。”

    下车后，他又掏出步话机，按下通话键沉声安排道：“一组押戴利回去，把口供什么的录扎实了，他随身带的那些东西也好好查查。二组跟我去抓肥象。”

    “是！”

    -

    奇村。

    孟川在车上正接听手机，听筒里是武彪的声音：“川哥，肥象已经进了奇村，还没看到他出来。不过奇村大部分人都已经搬迁了，剩下的只有几家钉子户，摄像头坏了也没人维护，他具体在哪儿监控上看不到。”

    “知道了，继续盯紧，一旦他出了奇村，立马在群里实时分享他的位置，”孟川眉拧成川，挂了电话对着车内其余五人说道，“地图上看，奇村总共有八个出口。其中一个口太窄，三轮车过不去。南口正对摄像头，而且与他行进方向相反，估计大概率会被舍掉。其余六个口，我们一人一个，按照刚才说的分区向内排查，一旦发现肥象踪迹，鸣枪示警。”

    “是！”

    言毕，孟川率先下车从东口跑入奇村，其余人跟着车向下一个出口进发。

    整个村子破败萧条，除了零星几家窗户还有玻璃，其余房屋连门带窗全已拆掉，一眼望去，地上不是垃圾就是污泥。

    孟川掏出枪，尽量贴着墙边行动。

    两排空房查过去，除了偶尔出没的野猫，杳无人影。

    接下来就该小路尽头的那间门窗紧锁的小屋了。

    就在孟川刚想上前敲门时，一连串尖锐的爆裂声划破村子西侧的天空，直穿孟川天灵盖。

    那不是普通手枪的“砰砰”声，而是带着金属质感的“哒哒”声。

    每一声都像是要撕裂耳膜，即使隔着近百米，也让人轻易感到震颤。

    不好！有人想灭口！

    孟川低头看了看手中聊胜于无的制.式手枪——无论威力还是射程，根本都不是突击步枪的对手。

    如果过去，火力上自己根本就是送菜，而且能搞到突击步枪的人绝非普通罪犯，没枪都很难搞的那种，何况眼下还不知道对方有几个人。

    如果不过去，肥象必死无疑。

    王大安的案子还可以通过农贸市场那条线索一点点抠，可师父的案子怎么办？

    九年了，他老人家已经不明不白死了九年了，好不容易看到一丝眉目，难道就这么放弃？

    孟川胸口剧烈起伏着，豆大的汗珠从鬓角划过。

    握枪的手松了又紧，他甚至感受到自己的肾上腺素在飙升。

    “孟川，你真打算就这么混一辈子？是个男人就抬起头来活！”

    “臭小子，打架倒挺厉害，这么喜欢替人出头，想不想来安全司合法打架？”

    “兔崽子，那王八蛋手里有枪！不等增援，你不要命了？！”

    “混账东西，不让你跟着查，自有我的道理，还敢往我身上放定位器？你小子还嫩着呐！”

    ……

    那个个子不高的敦实男人，那个熟悉的烟嗓，依然清晰得像昨天才分别。

    孟川眸底寒光一闪，子弹利落上膛，转身向枪响的方向跑去。

    还好奇村不大，又是四方分布，不多时，今早凌晨还兢兢业业的公园清洁工肥象出现在视野。

    他抱着大腿歪靠着墙坐在地上，黑色裤子已被鲜血浸透，腿下的土路都被染成猩红一片。

    看地上的血痕，他是中枪后勉强拖着受伤的身体从拐角处爬到这里躲避的。

    肥象看见孟川举着枪呈射击姿势，满脸惊恐，疯狂摇头：“别杀我……别——”

    孟川低吼：“他们多少人？哪个方向？”

    肥象一怔，登时明白这是友军，沾满鲜血的手已无力抬起，颤颤巍巍比了个一，然后指了指左边拐角。

    孟川立刻贴向左侧墙壁，警惕地留意着肥象所指方向。

    然而，等待良久也寂静无声，宛若无人。

    孟川狐疑的目光落回肥象伤口。

    出血量和翻起的血肉尺寸验证了孟川对敌方枪支的判断，他还知道那伤口周围组织一定呈现出明显的放射状撕裂，这是突击步枪子弹的空腔效应。

    可是，这场枪击漏洞百出。

    对方带着突击步枪都干不死一个老头？

    如果换做我，根本不用连发，一枪就能结果了他。

    还有，这人为什么不装消音器？

    现在突击步枪消音器的气动系统早都优化得很好了，即使在城区开火也不至于这么引人注意。

    另外，肥象明显受伤，他为什么不跟上来补枪？

    而且这么半天连头不敢露头？只是因为听到有人过来？

    难道不应该凭借突击步枪的火力优势，一鼓作气把我们全干死吗？

    一个猜测浮现出来：对方可能不是职业杀手，而且既没杀过人，也没受过专业枪械训练。

    想到这里，孟川绷紧的颌颈微微放松，继续戒备的同时，掏出手机，把实时位置分享在群中，然后故意扯开嗓门发了条语音虚张声势：“目标出现，目标出现！一组二组速来支援，记得走东侧，对方有突击步枪，直接拿冲！四组五组包围西口，三组机动，速度！”

    “是！”几声雄浑的回应通过功放散在空气里，孟川百分百确定对方听到了。

    果然，没多久，左边拐角方向传来迅速远去的脚步声。

    孟川长出一口气，绷紧到极致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

    下一秒，他侧身蹲下，用冰冷的枪口划过肥象皮皱肉厚的脸廓。

    肥象惨白的嘴唇抖得像触电：“你……你……你要干什么？！”

    孟川眼神悍厉，一字一顿冷冷说道：“好好交代，我保你一条命。敢不老实，就把你留给那帮人。”